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眼神和口吻，讓袁東晉有剎那的恍惚，什麼時候，兩個最親密的人，卻如同陌生人一樣。

周錦森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沒料到會遇見這麼龐大的場面，安靜的走廊裡站著兩對男女外帶一個孩子，氣氛詭異又壓抑。

袁東晉看見了周錦森，對他吩咐：“周助理，幫我送陶醫(yī)生回家?！?

“好的?！敝苠\森瞥了一眼陳眠，硬著頭皮從她的身旁經(jīng)過，走到了陶思然身邊，“陶醫(yī)生，請跟我走。”

陶思然蓄滿淚水的眼睛死死盯著陳眠，那裡面浮著各種負(fù)責(zé)的神色，蒼白的脣緊抿著，對於周錦森的話充耳不聞，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袁東晉深吸了一口氣，握低聲哄著陶思然，“思然，聽話，讓周助理先送你回家。”

陶思然卻當(dāng)著大家的面，一把握住袁東晉的手，仰起下巴看著他，“我不走，你們要說什麼，我也要知道！”

“思然，別鬧了?！痹瑬|晉蹙眉。

“我沒有鬧，我有權(quán)利知道不是麼？東晉，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離開我的！”陶思然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抓著袁東晉這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袁東晉餘光裡瞥見陳眠整好以暇一副看戲的輕蔑表情，感到煩躁不已，他捏了捏陶思然的手，控制著脾氣，好聲勸著：“思然，聽話，先回去，你現(xiàn)在懷孕了，情緒激動會動了胎氣。”

“我不要！”陶思然執(zhí)拗地要留下來，就是不肯離開。

陳眠垂著眼睫輕顫著，緋色的脣上揚，勾勒出一抹嘲弄的弧度，收起目光，轉(zhuǎn)過身，對站在她身畔的溫紹庭溫軟說道：“我們走吧。”

溫紹庭面無表情地看了袁東晉一眼，遂和陳眠一起轉(zhuǎn)身。

袁東晉卻出聲阻攔，“陳眠，等一下！”

陳眠頓住腳步，沒有回頭，溫紹庭也停下，垂眸看著她。

“思然，你先回去。周助理，送到家以後給我電話。”袁東晉說著扯開她的手，朝著陳眠的方向邁開步伐。

周錦森頷首，正要開口讓陶思然一起離開，陶思然卻突然嘶聲力竭地吼了一句：“袁東晉，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讓你永遠(yuǎn)找不到我！”

她這一輩子，都是文文靜靜的性子，還是第一次這麼不管不顧地朝一個男人吼，淚流滿面的模樣狼狽又可憐。

袁東晉的腳步，生生頓住，渾身都僵硬起來，他沉著臉，看著陶思然眼底決然的神情，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陳眠目光直視在著前方。掌心被指甲掐得幾乎要破皮，她僵硬地擠出了笑容，讓自己表現(xiàn)得雍容淡定，證明她絲毫不受影響。

這一場戲，她看夠了。

陳眠微微轉(zhuǎn)頭望著身邊的男人，扯著脣，卻說不出一個字，溫紹庭側(cè)目看她，眼眸深不可測，溫漠的嗓音蘊著一抹淺淺的慍怒，“走吧?！?

他扣著陳眠的肩膀，輕輕一用力，帶著她往前走，一步一步遠(yuǎn)離身後幾個人的視線。

她忍著回頭的慾望，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渴望。

一如她過去這些年，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邁出的每一步，她都堅持到底，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誰又知道她表面的風(fēng)光和笑靨的背後，付出了多少的血汗和眼淚。

他不懂，是他從來不曾想懂。

陳眠的步履輕盈。身體卻是麻木的，周遭萬籟俱寂，前方的走廊似乎沒有盡頭。

她覺得如芒在背，腳上每一步彷彿都踩在刀尖上，鮮血淋漓，白骨森森。

如同她的愛情，面目全非。

她沒有回頭看身後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自然也瞧不見他眼底的悲痛和無奈。

而袁東晉，自然也是瞧不見陳眠冷靜的表情之下，隱藏著的深深的傷痕和失望。

兩個背道而馳的人，怎麼也無法靠近。

袁東晉想要追上去，但是對上陶思然絕望毅然又令人心碎的眼睛，他的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邁不開。

周錦森順著自家老闆的目光望著陳眠一步步遠(yuǎn)離，直至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有些面無表情，目光停留在袁東晉的臉上，心中沉沉地嘆息。

而陶思然卻流著眼淚笑著撲到了袁東晉的懷裡，哭著說：“東晉，我只有你了，你不能離開我?！?

