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張代咬著我的話茬,他的嘴巴張了張,喉結(jié)動彈著,緩緩說:“李達打過來請示一些工作上的事。”
像是被人硬生生往心裡塞下足足一籮筐的切片檸檬,我滿心酸澀,我差點就想蹦出一句:“張代你瞎掰,我明明聽到你對著電話喊了一聲邵燕!”
可我,曾經(jīng)自信滿滿鐵板釘釘言之鑿鑿稱自己很有原則很有底線,不願意有任何妥協(xié)的我,膽怯了。
是的,在這一刻我膽怯了。
失去他一次之後,再重新?lián)碛校抑朗Ф鴱?fù)得的滋味有多甜蜜,自然也能深刻銘記我與他離散那四年,對他丟不開放不下,卻無法擁抱他,只能日夜以繼地用一張照片睹目思人的無奈和刻骨的痛。
我忽然生出無窮無盡的畏懼來。我害怕我撕開了這個帷幕,會有個讓我一時間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赤.裸.裸地擺在我的面前。
嚥下這足以將我內(nèi)心所有歡欣腐蝕得丁點不剩的酸澀,我最終昧著良心笑了笑:“那你跟李達談好了沒?需要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搖了搖頭,張代抓住我的手:“不用,都談好了,天氣太冷,我們到被窩裡去。”
點了點頭,我一聲不吭任由張代拉拽著回到二樓,兩個人貼著躺下,我順手將我這邊的牀頭燈關(guān)掉,整個空間重新陷入黑暗中。
骨碌碌的,我轉(zhuǎn)了轉(zhuǎn)身,背對著張代。
他的手很快攀附上來,貼在我的腰間:“唐小二,你要側(cè)著睡?”
我抽了抽鼻子,不傷大雅的謊言隨意堆砌:“今天坐太久,腰有點酸,側(cè)著舒服。”
張代的手隨即動起來:“腰痠?怎麼不早說。我?guī)湍惆窗础!?
我摁住他的手,將它拿下:“不用,晚了你快睡,我側(cè)著舒服,睡一覺就沒事了。”
可能是我的演技太好,也可能是張代他仍然沉湎在揹著我與吳邵燕通電話的迷醉裡面不能自拔,總之他沒有聽出我語氣裡面紛繁著的情緒,他給我掖了掖被子,又嘟噥幾句,他挨著我平臥下去,沒多久我聽到了他均勻的鼻鼾聲。
至於我,不管我用什麼樣的催眠方式,我都無法讓自己的眼睛瞌起來,它反而在我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中衝破乾澀,似乎有溼意瀰漫,我不斷與這些溼意做著抗爭,還好最後贏的是我。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失眠到幾點睡著的,反正早上醒來,我一陣的頭重腳輕。
張代還是一如既往的起得比我早,他熬了我平常最喜歡的小米粥,就著幾根榨菜,我能吃幾大碗的。
看著他忙前忙後的身影,我自我安慰,或者他那麼晚躲起來與吳邵燕通電話,其實也是因爲(wèi)工作的事,他可能是怕我多心,才撒了個善意的小謊吧。
而我又沒有聽到他講電話的全過程,我不能單單憑那麼一兩句話,就斷章取義,認爲(wèi)他揹著我和吳邵燕有些什麼曖.昧。
我終於用這樣的催眠,暫時挽救了自己支離破碎的心情,可對張代那些信任,似乎已經(jīng)埋下溝壑,不管我怎麼用力想要跨過去,都是一種有心無力的徒勞。
吃完早餐張代送我回品博的路上,不管張代說些什麼,我都是潦草簡單應(yīng)一句半句,幾巡對話下來,張代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我的不尋常似的:“唐小二,你心情不好?”
