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話要和她說。”他簡短地道,帶著不容拒絕的霸氣。韓朝遲疑了一下,跳下凳子和小記者一起走了出去。安靜的室內,只剩下他們兩個,葉微微感覺壓抑得厲害,幾乎吐不出氣來。面對他,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站在那裡,儘可能地把單薄的脊背挺直。
這副模樣看在範慕北的眼中,又是一番別樣的心痛,他急伸手,嘴裡吼道:“怎麼這麼不懂得關心自己!”
葉微微著急地後退了一步,他的手尷尬地落在半空中,再也沒有伸過來,而是在片刻之後縮了回去,握拳落在褲側。
“現在跟我回去!”他挺直的腰身,惹人無法忽視。繃直的臉上兩道劍眉豎立,表露著不能拒絕的堅定。葉微微的身體搖了搖,卻很堅定地道:“不,我不能走!”
“你必須馬上走!這裡不安全,隨時會有炸彈投過來!”他氣得直吼,她只縮了縮脖子,“這是我的事,這裡有我的工作!”
“去他媽的工作!”他氣得兩隻眼睛都睜大睜圓,第一次從他嘴裡吐出了髒話,連脣角都擰了起來,“你現在懷孕了,根本不適合這裡的工作,你應該馬上回國,好好地養胎!現在,馬上,給我收拾東西,跟我回去!”
他說著就去拉她的手,她急急往後退,胡亂地把手在身上抹著。她這一動作讓他很不爽,範慕北擰了擰眉頭。
“就算不是爲了我,也要爲了孩子想想!”
她倔強地搖頭:“孩子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管。”
他若再不走,她真害怕自己會一時心軟就接受了他,再一次深陷在他的溫柔裡!他爲什麼還要對她這麼好!
葉微微急轉頭,大叫了起來:“韓朝,韓朝!”
韓朝衝了進來,狐疑地看向兩人。葉微微不顧一切衝進了他的懷間,“叫他走!”
韓朝心疼地回抱著她,這樣的畫面完全展露出相親相愛的家人情景,範慕北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痛得他抽緊了眉毛,冷下了一張臉。
“範組織頭領……”
韓朝爲難地開口,範慕北突然轉身,走了出去。
車子絕塵而去,韓朝不情願地道:“他走了。”她這才探出頭來,又不捨地盯著他離去的方向。
“謝謝你。”良久,才低聲悠悠地道。
韓朝用力地嘆了口氣,滿眼的不忍,語氣也跟著重了起來:“微微,你這是何苦呢?明明愛他,卻還要……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無力地搖頭,許多的話噎在喉嚨裡不知道如何解釋。
韓朝看她這樣子心疼得不得了,指用力掐了掐,下定決心般道:“其實範慕北和夏菡雪他們……”
“不要說了!”葉微微用力地捂緊了耳朵,粗魯地打斷了他的話。她怕,怕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名字自己會崩潰。他們的故事讓他們自己去完成吧,她寧願一輩子做聾子做瞎子也不願意知道。
只是,她的這一打斷終究打斷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因爲這個秘密,她平白多吃了許多的苦。
沒有範慕北的保護,她的情況將會很糟。葉微微一直都知道,孩子即將出生,需要醫院,醫生,藥品,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然而,她就是不願意接受範慕北的幫助。
是她放棄了範慕北的,這種懲罰理應她自己承受。
韓朝不放心她,主動提出大家一起回家,她拒絕了。這裡有她的事業,有她的一切,她是不會離開的,韓朝只能一陣陣地嘆息著再也不知道說什麼。
黃昏將近,幾個記者吃完飯還在加班忙著新一期的刊物,韓朝端一碗粥走進了葉微微的房間,搶掉了她手中的文稿,不太高興地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嗎?你不累,孩子都累了。”
葉微微歉意地看向他,只淡淡一笑。如果不找點事做,她會想起範慕北,一直想到心口抽痛。
“吃點東西吧。”他道。葉微微也不推拒,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孩子的月份大了,她的食量也大了好多。
韓朝看著她吃完東西,臉上顯出滿意的笑,接過碗突然動情地握緊了她的腕:“微微,嫁給我吧!”
葉微微杵在當場,顯然嚇得不輕。他意識到自己的衝動,緩和了情緒,降低了音量:“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讓我來照顧你和孩子吧,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它總不能連個父親都沒有,這對它不公平!”