袁東晉的心有些麻木，他眼神空洞地?fù)е账既弧?

他聲音有些沙啞，“別哭了，你先回家，嗯？”

陶思然搖頭，纖細(xì)的手指揪著他的病服，“我不要回去。”

她的眼淚，把他的胸襟浸溼一大片。

周錦森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場面，他開口：“陶醫(yī)生，袁總還受著傷，只穿了一件病服就出來了，這樣下去會著涼，還是讓我先送您回去吧?！?

陶思然擡頭，果然看見袁東晉衣服單薄，她抹了抹眼淚，握著他發(fā)涼的手，“我陪你回病房?！?

“思然，我媽在病房，我不想你們起衝突，所以，聽話，我讓周助理送你回去?！?

陶思然想到李敏慧那張臉，身體輕顫了下。咬了咬脣，頷首，“那我先去收拾東西，你回病房，不要著涼了。”

“嗯，去吧?！?

陶思然邁著步伐，一步三回頭。

周錦森並未跟著陶思然一起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著袁東晉，猶豫了很久還是憋不住說了出口：“袁總，您爲(wèi)什麼，不攔住太太?！?

袁東晉杵在原地，神色有些茫然，“有煙嗎？”

周錦森頓了幾秒，摸出煙和打火機(jī)，給袁東晉點上了一根。

袁東晉含著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青白的煙霧緩緩籠罩住他的輪廓，遮擋住他眼底神色，暗啞的嗓音，淡淡地吩咐：“把她送回我那邊的公寓。”

周錦森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袁東晉靠在牆壁上。身形孤單而落寞。

爲(wèi)什麼不去追陳眠？

他又怎麼會不掙扎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最終還是選擇留下。

僅僅是因爲(wèi)，陶思然不是陳眠，沒有陳眠那般堅強(qiáng)而無堅不摧，陳眠可以完全不需要他，但是陶思然卻不行，所以他沒辦法，沒辦法丟下嬌弱不堪一擊的陶思然去追陳眠。

可是爲(wèi)什麼，他卻在心慌，那一股慌意從腳底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

陳眠挺直著腰桿淡定離開袁東晉和陶思然的視線以後，忽地眼前一黑，身子驀地一軟，整個人直接往前栽倒。

“陳眠！”溫紹庭一驚，快速伸出一根手臂圈住她的腰，避免了她栽倒在地上。

“二爸，綿綿怎麼了？”

溫紹庭將溫睿放下來，彎腰將昏迷過去的陳眠打橫抱了起來，眉宇之間聚攏了一片陰霾的霧色，深邃的眼眸是一片凜然。

“跟上?！彼麑仡Ｏ铝藗€命令，抱著陳眠大步邁開。

病房裡，陳眠緩緩睜開眼。

“血糖低，氣急攻心，動了胎氣，沒有大問題，不過。”男人的聲音頓了頓，“你太太已經(jīng)懷孕八週了，如果身體一直這麼虛弱的話，只怕孩子會保不住，平時的飲食和營養(yǎng)要注意跟上，實在不行，必須要住院。”

“嗯?！钡统链己竦纳ひ簦回灥囊粽{(diào)，很淡。

“太太，您醒了，會不會覺得那裡不舒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見陳眠醒了過來，停止了和溫紹庭的交談。

陳眠臉色很差，她輕輕搖頭，輕聲說：“沒有，謝謝醫(yī)生。”

那年輕的男醫(yī)生正是之前對陶思然動心過的那一位，也幫陶思然檢查過，剛被溫紹庭那吃人的表情給嚇得心肝都在顫，不過好在這男人還算講理，得知病牀上的女人沒有什麼事之後便冷靜了下來。

“打完營養(yǎng)就可以離開了，我先忙了?！?