我故作很忙地埋著頭看手機:“昨天還有幾宗客訴沒處理完,一想到等會上班可能被客戶催得要命,我就壓力山大。我先提前看看資料,省得到時候被動。”
張代單手握著方向盤,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頭:“不然別幹了,我養(yǎng)你。”
擡了擡眼簾,我瞥了張代一眼,玩笑的語氣:“你養(yǎng)我?哪天你忽然看我不順眼,讓我滾,我連個滾蛋的地都沒有。想想我還是算了。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啥都沒有自己掙來的錢靠譜,它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背叛我的東西。”
張代一臉黑線:“你瞎說什麼。”
我點頭:“沒錯,我就是瞎說的。肯定不會有那麼一天。”
笑了,張代再摸了摸我的頭,他說:“唐小二,我今晚有個應(yīng)酬,會弄得比較晚,我讓李達過來接你。”
我搖頭:“不用,我今天手頭上的事也比較多,估計不能準時下班,我到時候打的就好。”
我以爲(wèi)張代會像以前那般執(zhí)拗強勢,非要我接受他這個安排不可,但他:“那好吧。”
看起來卻是比我忙得多,這次張代只是目送我到電梯口,我剛剛按下電梯,他已經(jīng)啓動了車子,飛馳著漸行漸遠。
抱著滿懷無從說清也無從剝離的小煩躁,我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我忙活了大半個小時,黃娜就過來敲門:“唐主管,謝總監(jiān)找你。”
謝雲(yún)不是還有十天的假麼?她怎麼提前銷假回來上班了?
抱著這淺淺疑惑,我隨口應(yīng)著黃娜,沒有絲毫遲滯就站了起來,打開了門。
將手上抱著的資料遞給我,黃娜說:“唐主管,這個是小唐做的,上週甲組的業(yè)績彙總。”
自從謝雲(yún)請假之後,她之前分管的甲組,也由我看著,我自然而然要時不時盯著甲組的數(shù)據(jù),而這些數(shù)據(jù)都是由唐琳提供給我。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停車場,唐琳這個腦殘貨徹底被張代唬住了,在謝雲(yún)沒在的這段時間,她倒是上道不少,安分守己沒再招惹我,平常有些什麼數(shù)據(jù)來往,她都是通過黃娜交到我這裡,總之她沒再在我的面前晃盪秀智商秀下限了。
不用見到她那張塗了幾斤粉的臉,我也樂得自在,順手將文件夾接過來:“好的。”
黃娜捋了捋頭髮:“唐主管,鄭總讓我問問你,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
我有些茫然:“啊?吃飯?跟鄭總吃飯?啥意思?”
黃娜笑了笑:“鄭總今天過生日,他在旁邊的酒店訂了位置,請全公司的同事一起慶祝,去搓一頓。鄭總說你最近奔波勞累得太辛苦手頭上的事也多,特意讓我問問你有沒有空。”
就前些天,我從醫(yī)院回來之後,也有想過發(fā)個信息問問鄭世明的恢復(fù)情況的,但我後來權(quán)衡一下,雖然我本著朋友下屬的身份,去表達一下問候,說不定在鄭世明看來意義不同,我最後只得作罷。
現(xiàn)在聽黃娜說,今天是鄭世明的生日,他既然是請了全公司的同事,那我不去的話,不是裝逼搞特殊化嗎,於是我說:“去啊。”
得到我的確切回覆,黃娜就急匆匆走了,她應(yīng)該是去通知別的部門同事了。
我則朝相反的方向走,敲開了謝雲(yún)的門。
一段時日不見,謝雲(yún)消瘦很多,但她整個人的狀態(tài),看著還算是不錯。
招呼我坐下,謝雲(yún)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片:“唐二,這個借據(jù),麻煩你幫我給到張總。”
我遲疑一下,伸手去接過來隨意揣進口袋裡:“謝總監(jiān),你不是還有些假期嗎,怎麼提前銷假了?”
謝雲(yún)淺淺一笑:“欣欣出院了,有我媽幫我照看著她。我現(xiàn)在身上揹著鉅債,當(dāng)然要早點出來幹活,攢錢還債的。”
頓了頓,她又說:“唐二,麻煩你跟張總說一下,欠他的這80萬,我還不了那麼快,只能每個月挪一點。不過,我會按時付息的。”
我連忙擺手:“還錢的事,慢慢來不用著急。欣欣,她這段時間身體好點了吧?”
眼睛裡面閃爍著柔和的光線,謝雲(yún)點了點頭:“手術(shù)很成功,只要好好護理,她後面再也不用頻繁往醫(yī)院裡面跑去遭罪了。”
我放下心來:“那就好。那,哪天方便的話,我過去看看她?”