“我也不能對你不公平。”葉微微抽出手,捏了捏,她的心情平靜了下來,面色變得嚴肅,“你明明知道我對你沒有那種感情,也知道我的心裡放不下他,就算你和我結了婚也得不到應有的愛,卻還要承擔一個父親和丈夫的責任,這樣……不好!”
“我願意,就算不公平我也願意!”
“可我不願意!”
葉微微平靜到沒有波瀾的話直接潑醒了韓朝,他狠狠地揪緊了臉,握緊了拳頭,臉定定地看向窗外。窗外,一抹黑黑的影子如一座偉岸的山立著,在夜色裡顯得越發挺拔。就是那個男人,勾走了眼前這個女人的心!
他突然有些生氣,用力扭回了頭,一聲不吭走了出去。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他竟然沒有對葉微微說起。
葉微微沒有發現窗外的那抹影子,以爲範慕北早已將她忘記,只愣愣地盯一陣子被韓朝拉起的門,而後上牀蒙著被子睡了過去。
葉微微怎麼也沒有想到,季雨會與她聯繫。她的聲音焦急嘶啞,可想見情況並不好。
“微微,我已經沒有辦法了,只好來找你。聽說你在戰區辦了雜誌社,我想問你,有沒有見過季芳?”
“季芳?”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
“是的,她去了戰區,是以戰地記者的身份去的。可是,她和臺裡失去了聯繫……我本來一直不同意她做戰地記者的,我們……還吵了架,所以,她一直都沒有和我聯繫過,我只能通過他們臺裡瞭解情況……兩個月前,他們說她突然失蹤了,她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行蹤。我快急死了,恨不能馬上去戰區,可是,這邊被封鎖了,我聽說你在那邊……”
季雨說著說著聲音哽咽起來,顫得幾乎聽不清楚。
葉微微忙安慰她一陣子,並保證一定會好好打聽她的下落,季雨的情緒才稍稍平和一些。
“微微,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她啊。這個孩子,就是太倔強了,像她……父親。對了,她走的時候帶走了你的一支筆和……你與你父親的照片……”
轟!
葉微微的腦袋巨響了一下,望向自己的桌面,那裡的筆筒裡擺著由範慕北轉回來的那支筆,桌下的玻璃上壓著的則是……她與葉龍飛的照片。
範慕北說過,因爲照片和筆的原故,他將那名血肉模糊的女記者認成了她……
所以……
她的身體劇烈地搖了幾搖,手不穩,叭地打掉了電話。
那頭的季雨感覺到了什麼,用力地呼喊起來,葉微微好半天才強自鎮定,壓下那一腔的悲痛,緩緩拾起了手機。
“我……一定會幫您找到的,您……不用太擔心……”不忍心把這個噩耗告訴季雨,而她自己,也需要時間消化這個消息。
“哦……好,謝謝。”季雨明顯地鬆了口氣,又嘆一聲,卻欲言又止,掛掉了電話。
葉微微像被人抽去了骨頭,全身軟綿綿的,只能扶著牆走向桌子,一下子跌入了椅內。眼前,那支越發精亮的筆上,刻著父親的姓氏,竟然是季芳拿走的。難怪……難怪那天她要自己倒水,而後又突然離去。
她撫了撫額頭,掀起玻璃,把那張與葉龍飛的合影翻了出來。這是一張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片子已經泛白,畫面開始模糊,她的臉像被人摳過,摳出了一大團的白,已經看不清楚。倒是葉龍飛的臉,完好無損。
這照片又軟又皺,像被人撫摸過無數次,葉龍飛的臉泛上了光亮,滑滑的。季芳,拿這張照片和筆做什麼?
她呆呆地出神,慢慢地將照片覆在了玻璃上,那裡,留下了娟秀的筆跡:我的爸爸。
葉微微的眸子一緊,用力拾起了照片,緊緊地盯著那幾個字……她從來沒有在任何照片上留下過痕跡……更何況這不是她的字體……
那麼……
血液迅速涌上頭頂,她腦袋裡的轟鳴更加強烈,呆滯的目光始終不肯離開那一行字。
許久,她才慢慢地拾起電話:“季總編,您能不能告訴我……季芳的父親……到底是誰?”
半分鐘後,電話再次叭地打在了桌面上,她嗡嗡響個不停的腦袋裡反覆地響著一句話:“對不起,這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和你爸爸,其實,季芳是我和你爸爸的孩子……”
慢慢地望向照片,此時看來,父親和記憶中的季芳竟有那麼多相似的地方。她們都擁有一雙微瞇的眼睛,大氣的輪廓,略方的下巴,還有脣形,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