“謝謝醫(yī)生。”

那男醫(yī)生經(jīng)過溫紹庭的時候，擡眼看了他一眼，然後轉(zhuǎn)身離開。

“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标惷哂行K淡地一笑。

溫睿走了過去，暖和的小手握著陳眠的手，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看著她，小小的眉宇很嚴(yán)肅，像個小老頭，他這麼板著臉，倒是有幾分溫紹庭的影子，“綿綿，打針很痛，所以你不要總是生病。”

溫睿從小就經(jīng)常進(jìn)醫(yī)院，這種地方他其實有些心理陰影，但是他沒忘記二爸跟他說的，男子漢，不能因爲(wèi)一點點小事就哭，不然以後沒辦法保護(hù)自己要保護(hù)的人。

他知道，打針真的很疼很疼。

溫睿稚嫩的聲音，讓陳眠鼻子一酸，眼底有些潮溼。

陳眠冰冷的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啞聲說：“好?！?

溫紹庭垂著眼簾看著病榻上懷孕以後愈發(fā)身形削瘦的女人，斂住了沉沉的眸光。

病房響起一陣敲門聲，推門進(jìn)來的是秦彥堔，依舊披著一件白大褂，裡面是圓領(lǐng)毛衣搭配著黑色褲子，休閒隨意又不失嚴(yán)謹(jǐn)。

“感覺好點了吧？”秦彥堔站在牀邊，與溫紹庭並排而站，一黑一白，經(jīng)典而鮮明的對比，還真挺符合他們各自的氣質(zhì)。

陳眠狐疑地看著秦彥堔，“好點了?！彼窃觞N知道她不舒服了？

秦彥堔溫和地笑了笑，手肘碰了下溫紹庭，“周旭堯還在病房等著你。”

“嗯?！睖亟B庭不閒不淡地應(yīng)了聲，“你帶溫睿過去，我等她滴完營養(yǎng)液了再過去?！?

秦彥堔斜睨了他一眼，抄在白大褂口袋裡的雙手伸出來，覆蓋在溫睿的頭上，“木木，走，去找你周叔叔。”

“我要陪綿綿?！睖仡Ｐ∈盅静豢蜌獾嘏拈_秦彥堔的手。

秦彥堔眉梢一動，對這一對父親無語。

溫紹庭溫淡的嗓音響起，“溫睿，跟舅舅去看週週，我和綿綿一會過去?！?

溫紹庭的話。就是不容反抗的命令，溫睿嘟著嘴巴，不情不願地和陳眠說：“那綿綿，我先去看周叔叔?！?

“好?！?

等秦彥堔帶著溫睿離開，病房的門重新闔上，安靜而寬敞的空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溫紹庭拉了一把椅子在牀邊坐下，他靠在椅背上，長腿隨意地岔開而坐，眉宇沉靜而溫漠，安安靜靜地盯著陳眠，視線直接探入她清明而寡淡的淺褐色瞳孔深處。

“要通知他嗎？”淡淡的口吻，情緒難辨。

陳眠躺在白色的牀上，墨黑的捲髮鋪落枕頭，瘦的削尖的臉龐很是憔悴，以前健康的脣色變得很淡，狀態(tài)很不好。

她冷冰冰的拋出兩個字：“不用。”

“想離婚？”溫紹庭問她。

陳眠有些意外地看著溫紹庭，蒼白的脣漾出清淡描寫的笑，她眼底迸發(fā)出一種堅毅而果決的光，冷靜得幾近冷血，“離婚？我爲(wèi)什麼要離婚？離婚成全他們的愛情？憑什麼？”

陳眠心中堵著一股怨氣，不上不下地，積鬱了許久，忍耐了許久，始終無處可發(fā)。

溫紹庭扯動了脣，語調(diào)很慢：“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琥珀色的瞳眸淬染了深不見底的顏色，迷濛而複雜，說：“我不會離婚，我等著他心心呵護(hù)在掌心的陶思然被曝光成爲(wèi)一個人人唾棄指責(zé)不屑的無恥小三，我要她一輩子都見得不得光，活在我的陰影下，我要他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揹負(fù)著私生子的名稱，永遠(yuǎn)被人戳脊梁骨，我要看著他們從一對佳偶，在陶思然的眼淚和哀怨之中消磨殆盡，漸漸變成一對怨偶，看著他們兩人悔懊惱崩潰，一輩子不得安寧！我要把我這些年承受的所有折磨都釋數(shù)償還給他們！”

