方揚神情沮喪地往病房走, 路過2號病房，只聽得陣陣哭泣聲。側頭一看，是一位11歲小男孩的母親, 面前的病牀已經空蕩蕩的了。
那個小男孩方揚見過, 很斯文秀氣的一個小男生, 很懂事, 很安靜。並不寬裕的父母爲了救他傾盡了所有, 想不到他還是走了，帶走了這個家所有的希望。
方揚看得心裡發酸，似乎在醫院這個白色牢籠裡, 總是有看不完的悲劇。就在兩天前，一位只有19歲的大學生也撒手去了, 就在移植後的第141天。
雖然目前幹細胞移植是根治白血病的最好辦法, 但手術成功存活下來的病人所佔的概率並不高, 只有50%左右而已。
無法再多看幾眼，方揚匆匆走開,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需要做的是讓慕影對治療有信心，同時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
站在病房門外，方揚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嘴角彎起來，推門進去。
“送子晨出去了？”慕影靠在牀邊問道。
“嗯。”方揚給自己倒了點水, 見任姨竟然不在病房內：“任姨呢？”
“剛好接了個電話, 我看她挺急, 就讓她先回去了。”
“哦。”坐在牀前, 不免有些奇怪, 任姨在這裡都沒什麼熟人，能有什麼急事？
見他皺著眉不說話, 慕影以爲他因爲子晨的來訪不開心，小心地問道：“怎麼啦？不開心？”
方揚回過神，見他的樣子明白過來他是指段子晨的事情，連忙道：“沒有，我只是在想任姨的事情。”
“子晨來的事，你真的沒有不高興？”
“一點點。”見他如是問，明白他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模糊地回答。其實又怎麼會是一點點，是很多很多點，只是這種小家子氣的話他又怎麼說得出來。
“我也沒想他會知道我生病的事，而且他家就在市區，所以他說要過來的時候我也不好直接跟他說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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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揚點點頭，算是瞭解：“你們上午在聊什麼呢？好久沒見你說這麼多話了。”憋了一下午，最終還是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
“也沒什麼大事，就說了些他兒子的趣事。”曾經那個小生命一直是他心裡的一根刺，現在似乎已經釋懷，不會再難受，也不會再不願提起。
“他兒子出生了？”想起半年前，自己還因爲慕影給他設計嬰兒房的事情彆扭過，想不到現在竟然已經出生了。
“嗯，快四個月了，聽說長得像子晨。”慕影輕嘆。
兩人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陣乾嚎，悲傷而絕望。方揚嚇了一跳，爾後立刻明白是2號病房的那個小男孩的母親。
“外面怎麼啦？”慕影直皺眉，問道。
“沒事，估計又是哪個病人痛得太厲害了，受不了喊出來了。”方揚連忙接口道，不希望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受到影響。“哥，睡吧，今天你也累了。”
方揚說罷，小心將慕影扶下躺下，拽好被子，這才躺到病房內小小的沙發上。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就睡在病房裡，綣縮在小小的地方，度過一個一個漫漫長夜。
迷迷糊糊中，方揚又回到了那天他們在放風箏的地方。慕影似乎已經沒事了，拉著風箏逆著風在飛快地跑。
半空中飄著一隻大大的黑蜘蛛風箏，方揚不由得一愣，什麼時候換黑蜘蛛的了？他們放的明明是小燕子的綠風箏啊。
再擡頭，黑蜘蛛風箏依舊高高飄著，再看牽著線的人卻不見了。方揚大驚！慕影呢？！剛剛明明在那裡的！
焦急地尋找著，只見廣場路口圍著一堆人，在議論著什麼。扒開人羣一看竟然慕影倒在地上！
“哥！”方揚大喊，小心將人扶起，扶過他的臉一看，竟然又不是慕影。顧不得問問發生什麼事，將人交給旁邊的人後，再次瘋喊著到處尋人。
剛剛明明就在這裡的，怎麼就突然不見了？方揚大急，此時電話響了：“方先生，你在哪裡？快回來，慕先生不行了！”
一聽大驚！慕影什麼時候回去了？！怎麼又會不行了？剛剛明明好好的！
跌跌撞撞衝回醫院，只見醫生剛從病房裡出來。
“醫生，我哥怎麼樣了？”
醫生搖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搶救室裡只見兩名護士已經將白布覆上，要將人推走。
“你們幹什麼？！”方揚大喝！
“先生，你冷靜點！病人已經去了，我們推他到該去的地方。”
“你們胡說！我哥明明好好的！剛纔我們還在放風箏呢！一定是你們搞錯了！”眼著慕影即將被人推走，方揚大急，撲過去想要阻止他們。然而，他發現他動不了，慕影被推得越來越遠。
“你們住手！把他還給我！他沒有死！是你們搞錯了！”
“哥！哥！哥！”醫生們似乎聽不到他說的話，徑直將人推，方揚大急！
“把他給我！你們弄錯了！！哥！哥！”
“哥！”方揚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臉上竟然溼溼的。
長呼出一口氣，原來是在做夢。小心翼翼起來，來到牀邊。
慕影還有在睡，似乎也不太安穩，眉角都皺著。輕輕將頭俯在他胸前，感受著心跳的悸動，心底的不安總算稍稍緩了過來。
“哥，你可千萬不能有事……”輕輕低喃，帶著無法傾訴的憂傷。
再也沒有睡意，方揚輕輕地出了病房，年輕的值班醫生正坐在值班室打盹。呆呆地看著，真羨慕他，可以睡得這麼安穩。
正待離開，值班醫生已經醒來了：“怎麼了？你有事嗎？”
“沒事，睡不著，隨便走走，有煙麼？”不知爲什麼，向來不抽菸的方揚突然有了想要抽一根的衝動。
“煙是有，不過醫院裡不能抽菸。”
“哦，是嗎？那就算了。”方揚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想要離開。
“不過，你要抽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去衛生間吧，那裡應該沒關係，給你，接著！”年輕醫生說著，已經甩過來一支。
昏黃的燈光中，方揚躲進公共衛生間的角落，取出打火機將那支聞起來味道不錯的經典點燃。
“咳咳咳……咳咳咳……”剛抽第一口，已經嗆得不行，劇烈的咳嗽著，眼淚嗆了出來。然而方揚渾然不顧，自虐似乎的使命將點燃的煙吸著。
“咳咳咳……”伴著咳嗽，火光一閃一閃地加速著燃燒，很快便到了盡頭。方揚總算是放過自己，將菸頭丟進垃圾桶。然而咳嗽並沒有停，被煙燻出來的眼淚一時間也停不下來。
方揚總算有了個盡情哭一場的藉口。
這些日子太難了，每天都在擔驚受怕，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發生什麼突發狀況。每天躺下去都怕第二天起來，自己已經被拋下。方揚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白血病患者家屬都會像他這樣，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害怕著。
“嗚……”方揚捂住雙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到現在卻也還沒有找到匹配的骨髓。每天只能靠藥物延續著生命，每天只能看著他在痛苦。
爲什麼會是他？他情願是自己……
半個小時後，方揚回到病房，重新躺回小沙發，仿若什麼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