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唯安找到紀蘇晗的時候，她已經不認得自己了。彷彿是一個重獲新生的孩子，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她穿著工作服，在炎熱的太陽底下，不知疲倦地向過路的行人介紹著餐廳特色。

及肩的長髮紮成一束馬尾，在背後甩來甩去，猶如跳動的青春。面對冷漠的陌生人，她臉上的笑一點都不曾動搖過。

不知不覺，季唯安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紀蘇晗將一張宣傳單伸到他眼下，聲音充滿了活力：“先生，進來嚐嚐我們的特色菜式吧。飯後還有很好吃的甜點和咖啡哦。”

那樣的笑容太有感染力，季唯安毫無意識地接了下來，藍色的眸卻死死地鎖住紀蘇晗。

身邊的人捅了捅紀蘇晗，笑得狡黠：“小晗，又是一個被你迷上的，這個不錯喲，長得很帥。”

紀蘇晗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別亂說啦。”

季唯安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太過突兀之後，倏地收回來，低聲道：“你是這裡的服務員嗎？”

“算是，也不是，”紀蘇晗吐了吐舌頭，她朝身邊的人努努嘴，道：“這是我和朋友一起合資開的，所以老闆是我們，服務員也是我們啦。”

“帥哥，進去試試吧，手藝絕對讓你滿意，”旁邊的人也很活潑，調皮地朝季唯安眨眨眼睛，“而且，前二十名的顧客，可以拿到我們小晗老闆娘的電話號碼哦。”

“舟舟！”紀蘇晗怒瞪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客氣了。”季唯安拿著宣傳單，直直地往店裡走去，留下兩個目瞪口呆的女孩。

“這樣都行？”紀蘇晗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個男人，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啊。一般說來，不是應該否認一下麼？

舟舟搭上紀蘇晗的肩膀，調侃道：“小晗，你的魅力真是無可匹敵啊。”

紀蘇晗狠狠地掐了一下舟舟的手臂，嗔道：“爲了這二十個客人，你就把我賣掉了？我怎麼那麼不值錢啊。”

“這就叫生意經，只要有了顧客，就不怕客源。我相信，我們的口碑一定會一傳十十傳百的！”舟舟信誓旦旦。

後來，這家叫做“回憶之後”的餐廳，生意並沒有舟舟想象中的那麼紅火，倒也馬馬虎虎，除去一些房租水電費之外，每個月還能賺到一些。

季唯安是店裡的常客，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和店裡的人混熟了，他倒也從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紀蘇晗的愛慕。

可惜，愛慕紀蘇晗的人，不止他一個。而他卻是衆多仰慕者中最遲鈍的一個。那些想要追求紀蘇晗的公子哥，今兒玫瑰，明兒首飾，一天天變著法哄紀蘇晗開心，只有季唯安，什麼都不做，只是每天出現在店裡，點上一杯咖啡，靜靜地看著紀蘇晗忙裡忙外。

這可急壞了身爲季唯安強大後盾的舟舟。她覺得，季唯安是那麼多追求者中唯一能配得上紀蘇晗的男人。這一對長相出衆的人站在一塊，該是多麼賞心悅目的風景啊。身爲外貌協會會長，怎能容忍帥哥被打敗呢？

店裡又是一大束玫瑰花。季唯安靜靜地看著紀蘇晗從那個男人手上接過花，笑得禮貌。他們站在遠處，聊了一會兒，便看見那個男人興高采烈的走了。

季唯安不經意地皺起了眉。

頭似乎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茫然地轉過身，見舟舟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拿著平底鍋，口氣不善：“呆子！你就不會學那些男人送點什麼給蘇晗？你一天到晚坐在這裡看著她，就算把椅子坐穿，她都不會是你女朋友！”

季唯安淡淡地說道：“她不喜歡花和首飾。”

舟舟都要抓狂了：“哪個女孩子不喜歡漂亮的東西，不喜歡被捧在手心的感覺？”

“蘇晗不喜歡。”季唯安回答地理所當然。

舟舟徹底放棄了跟他交流，她覺得就算教會一頭牛彈琴，都比教會季唯安追女孩子簡單！

紀蘇晗對待季唯安的態度和對待其他追求者沒有什麼不同，如果硬要說的話，對他更加客氣一些，彷彿故意疏遠一般。

她總覺得，季唯安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謎，靠近他，總有一種掉進深淵的恐懼感。只是，夢中卻經常出現一雙湛藍的眸，用悲傷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而她身處一潭血池，周邊全是腐敗的屍體。她看見自己靜靜地站立，臉上沾滿了鮮血，卻毫無知覺。彷彿……彷彿，死亡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紀蘇晗心中明瞭，大概，那就是她以前的模樣。她盡力不去記起，她想要重新生活，她喜歡現在這種平淡如水的感覺。而季唯安給她的感覺，就是那種雙手沾滿鮮血的壓迫。

