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宮門,餘辛夷沒想到會看到一個最不願看到的人,景北樓。
景北樓見了她並沒半分訝異,分明就是特意在此等她!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察覺她眼中明顯的排斥,景北樓並不在意,臉上帶著端方笑容道:“不若小王送餘小姐一程,如何?”
噁心,真的噁心。
看著他俊美的臉上,那虛假的笑容,餘辛夷腹中便不住翻滾著,想要嘔吐。
只要一看到他,上輩子那些虛假的溫柔,陰險的算計,心臟隱隱發疼,似乎在不停提醒她:不能忘!永遠不能忘,上輩子被折斷雙腿,被迫灌下阿芙蓉,整個人活生生被剮成三千六百片的疼!不能忘!永遠不能忘,最摯愛的親人們因她被害,她的孩子纔出生便不得好死的痛!
拼命壓制住不住顫抖的手,餘辛夷閉了閉眼睛,冷聲道:“不必!”
竟會拒絕他?竟敢拒絕他?景北樓心裡劃過一絲不悅的冷厲,然面上卻並未表現出半分。這個女子,他是第一次見不是嗎?然而自第一眼起,她便透露出十足的排斥與憎恨,就好像,他上一輩子欠了她的!
景北樓的貼身侍衛不滿道:“我家主子好意助你,你別不識擡舉!”
餘辛夷目光一擡,看著那個侍衛,當日,奉景北樓的命令,一杯毒酒賜死她六姨娘的,就是這個侍衛!
“暗一,退下?!本氨睒巧斐鍪直?,將侍衛斥退,臉上依舊保持著和煦笑容,“小王管教無方,請餘大小姐切勿見怪?!?
看,多麼的溫和有禮,好一派沉穩君子!若她不是有前世記憶,恐怕又將再次被他迷惑!
餘辛夷脣角上挑,懶懶一笑,眸子卻無比透徹:“四殿下,不必費心了,雖然我是尚書府嫡長女,可在父親的心裡,我連庶女都不如,只剩下餘府大小姐這個空名罷了。二妹對你纔是最有用的,她得父親寵愛,又有淑貴妃這個靠山,當然,還有京城第一的美貌?!?
他要的不過是不過是權勢的助力,別在她面前再惺惺作態!
心中所想被她一下點透,景北樓心中暗驚,眸中劃過一絲尖銳,卻依舊保持著完美微笑:“你果真聰慧絕頂,不過你似乎非常討厭我。”
“四殿下誤會了,臣女豈敢討厭殿下?!别N辛夷莞爾一笑,秀美的容貌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只是眼睛裡卻藏著一絲嘲諷之意。討厭?呵,他還真高估自己了。當愛在那天牢的死囚裡日日消磨殆盡之時,餘下的只有傾天的恨意!
正在此時,一名灰衣侍衛駕著一輛馬車至餘辛夷面前,跨身下馬,抱拳道:“餘小姐,八殿下命我給您備了馬車,請小姐上車?!?
餘辛夷眼中閃過一抹微光,須臾後輕輕點頭道:“如此,便多謝八殿下了?!比会嵩倩乙率绦l的幫助下,將白芷扶上車,連看都沒看景北樓一眼,已經上了馬車離開。
景北樓一愣,隨即陰冷地盯著李未央的背影看了半天,冷笑了一聲,朝侍衛令道:“我們走!”
他原本只是看中這餘辛夷聰慧過人,或許他能許她一個側室之位,將她收入囊中,已是擡舉。只是沒想到她實在不識好歹!他倒要看看,她既無母族依傍,又不得餘尚書寵愛,到底能興起多大的風浪!
剛下馬車,踏入餘府大門,餘辛夷還未來得及將白芷送回房,突然一個丫鬟跑進來,面色驚慌道:“大小姐不好了!夫人派家丁來請您去佛堂!”
餘辛夷絲毫不驚訝,淡淡道:“什麼事?”
“說是……要您給全府一個交代!”
給全府一個交代?說得還真是冠冕堂皇啊,恐怕此時佛堂裡已聚滿了人,一個個都等著看她被家法處置,最好直接被貶出餘府纔好。
不過,她父親那裡又會是怎樣的態度呢?
餘辛夷令道:“明珠,你在此照顧白芷,暫且不要告訴姨娘,知道麼?”
明珠看著大小姐眼中說一不二的果斷,不自覺臣服道:“是,大小姐……”
餘辛夷又朝另一個丫鬟道:“香附,你去取一樣東西來,隨我一起去佛堂,向父親請安?!?
香附立刻回房:“是。”
看著五六個氣勢洶洶而來的家丁,餘辛夷嘴角微微上挑,竟然還帶了木棍,大夫人啊,你是太高看我餘辛夷,還是太低看了我!
爲首的家丁叫祥貴:“大小姐,老爺、夫人在佛堂等您,請吧!”語氣毫不客氣,甚至還隱隱威脅,絲毫不把她這個大小姐放在眼裡。
這個祥貴,是溫氏手裡除了周瑞外另一得力助手,現下週瑞沒了,祥貴的身份自然又提了一檔,自是更囂張跋扈。
見餘辛夷不動,祥貴更爲跋扈:“大小姐,別再拖延時間了,否則別怪奴才們不客氣了!”