臉色微微一滯,謝雲(yún)張了張嘴,她有些艱難說:“唐二,我知道你和張總都是好人,但欣欣越跟你們接觸,她被張源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就會增高一些。這幾年我?guī)е佬溃粋€地方從來不敢住超過三個月,都是兩個多月就搬一次家,她跟著我備受折騰,可她很懂事,她每次都會安慰我,她是我所有的精神支柱,她就是我的命,我絕對不會允許她被任何人搶走,所以這真的不太方便,希望你理解。”
挺能理解謝雲(yún)的辛苦和不易,被她這麼拒絕,我沒有絲毫的尷尬:“沒關(guān)係,我懂的。”
謝雲(yún)一臉感激:“謝謝你的體諒。”
瞭然地笑笑,我順手將剛剛從黃娜那裡接過來的,唐琳做的績效彙總表遞向謝雲(yún):“既然謝總監(jiān)你銷假上班了,那這個是甲組的績效表,你看咯。”
接過去,徑直放到一旁,謝雲(yún)似乎是醞釀了一下,她緩緩說:“唐二,其實我找你來,除了把借據(jù)給你,還想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我直了直腰:“不用客氣的,說唄。”
謝雲(yún)的手擰在一起攪動著:“昨晚,張源打給我,他讓我十一點準時到大有去找他聊一些合作細節(jié)。唐二,你看看…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看得出來,謝雲(yún)是下了挺多決心,纔好意思向我開這個口。
想都沒想,我趕緊接茬:“大有下的訂單,我有份分提成的啊,跟客戶溝通合作細節(jié),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肯定要一起去的嘛,這哪裡扯得上是給你幫忙嘛。”
如釋重負,謝雲(yún)將感激藏匿在眼眸裡:“那好,那我們半個小時之後出發(fā)。”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坐上了謝雲(yún)的車,一路隨意聊聊,轉(zhuǎn)眼就到了航都大廈。
有著謝雲(yún)帶路,待遇真心是不同,明明離十一點還差十幾分鍾,平時跟我扣到分分秒秒的莎莎,她居然會第一時間去敲了張源的門,告知他我們來了。
壓根也沒讓我們在外面等待,莎莎一告知,張源就讓她帶人進去了。
張源的表情,就像是變臉似的。
在看到謝雲(yún)的那一刻,他一臉的平和,但在瞥見我緊隨後面之後,他的嘴角抽搐著擰了擰,那嫌棄在眼眸中稍縱即逝。
我既然能陪著謝雲(yún)過來,我自然是做好被他嫌棄的心理準備,我毫不介意,大喇喇的挨著謝雲(yún)坐下了。
似乎是想將我當(dāng)成透明的,又因爲(wèi)我個頭太大實在無法忽視我,張源凌厲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一陣:“唐小姐,我有些工作上的細節(jié),需要跟你們謝總監(jiān)單獨溝通,能不能麻煩你迴避一下?”
我厚著臉皮,故作模棱兩可:“張總,雖然謝總監(jiān)是我的領(lǐng)導(dǎo),我也很信任她,但你們大有的業(yè)務(wù),畢竟始終由我來跟進,你要溝通工作,我肯定是要在場的。有些話,我不用說太明白,張總那麼聰明,自然也知道。希望張總理解一下,我也是爲(wèi)了把工作做好。”
之前在謝雲(yún)面前還得忍著不裝逼呢,今天卻是徹底憋不住了,張源臉色一沉:“唐二,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主管,你其實資格不夠。我今天找你們謝總監(jiān)過來,就是想跟她商量一下,後面由她直接來與我對接。”
眼看著我和張源之間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謝雲(yún)忙不迭打起了圓場:“張總,實在是抱歉,我們品博有規(guī)定,除非是有人員變動,不然該是誰的客戶,就由誰跟進。我雖然是小唐的上司,但在原則上不可出手乾澀染指小唐的客戶的。小唐在業(yè)務(wù)能力上,其實比我略勝一籌,她更瞭解大有的需求,由她來跟進,工作會好做很多的。”
也不知道張源這個始亂終棄的人渣沫沫,他是不是仍舊對謝雲(yún)抱著濃厚的愧疚,他到底是給謝雲(yún)面子,他的臉色緩和不少,卻沒有再急著開口。
皺眉沉默一陣,張源把語速放慢一些,他恢復(fù)客氣:“唐小姐,我今天找謝總監(jiān)過來,其實不過是打著聊工作的幌子,邀請她來敘敘舊,我們等會聊到的話題,可能不適合有第三方在,我能不能請?zhí)菩〗銜簳r迴避一下?”