這種平靜在季唯安到來後的一個月被打破。槍聲的響起似乎毫無徵兆，當第一個客人倒地時，紀蘇晗和舟舟才反應過來。尖叫聲瞬間充斥著整個餐廳，人們爭前恐後地朝門口跑去。

那一刻，紀蘇晗下意識地將舟舟地按住，讓她躲在櫃檯下。那樣的從容鎮定，讓紀蘇晗自己都感到了害怕。

舟舟害怕地捂住耳朵，卻仍然阻止不了槍聲激打著耳鼓膜。她嚇得渾身直打哆嗦，眼淚不聽話地砸下來。她還不想死……爲什麼電視劇裡纔會出現的情節在她面前上演了呢？她想不明白。

就算季唯安有再好的身手，也抵不過十幾個人的輪番攻擊，何況，他還要顧及紀蘇晗。他節節敗退，直至退到紀蘇晗她們身邊，他也掛了不少彩。

“季木頭！你沒事吧？”舟舟眼眸中映著紅色的血，從胃裡翻滾上來的噁心感一直涌到了喉頭。

季唯安咬咬牙：“他們是衝著我來的，等會兒我會把他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到我身上，你們就趁機跑出去！記住！千萬不要回頭！”

“這樣你會死的！！”舟舟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那幾個男人的危險性。這不是電視劇，是現實版槍戰，是會死人的！

櫃檯外，腳步踩著玻璃碎裂的聲音正一點點逼近。季唯安緊了緊手中的槍，眼眸暗沉。沒得選擇了。這種情況下，想要紀蘇晗和舟舟安全，就只能暴露自己，成爲衆矢之的。

餐廳裡的警報聲還在響，刺耳的鳴笛讓櫃檯底下的三個人耳鼓膜嗡嗡地疼。一股帶著腥味的死亡之氣迎面而來，季唯安緊張地換膛，彈殼掉落在地，叮噹的響聲甚是清脆。正當他要有所動作時，輕而薄的聲音透過空氣撞進季唯安的耳朵。

“季唯安，拿槍給我。”

季唯安和舟舟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只見紀蘇晗眉宇間沒有絲毫的畏懼，那雙淡淡的咖啡色眼眸裡，甚至連驚慌都看不見。

紀蘇晗奪過季唯安腰間的一把槍，熟練地開膛上子彈。“你負責右邊的五個，我負責左邊的三個。”

“蘇晗！”舟舟下意識地拉住了紀蘇晗的袖子。

紀蘇晗淡淡一笑，聲音彷彿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把眼睛閉上，直到我讓你睜開爲止。”

那是舟舟認識紀蘇晗那麼久以來，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認真而又溫和的模樣，也是第一次，聞到了屬於紀蘇晗的，獨特的血腥味。

這不是她認識的笑得天真燦爛的紀蘇晗，而是真實存在於她面前的——殺手。

一分鐘之後，餐廳迴歸死寂，只有警報聲還在響。舟舟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瞳孔瞬間都放大了。地板上趴滿了人，鮮血遍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讓她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原來，屍橫遍野是這樣的麼……太可怕了。

“舟舟，沒事了。”紀蘇晗把槍扔回給季唯安，伸出手，想要安撫看上去嚇壞了的人，卻被後者一揮手，迅速的擋開。

“別碰我！”

空氣凝結地似乎比剛纔更加厲害。紀蘇晗驚訝地看著自己被揮開的手，眼眸瞬間黯淡下來。

“舟舟……”

“離我遠一點！”舟舟害怕地往後退了幾步，滿臉驚恐，“你這個殺人犯！別碰我！”

殺人犯……紀蘇晗的手終究無力地垂下來，嘴角掛起了一抹無奈絕望的笑。最後還是變成這樣了啊……她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的。當她看見季唯安開始，她就知道。雖然她記不清以前的事，但是拿槍殺人的從容，讓她瞭解到，自己是長於黑暗的青苔，見不得光。

季唯安皺眉看著僵持的兩個人，道：“警察馬上就到，舟舟，有什麼事我們晚上再說。”

這一地的死人，可不是那麼好解釋的。

在這個只有幾千人口的小鎮，發生了槍殺事件，怎麼說都是一件足以上頭條的大事。鎮長擔心自己的烏紗帽不保，硬是給壓了下來，並讓警局低調處理。

舟舟從警局出來，一臉的沉默。面對警察的盤問，她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紀蘇晗和季唯安的謎，就像一快沉重的石頭，重重地壓在她的心口上。

回到宿舍，便看見紀蘇晗坐在牀上，而季唯安則背對著窗口站著，視線不離紀蘇晗。舟舟的腳步瑟縮了一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這才強裝鎮定地走到他們面前。

“現在可以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