是他們不肯放過她，非要折磨她的，既然折磨已經(jīng)開始，那麼她何時結(jié)束，由她來決定！

她的一句比一句重，只是爲(wèi)了說給自己聽，告誡自己，她能夠承受得住這些折磨，總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溫紹庭眉目溫淡，冷貴地坐在一旁沒有搭話。

病房裡，短暫的沉默又似格外冗長，氣氛如同大氣壓強(qiáng)驟增，空氣稀薄而壓迫。

“這麼做，你會心裡舒服一些？”沉默過後，溫紹庭如是問。

陳眠擡眸看著溫紹庭，眼底有些迷茫。

會不會舒服？

她只知道，她不想讓他們好過。

他們有什麼資格獲得別人的諒解和祝福？

她又憑什麼要成爲(wèi)他們感情的試金石？

“溫先生，你知道麼？”陳眠溫寂的眉目盈著極淺的笑，溫軟的語調(diào)輕輕的，像散漫的霧，令人撲捉不住，卻沾溼了肌膚，“我的外號是女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我的人生信條。所以，我不容許他們隨意在我的世界裡修改我的規(guī)則，仁慈？可笑?！?

她給他們?nèi)蚀龋麄冇纸o她活路麼？

——

袁東晉推開病房的門，看見李敏慧坐在邊上，頓覺疲倦。“媽，我累了，想自己靜一靜，你回去吧?！?

李敏慧從沙發(fā)上起身，仰著頭才能後看清袁東晉的表情，不知不覺得，她的兒子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成家立業(yè)這麼多年了，她有些感慨。

她瞭解袁東晉，吃軟不吃硬，於是放軟了語氣規(guī)勸他，“兒子啊，你別犯傻了，和那個陶思然斷了吧?！?

“媽，我自己會處理這個事情?！?

“媽知道你會處理，但是東晉，你想過沒有，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容忍自己的老公出軌，還在外面有了孩子！尤其是陳眠這樣好強(qiáng)的女人，你明白嗎？媽這也是爲(wèi)了你好！你若是和陳眠離婚了……”

“我們不會離婚！”袁東晉現(xiàn)在聽到離婚兩個字都心涼心驚。

李敏慧一愣，“不會離婚？可是陳眠一直跟我表示要離婚，難道她同意不離婚了？”

袁東晉沉默，那天和她談果那一番話，她應(yīng)該不會再打離婚的注意，他了解她，對自己的家人護(hù)得緊。

“你倒是說話呀，同意了嗎？”

“嗯?！?

李敏慧聞言眼底一亮，“倘若她同意不離婚，那事情就好辦了?！鳖D了頓，“兒子，你告訴媽，你和陶思然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陳眠若是同意不離婚，那麼只要等她懷上孩子就好辦了，而這個陶思然，她必須要了解清楚她會不會有什麼目的，她自己的兒子她自然再清楚不過了，太容易心軟，這樣很容易吃了女人的虧。

袁東晉有些煩不勝煩，索性躺下牀，閉上了眼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東晉！”

“媽，你讓我靜一靜行不行！”

他已經(jīng)夠煩了，能不能讓他安靜一會。

李敏慧見他心情不好。大概也能明白箇中原因，語重心長地說：“東晉，女人總是心軟的，尤其是當(dāng)了媽的女人，陳眠若是跟你鬧，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懷孕，有了孩子，她就捨不得離開了，你懂媽的意思嗎？”

袁東晉驀地睜開眼，“孩子？”

“是的，上次媽跟你說的試管嬰兒的事情，你再考慮看看，若是陳眠不答應(yīng)，你可以讓你爺爺幫你勸勸她。畢竟?fàn)敔斠驳戎г鴮O子?！崩蠲艋垩T導(dǎo)。

袁東晉沉默片刻，低聲說：“我會考慮，媽，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那好，媽先回去，你自己不要注意身體，知道嗎？”離開前，她又囑咐了一句。

“嗯?！?