我看不慣張源裝逼,但他丫的要不裝逼了,老老實實撂亮堂話,我反而一下子不知道怎麼接茬。
我正在遲滯之際,謝雲(yún)大概是怕我爲(wèi)難,她忽然暗暗伸出手來,安撫般拍了拍我的手,說:“小唐,那你先出去坐一會。”
我想著,謝雲(yún)會主動開這個口,她自然是做好了單獨面對張源的心理準備。
也沒有再執(zhí)拗,我徑直退出了張源的辦公室。
真不知道張源這種人渣碎碎,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才能將謝雲(yún)禁錮在他那個土豪辦公室裡面,進行什麼狗屁的敘舊。
反正,我在外面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咖啡都喝了三巡,那道緊閉著的大門才緩緩打開。
就我在會客廳這邊的位置看去,我見到張源幾乎大半個身體,都貼在了謝雲(yún)身上。
我靠!張源那個猥瑣男他丫的分明在吃謝雲(yún)的豆腐!
腦門充血啊,我騰一聲站起來,箭步朝那邊衝過去,站穩(wěn)了腳跟之後,才發(fā)現(xiàn)剛剛不過是角度問題,張源他離謝雲(yún)有半米遠的距離,出乎我意料的是,面對著謝雲(yún),他不復(fù)之前的客氣,臉上全是一覽無遺的冷漠。
倒是謝雲(yún),她一如既往掛著職業(yè)的笑容,大方得體無可挑剔:“張總,我就先告辭了。”
我明明啥壞事也沒幹,張源卻循著謝雲(yún)這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再將目光斂了斂,語氣冷淡:“好。”
丟下這簡單一字,他一個轉(zhuǎn)身,重重將門狠狠地摔上了!
耳蝸都被這關(guān)門的悶響震得快要破掉,我有些懵逼地看著謝雲(yún)。
面不改色,謝雲(yún)說:“唐二,我們走吧。”
端著滿臉職業(yè)的笑,謝雲(yún)挺著腰桿與我並排走向電梯,可還沒等電梯升上來,莎莎忽然匆匆忙忙趕來:“謝小姐,唐小姐,請稍微留步。都到飯點了,我們張總,想請你們吃個便飯。”
與我對視一眼,謝雲(yún)淺笑:“謝謝你們張總,但真的不必麻煩的。”
莎莎卻一臉急躁:“謝小姐,張總讓我無比把你們留下來一起吃飯,我如果留不住你們,張總會怪責(zé)我辦事不力的,希望你們不要讓我爲(wèi)難。”
我與謝雲(yún)再兩相對視一下,用眼神交流一番,謝雲(yún)心領(lǐng)神會,說:“那好吧。”
莎莎明顯舒了一口氣:“十分感謝,你們稍等,我去拿下手機。”
不過兩分鐘,莎莎折返回來,她主動按了電梯,說:“我把你們帶到餐廳去。”
一邊跟著走,我一邊心裡面止不住的吐槽,張源這個****是不是有病,他怎麼就跟汪曉東似的精神分裂了,一會瞪人一會請吃飯的,他還要裝個炫酷的逼,他明明主動提出請吃飯,卻不跟我們一起走,要讓助理先帶我們到餐廳,他真的是戲精上身,戲路寬過黃河長江啊!
在一路吐槽下,我和謝雲(yún)被莎莎領(lǐng)到了航都大廈斜對面的一個氣氛極好的意大利餐廳,坐進了一個安靜的包廂裡。
端著職業(yè)的笑容,莎莎側(cè)了側(cè)身:“謝小姐,唐小姐,你們先稍坐一會,我們張總很快就到。”
我和謝雲(yún)相繼點頭,算是迴應(yīng)。
笑了笑,莎莎出去了,她輕輕帶上了門。
各自翻著餐牌一陣,謝雲(yún)滿是歉意打破沉默:“唐二,實在不好意思,因爲(wèi)我的緣故,你在張源那裡受委屈了。”
忙不迭的擺手,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門忽然被從外面推開了。
循著推門的動靜,我下意識朝那個方向望去,卻在看到來人之後,我整個人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原來,不是張源要請客?
是他要請我和謝雲(yún)吃飯?
他的葫蘆裡面到底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