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森手中這張並不算太清楚的照片上，是一輛道路檢修的車停在路口，夜色中，它閃爍的警示燈格外醒目。

吳隊長走過來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他指著慕森手中的照片，語無倫次的說道：“這、這不是之前查到的那輛車的監(jiān)控錄像嗎！他怎麼會有快速路監(jiān)控下的照片？！”吳隊長吃驚的看著兇手，滿臉的不可思議。

吳隊長在此之前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嫌疑人的身份了，他名叫張國林，也是個農(nóng)村出身的苦命人，來到這座城市的建築工地上做些力氣活兒，只爲(wèi)?zhàn)B家餬口。他過往的經(jīng)歷沒有一點是和警隊或者交通隊有關(guān)聯(lián)的，所以吳隊長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人竟然會有警隊的內(nèi)部照片。除非，他是個頂級黑客高手。但是……他像嗎？

或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是吳隊長在盯著張國林看了幾分鐘之後，還是搖著頭說：“不可能，你不可能弄得來這照片的！”吳隊長堅信自己手底下是不會出現(xiàn)那種“賣國求榮”給警徽抹黑的人。

而且，令慕森和吳隊長都十分震驚的另一個原因是，這照片上的時間並不是昨天的，而是好幾天之前的！這說明，在吳隊長還沒有查到這輛車、在慕森還沒有回來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人從監(jiān)控視頻中捕捉到了張國林的罪行。他沒有報警，也沒有提早提醒張國林逃跑，而是在慕森回來之後，張才讓國林收到這張照片的。不然的話，張國林應(yīng)該不會在這種警示之下冒險再殺一個人。

張國林看著眼前這三個人的神情古怪，也都不說話，於是就仰起頭說道：“你們還有完沒完了？實話告訴你們吧，這照片哪兒來的，我也不知道。我從停車到拋屍，整個過程沒用了兩分鐘，離開車的時間更是不到一分鐘。可就在這一分鐘的時間之內(nèi)，這張照片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擋風(fēng)玻璃上。是我把那畜生扔出橋外回來之後，這纔看見這張照片的。其實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有幾句話，不過已經(jīng)讓我給燒了。”

慕森他們都沉默了。根據(jù)張國林的敘述，那給他照片的神秘人應(yīng)該就是在張國林離開車的那一分鐘的時間之內(nèi)，在兩車交錯的瞬間，將東西放到了張國林的車上。而張國林在看完了這照片之後，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跑不了了，於是在糾結(jié)了一夜之後，前來自首。

慕森這時對張國林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張紙條上的字是打印的，說的話全部都是你說不出來的心聲，對嗎？”

張國林聽後顯得十分詫異，雖然他沒有回答，但是那表情已經(jīng)證明了，慕森說的是對的。

慕森下意識的看了莫子棽一眼，事到如今，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能做這樣事情的人，除了L，不會再有別人。他就那樣看似虛無縹緲，但是卻又近在咫尺的圍繞在慕森的身邊。如同是陰魂不散一般，每個看似無關(guān)的案子，其實背後都能找到與他的關(guān)聯(lián)。慕森覺得，這大概也是遊戲的一種方式，他以這種形式來提醒慕森，這遊戲，他始終都在參與。

吳隊長從慕森的表情就看出來了，這一切都與L有關(guān)。他這種明目張膽的挑釁，都是在針對慕森。但是眼前，兇手落網(wǎng)，還是得先把這個案子查清楚然後結(jié)案才行。

於是，吳隊長便坐回到了座位上問道：“張國林，你既然已經(jīng)自己來了，咱們也就別再繞什麼圈子了，說說你作案的過程吧！你到底爲(wèi)什麼要殺了那些人，而且還非要拋屍在繁華路段的立交橋上？你這是在報復(fù)社會嗎？”

“你們不是說，我的作案過程你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麼？我沒有報復(fù)社會，我還是那句話，他們該死。四個人的工傷賠款，二十五個人兩年半的血汗錢，被他們剋扣的一分不剩！我們都是窮人，我們憑著自己的一膀子力氣賺錢活著，但是這羣餓狼卻不讓我們活！”

吳隊長的神色有了變化，一直有些出神的慕森，這時也將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張國林的身上。