袁東晉躺在牀上半響，忽然想起剛跟他一起的那個男人，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陳眠身上，只是看了一眼，沒注意到他什麼模樣，不過剛離開的時候，看他們似乎很熟悉？

陳眠甚至確實有很多異性朋友，但是最好的那一個是沈易航，但顯然剛剛那人不是沈易航。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拿過手機(jī)撥通了陳眠的電話。

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再打，就轉(zhuǎn)了語音提示。

袁東晉苦澀地笑了，忽然不知道，該拿陳眠怎麼辦。

孩子？

照現(xiàn)在這種情況，陳眠肯定是不會讓他碰了，想要孩子，也許，真的只有通過試管嬰兒了。

陳眠是個護(hù)短的人，對於自己的親人朋友，一向都維護(hù)得很，若是有了孩子，她肯定會出於對孩子的考慮，而不會跟他離婚。

只要不離婚，等陶思然的孩子又生下來了，那麼一切都會好起來。

——

周旭堯趴的病房裡。

溫睿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看電視，他無聊得託著下巴，而周旭堯在牀上，裸著上身，秦彥堔在幫他上藥。

看著皮開肉綻的後背，秦彥堔眉頭皺了一下，“傷成這樣，還敢去喝酒，不要命了吧？”

周旭堯額頭泌出細(xì)密的汗，性感的薄脣扯了扯，眉宇緊蹙，“小四，下手輕點兒，你他媽謀財害命??？”

“嘶！”

“抱歉，不小心。”

秦彥堔的手勁就狠狠摁在傷口上，周旭堯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陰測測地說：“小四，你皮欠是麼？”

“你是男人，這麼點疼，不礙事?！鼻貜﹫奁ばθ獠恍?。

那邊的溫睿聽了他們的對話。插了一句：“周叔叔，舅舅說得對，男人就不能喊疼，二爸說的，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想當(dāng)初，溫睿一哭，溫紹庭就耳提命面地叨唸這句話。

也就上次綿綿在，他哭了一場，二爸沒教訓(xùn)他。

周旭堯趴在牀上看著溫睿，一哂：“木木，你二爸呢？”

溫紹庭那男人難道就派溫睿做代表來慰問他？

溫睿低頭咬了一口蘋果，口齒不清地說：“二爸，陪綿綿?！?

周旭堯沒聽懂他說了什麼鬼話，正要開口，那邊的門打開了，溫紹庭挺拔的身軀就杵在門口。

“二爸！”溫睿騰一下從沙發(fā)上跳下來，啪嗒啪嗒地朝他奔去，“綿綿呢？”

溫紹庭：“……”

“木木，我在這。”陳眠的聲音有些虛，很輕。

溫紹庭腳步一邁，伸手拎著溫睿的衣領(lǐng)。不讓他不知輕重的撲向陳眠，免得一會又把虛弱的陳眠給磕碰到了，“站好，別毛毛躁躁的?！?

陳眠站到到前面來，臉色還很蒼白，看著有些病態(tài)。

她低頭，看見溫睿腮上沾了些皮屑，饞嘴地吃東西都沒有擦嘴巴，自然地牽過溫睿的手，伸手幫他擦拭去那些皮屑。

一男一女一娃，三個人齊刷刷的黑色，儼然幸福的一家三口，絕配。

周旭堯趴在牀上扭著頭，看見陳眠那一刻顯然有些訝異，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下她和溫紹庭，暗沉的眼眸不知在想著什麼，脣邊事一抹淺淺的笑意。

溫紹庭注意到他的目光，又看見他光著膀子，硬挺的眉一蹙，溫漠的嗓音淡淡的，“衣服穿上。”

秦彥堔和周旭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眼底的意思明顯是：你有??？沒看見背上的傷口麼？

溫紹庭面不改色冷冷瞥過他們，周旭堯挑眉猶豫了半天，還是把衣服給穿上了。

“周先生?！标惷呖匆娭苄駡颍Y貌而疏離地打了個招呼。

“不用那麼客氣，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周旭堯瞇著眼睛，溫和地笑著。

陳眠卻並不覺得這個男人有多溫和，相反，這種男人冷漠絕情起來，比誰都狠。

陳眠本沒打算跟溫紹庭一起過來的，是溫紹庭強(qiáng)行把她帶過來，她看得出，這三個男人是有事要談，便拉過溫睿的手，淺淺地一笑，眉目溫淡，嗓音清淺，“我?guī)仡５綐窍碌幕▓@走走，談完話，你直接下去找我們吧，我就不上來了?！?