餘辛夷沒有怒,只是淡淡一瞥,然而那一瞥極爲凌厲,彷彿帶著無上的氣勢,原本甚爲囂張的祥貴,突然像被定住一樣,後背滾出層層冷汗,竟有種想要把手中木棍扔掉的衝動。
心底一陣冷笑,餘辛夷揚脣道:“好,我跟你們去便是,正好,我也要向父親請安呢。”
佛堂。
檀香嫋嫋,銅身打造的佛祖一雙慈悲目似看穿世人愛恨嗔癡貪憎怨,而佛堂兩側卻烏壓壓的擠滿了各房的姬妾嫡庶,氣氛僵硬到冰點,每個人眼睛深處都似壓抑著一股興奮。
直到一襲素裙緩緩踏入佛堂,步履輕盈,每一步間,都似踩水而來,漾起陣陣漣漪,餘辛夷擡起頭,望著那慈悲的佛祖下面色不虞的餘懷遠,屈膝行禮道:“女兒特來向父親請安。”
溫氏眼底劃過一絲狠絕,面上卻以帕拭淚道:“老爺,我一直將辛夷如親生女兒般對待,怎料她心思竟如此……不過大姑娘是嫡長女,教訓惜月也是應當的,但我只一句,就算教訓也該看場合,在皇宮裡鬧出這麼大的事,叫旁的侯府高門看了去,都以爲咱們尚書府沒家教,平白丟了老爺的臉面……且惜月無論所犯何罪,都應回府交由老爺處罰,大姑娘竟自行就處置了,這不是讓人以爲,她根本不把老爺您放在眼裡?都是妾身管教不利,請老爺責罰……”
“這與你何干?要教也是六姨娘沒教好!”餘懷遠擡手,制止哭泣的溫氏,朝著餘辛夷呵斥道:“辛夷,你還不快跪下請罪!”
餘辛夷原以爲她鐵石心腸,卻沒想到面對餘懷遠疾言厲色的呵斥,心頭仍是揪了一下,無論前世今生,在父親眼裡,她終究比不上餘惜月。
壓制掉心底那抹酸澀的嘲諷,餘辛夷徐徐跪在蒲團上,道:“女兒認罪。”
餘辛夷認罪認得如此輕易,在場衆人都訝異了幾分,連溫氏都瞇起了眼睛,難道這丫頭自知逃不過懲罰,所以認命了麼?若是如此那便最好,否則,她多的是手段,好好招呼這個賤丫頭!敢毀了她們母女錦繡前程的人,她必不會讓她有好下場!
餘懷遠些許煩躁道:“既然你認罪,便在佛堂閉門思過一個月,不得踏出一步!”似連餘辛夷一句解釋都不願聽。
果然如此啊,餘辛夷你是在期待什麼呢?她心裡一抹自嘲冷笑,揚起頭道:“女兒認的是,女兒無能,未能阻止二妹丟我們餘府臉面之罪?!?
溫氏早防著她有後招,立刻疾言道:“你胡說什麼?打了惜月的是你,你以爲在宮裡矇混過關就夠了?惜月已經醒來,你的那些謊言以爲還能矇蔽老爺嗎?”
餘辛夷徐徐擡頭道:“母親,您是在說,淑貴妃娘娘及皇后娘娘,被女兒矇蔽了麼?”
溫氏原本一肚子的話,卻被餘辛夷這句猛地壓住。若答“是”,淑貴妃與皇后被矇蔽了,那豈不是在指責淑貴妃與皇后是非不分?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但若答“不是”,則是直接認了餘惜月被打是活該!
溫氏眉心擰起,雙目陡然犀利。十幾年來,她第一次正視,這個被她輕視了整整十六年的餘辛夷!平時溫吞軟弱,只是徒有嫡長女名號的餘家大小姐,似乎突然一夕改變,是從什麼時候?對了,正是自那日從寺廟祈福歸來起!
“老爺,就算惜月犯了錯”溫氏將胸內一口惡氣吞下,道,“也有我這個母親好好教她,何必勞大小姐動手,大夫剛纔來看,都說大小姐著實狠辣了些?!?
餘辛夷揚起頭,淡淡道:“母親記錯了,真正狠辣的不是女兒,而是惜月。十二公主親口證實:打傷白芷的正是二妹。母親這般說,難道是在質疑十二公主說謊嗎?”
“你!”饒是溫氏定力再強,也差點忍不住現形。
但也無可奈何,皇后與十二公主發了話,就算餘惜月一腔委屈,也不得不將這苦嚥下,否則便是對皇室的大不敬之罪。
餘辛夷卻不理會,再次啓脣道:“女兒還要認一錯:今日乃淑貴妃生辰花會,女兒遲到,是爲大不敬,懇求父親責罰。”她的聲音很清冷,字字從脣齒中吐出,毫不拖泥帶水。
這丫頭,究竟是什麼意思!這一瞬間,餘懷遠眼睛微微一瞇,心頭一震。
她口口聲聲請求責罰,實則句句另有深意!她是爲馬車半路被故意損壞,發難來了!若是要責罰餘辛夷,勢必要查清楚馬車車軸斷裂,究竟是何人所爲!溫氏盯著餘辛夷,心裡恨得要死,卻很明白,今天這事兒追查到底,遲早要讓她們母女的算計暴露出來。
餘辛夷這是在逼她們,要麼此事就此揭過,否則便是一拍兩散,彼此鬥得頭破血流!而她餘辛夷,因爲什麼都沒有,所以她什麼都不怕!
想及此,溫氏脣色白了白:這曾經被她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丫頭,何時變得如此之狠!
正在此時,佛堂後,綢簾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