只聽他繼續(xù)說道：“我和我堂弟來到這座你們自以爲(wèi)繁華的城市打工，爲(wèi)的就是能賺些錢讓家裡過的好一些。我們沒有文化，沒有背景，來到這裡根本做不了什麼工作。但是我們有力氣，我們憑自己的雙手賺血汗錢，這錢，乾淨(jìng)。不像有些人，拿著窮苦老百姓的血汗當(dāng)作他們飯桌上的酒肉。我們跟著工程隊跑，修橋鋪路的幹著那些你們無法想象的重體力勞動。壓彎了脊樑，也沒壓下我們的尊嚴(yán)。可是，兩年零七個月，我們討不回我們應(yīng)得的一分錢。我堂弟因爲(wèi)工程事故，雙腿截肢，失去了勞動力。村裡的家人，天都塌了。而我，作爲(wèi)唯一的頂樑柱，竟然也要不回一分工錢。上個月我母親病重，急需錢來看病，我找到之前那幾個管事的人，求他們把工錢和賠償款還給我們。但是……那畜生竟然只扔給了我二百塊錢！”張國林說到這裡的時候，雙眼通紅。那種被侮辱的憤怒和苦澀、那種恨不得挫骨揚灰的仇恨，在他剛毅的眼中閃現(xiàn)。

“由於我最終沒有要回錢，我母親的病情持續(xù)惡化卻得不到妥善的治療，最後，她去世了……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不再追討工錢了，我用那畜生扔給我的二百款錢，買了繩子之類的東西。正好那個時間維修道路的部門有招工的，我就去了。本來我只想殺了這些該死的人就罷了，但是後來，我每天開著修路的車來回來去奔波在我們建起的大橋上，我就改變主意了。我要讓你們看看，我要讓這座城市都看看，這些人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慕森微微皺著眉，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張國林，久久說不出話來。拋開社會秩序和法律而言，慕森甚至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挺剛強的。正如他自己說的，他憑著自己的雙手和力氣賺血汗錢養(yǎng)家，他是個爺們兒。再苦再累，被鋼筋水泥壓彎了脊樑，也沒有做虧心事賺錢，他是個男人。雖然滿身污垢，雖然活在社會底層，但是和那些賺黑心錢的人比起來，慕森反而覺得眼前這個殺人犯並沒有那麼的面目可憎。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窮途末路，他又怎麼會走上這樣的道路？母親的去世，纔是導(dǎo)致一切爆發(fā)的根源。現(xiàn)在慕森不用問也能想象得到，那個第一名死者，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初扔給了張國林二百塊錢的人。

二百塊錢，在當(dāng)今的社會可能真的用處不大了。一個男人兩年多的血汗，竟然最後只值二百塊錢……慕森不可能說張國林殺人是對的，但是那些人是不是該死，想必此時在他們?nèi)齻€人的心中，都已經(jīng)各有論斷。

張國林始終紅著眼睛，但是他卻沒有掉下淚來。他就像是個鋼筋混凝土打造出來的漢子，對自己做過的事，不後悔，不逃避，就像他以往扛起磚石那樣的，一肩擔(dān)當(dāng)。

張國林這時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銬，然後說道：“那些橋，都是我們建造過或者修補過的，我們一點一滴的蓋起來它們，最後累死的是自己，富貴的卻是別人……我知道，你們大城市的人，向來看不起我們。你們把那些高樓大廈立交橋當(dāng)作你們的驕傲，你們城市的自豪。但是你們想沒想過，沒有你們看不起的這些臭民工，你們的橋從哪裡來？你們的高樓大廈能平地而起嗎！指望你們自己建造？還是指望那些沒有人性的畜生去一袋一袋的背水泥鋼筋？！你們今天享受的一切，都是別人用血汗付出而來的。你們又憑什麼能那麼理直氣壯的吞下我們的血汗錢呢！”

張國林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大吼了起來。

對吳隊長來說，他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藐視公堂”的事情發(fā)生的。可是這一次，他沒有阻止張國林的宣泄。他知道，張國林在宣泄自己所有的不平和憤怒。而吳隊長自己，內(nèi)心也在沉思，從來沒有過一個罪犯，說出來的話讓他覺得如此震撼。

是啊，作爲(wèi)警隊隊長的他，每日每夜的操勞也是爲(wèi)了這座城市，能夠更安定，更美好。但是畢竟，這城市也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多少人們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裡，一些人正在做著喪盡天良的骯髒勾當(dāng)。然而這些，並不是憑著一身正氣就能解決的了的問題。所以此時，吳隊長在面對一個農(nóng)民工如此的怒吼時，竟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的頹敗感。

對死者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已經(jīng)出來了，他們都曾經(jīng)爲(wèi)上面做過事，市區(qū)幾個著名的橋樑和道路建設(shè)及維修都有他們的工程隊參與。

可事實是，上面只要看見橋，而他們只要看見錢。都滿意了之後，卻再沒有人還會想看見那些用血汗賣苦力的辛苦人。甚至都沒有人再去想過他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