溫紹庭深沉內(nèi)斂的眼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菲薄的脣未動，一個嗯字從他的喉間溢出，低沉溫漠。

陳眠蒼白的脣上始終勾著一抹不深不淺的弧度，多一分熱情，少一分冷漠，她卻勾勒得恰好，不遠(yuǎn)不近的疏離帶著兼卑溫和。

爾後，帶著溫睿退出了房門，並體貼地關(guān)上。

女人和孩子走了，只剩下三個男人。

周旭堯慵懶散漫地坐在牀上，看著溫紹庭淺淡清貴的側(cè)臉，挑了挑眉梢，淡淡地說：“老二，你來真的？”

溫紹庭隨意地坐在沙發(fā)上，低頭點了一支菸，吐息出圈圈清白的煙霧，冷峻的臉沒有什麼變化，不鹹不淡得嗯了一聲。

秦彥堔和周旭堯雖都有心理準(zhǔn)備，卻還是震撼了一下。

“她已婚。”周旭堯說。

“她懷孕了。”秦彥堔補(bǔ)刀。

“還懷孕？袁東晉的種？”周旭堯倒是詫異，又驀地一笑，“挺值得同情，老公外面的女人懷孕了，她也懷孕了，難怪上次給我電話會問那種問題了。”

秦彥堔反問了一句：“陳眠還找過你？爲(wèi)什麼？”

周旭堯摸了摸下巴，笑了笑?！疤账既粦蚜嗽瑬|晉的種。”

秦彥堔噗嗤一笑，“所以你才取消了婚禮？嘖嘖，掩飾得夠好?。　?

周旭堯臉色一沉，黑得能滴墨，陰測測地看著秦彥堔。

“說完了？”溫紹庭將菸蒂捻滅在菸灰缸裡，長腿交疊在一起，就這麼淡淡的睨著他們

冷漠地說，“她會離婚。”

篤定的口吻，沒有任何懷疑。

秦彥堔和周旭堯沒有吭聲，他們都明白，溫紹庭不好女色，若不是動了注意，不會任由一個女人靠近自己，更別說，還任由溫睿與她培養(yǎng)感情。

——

三天後。

陳眠接到了袁老爺子的電話，然後不得不回了一趟袁家。

剛步入大門，就看見客廳裡坐著的袁東晉、還有她的公公婆婆。

袁東晉的頭部依舊裹著白紗，氣色看著還不錯，只是臉上的胡茬沒有清理，多了一些粗狂的英俊。

陳眠的目光淡淡地從他的臉上滑過，彷彿他是透明的存在，轉(zhuǎn)頭對著他身旁的人微微一笑。笑容很溫軟，眉目柔淺，略帶清冷的嗓音有些疏離的禮貌，“爸、媽?！?

袁父淡淡地說：“回來了，爺爺在樓上書房，讓你回來了直接上去找他?！?

“好的，那我先去找爺爺?！闭f完，她目不斜視地穿過客廳，徑直上了樓。

而袁東晉坐在沙發(fā)上，因爲(wèi)她的無視，心底堵得難受。

陳眠輕叩書房的門，“爺爺，是我，小眠?！?

裡面?zhèn)鱽硪宦暅喓癜党恋睦夏耆说纳ひ簦骸斑M(jìn)來吧?！?

陳眠這才推開書房的門，順手合上，往袁老爺子所在的位置走去，“爺爺，您找我。”

“嗯，小眠啊，好久沒有喝你泡得茶了，給爺爺泡一杯吧。”袁老爺子眉目慈祥，但是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睛，是屬於商人特有的精明和深沉。

陳眠順從地在茶幾一旁坐下，“好的?！?

煮水、溫具、置茶、洗茶，沖泡，一些列的工序下來，她熟練又流暢，動作靈巧，她低著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泡茶，而坐在她對面的袁老爺子，卻將她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番。

陳眠把沖泡好的茶倒進(jìn)茶海里，再從茶海里倒進(jìn)茶杯，然後用茶盤託著放置在袁老爺子的右手前方。

她溫淺地笑著，眉宇之間沉澱著一種安靜的氣息，說：“爺爺，我很久沒有泡茶了，不好喝，您可別嫌棄。”

袁老爺子枯槁的手捏著茶杯，將茶放在鼻息下輕輕一聞，這才淺淺地抿了品嚐了一口，呵呵一笑，“手藝還是那麼好，不像你媽那手藝。泡出來的茶粗糙。”

陳眠但笑不語，李敏慧其實並不懂泡茶，不過是當(dāng)年爲(wèi)了討好袁老爺子，去學(xué)了一番，皮毛略懂，但是功夫?qū)W得不到位，根本無法和陳眠相提並論。

“爺爺，您有話直接說吧?！标惷叱烈髁税腠懀抗怄?zhèn)靜地看著袁老爺子，他鬢髮已蒼白,歲月磨礪之後留下的痕跡，將他打磨地愈發(fā)深沉，但她無懼，坐在他的面前，是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

袁老爺子手裡捏著一串檀香佛珠，一顆一顆地滾動著，他微微一擡頭,鬢白的眉宇掠過一絲威嚴(yán),淡淡道：“小眠啊，你當(dāng)初爲(wèi)寶華付出不少努力，爺爺都看在眼裡，你嫁給東晉，爺爺也知道，那小子這些年委屈了你了，但是沒關(guān)係。你有委屈跟爺爺說，爺爺給你做主，好不好？”

“爺爺，東晉是和您說了什麼嗎？”

袁老爺子眉目慈祥的笑，蒼老而宏亮聲音有些語重心長，“小眠，你和東晉結(jié)婚這麼多年了，是不是該考慮要一個孩子？”

陳眠的脊背驀地爬上一股刺骨的寒意，渾身都凍得有些僵硬，她鎮(zhèn)定的笑了笑，“爺爺，我們都還年輕，暫時不考慮要孩子。”

“小眠，你信不過爺爺？”

陳眠抿著脣，擱置在膝蓋上的雙手已經(jīng)悄然握成拳，“不是，我知道爺爺對我很好。”

但是這種好，也是帶著目的的。

若不是那日在病房外意外聽到李敏慧和他的對話，陳眠一定不會懷疑袁老爺子對她的好。

“那你告訴爺爺，你不想要孩子的真正原因是什麼？”袁老爺子依舊笑盈盈的，但是他身上無形地就給了陳眠壓力，“東晉說你大學(xué)時候一直在孤兒院當(dāng)志願者。由此可見，你應(yīng)該很喜歡小孩子，既然這樣，爲(wèi)什麼你爲(wèi)什麼不考慮要一個孩子？”

陳眠低垂著眸，斂住她眼底的情緒，阻隔了袁老爺子的窺探，沉吟了片刻，她說：“爺爺，我和東晉的感情出現(xiàn)了問題，我不想孩子出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裡。”

“小眠，你知道爲(wèi)什麼古人一直堅持男人應(yīng)該先成家再立業(yè)嗎？那是因爲(wèi)，有了家庭，男人就會有責(zé)任感，有了責(zé)任感，他就努力。而同樣，孩子，讓一個男人成爲(wèi)父親，他有了這個感知，便會估計家庭，所以，孩子是夫妻之間必不可少的關(guān)係紐帶，你明白？”

呵！陳眠在心底自嘲地笑了。

是啊，卻是很好的責(zé)任紐帶，所以袁東晉才更加捨不得陶思然啊，不是麼？

“你回去和東晉好好談?wù)?，夫妻之間沒有什麼是不能商量的，當(dāng)初你站在他身邊這麼多苦都吃過來了，不能這種時候放棄了，你懂爺爺?shù)囊馑紗?？?

陳眠看著袁老爺子鬢角上的皺紋，有些恍惚，低聲應(yīng)了聲：“好?！?

然而這個答案背後，是她說不出的無奈。

陳眠留在袁家，一家人一起吃過了晚飯，她才和袁東晉一起離開。

離開之前，婆婆李敏慧拉著陳眠的手交代了幾句，“陳眠，你別和東晉鬧了，媽答應(yīng)你，不會讓那個女人再接近東晉，你和東晉就好好過，??？”

陳眠莫名地想笑，是那種冷冷的嘲笑，但最後她還是帶著面具，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假笑?！皨專抑??！?

若不是爲(wèi)了那些股份，李敏慧怎麼可能會如此維護(hù)她？呵！只怕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孩子吧，只要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她和袁東晉離婚，什麼都得不到，甚至，連孩子都不虐留在自己的身邊。

陳眠坐在副駕座上，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景色發(fā)呆，骨瘦嶙峋的手悄悄覆蓋在小腹上。

這個孩子，她只能屬於她自己，誰也不能搶。

袁東晉開著車，餘光一直在打量著陳眠，奈何她只給他一個削瘦的側(cè)臉，眼神都不給一個。

車內(nèi)的氣氛壓抑而沉悶。

“陳眠，我們好好談一談?！蹦腥说穆曇舻统炼\懇。

陳眠低低地笑，笑得有些淒涼，“還要怎麼談？你還想怎麼談？”

袁東晉不在意她冷嘲熱諷的口吻，甚至故意忽略了她眼底的那抹冷意，斂著眸色，沉吟片刻，說：“陶思然不會影響到我們的關(guān)係。”

他這是在承諾什麼？承諾她一個婚姻麼？

陳眠倒是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安排？”

他猶豫了一下，說：“思然她是熊貓血，醫(yī)生說了，這個孩子不要的話，那麼以後她幾乎不能再當(dāng)母親了，而且她的身體不好，情緒也不是很穩(wěn)定，所以我不能不管她，這個孩子也不能不要，你理解嗎？”

理解？她要怎麼理解？

陳眠只想大笑。

他不能棄她於不顧，那麼久可以踐踏她的真心麼？

陳眠臉色一場冷靜地看著他，低著頭，真的就笑了出來。

“袁東晉，爺爺讓我們要一個孩子?！彼p淺的嗓音溫溫淡淡的，脣角掛著笑，眉目溫靜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若是我有了你的孩子，你又打算怎麼辦？”

袁東晉深呼吸了一口，沉沉地說：“生下來?！?

“你是不是捨不得陶思然，又不想和我離婚？”陳眠冷笑著。

袁東晉沒有緘默。

陳眠似乎覺得自己的心還不夠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繼續(xù)問：“兩個女人，你打算怎麼分配？一三五我，二四六她？週日你休息？還是我們?nèi)齻€人生活在一個家裡，你想要哪個伺候就愛哪個伺候？”

坐享齊人之福？

是她這些年太縱容他了，所以他肆無忌彈地以爲(wèi)她能包容一切？

“陳眠，以前我也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你都不介意，爲(wèi)何現(xiàn)在換成思然就不行？”他艱難而掙扎，又十分無恥地拋了一問題。

果然，陳眠如同被人潑了一桶冰水，是她驕縱他，導(dǎo)致她以爲(wèi)她是宰相，度量大得能撐船。

“因爲(wèi)她是陶思然！”

陶思然的存在就是一個拔不掉的詞，永遠(yuǎn)卡在她的心頭上！

因爲(wèi)你愛的是她，你眼裡心裡只有她！

她可以容忍他有性無愛，但是不能容忍他愛上另外一個女人還有了孩子！

這時，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入市區(qū)，繁華的街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停車！”陳眠喝住他。

袁東晉幾乎是條件發(fā)射地踩了剎車，吱一聲，泊油路予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陳眠的身體被慣性帶著往前一衝，又一個力道反衝到椅背上。

“袁東晉，你不同意離婚。沒關(guān)係，只要你不後悔?！彼皖^解開安全扣，伸手推開了車門，一腳踩在泊油路上，“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在我面前裝深情裝爲(wèi)難，說說話，我並不稀罕你，從現(xiàn)在開始，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以後我們各自過各自的，互不干涉，我也不想見到你！”

袁東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有冷汗冒出來，“你什麼意思？”

他的心，莫名恐慌。

陳眠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眉梢脣角全是譏諷，用力甩開他的桎梏，“意思就是，你有種跟別人生孩子，我也有本事生別人的孩子！你要婚姻，我給你！其他的，你什麼權(quán)利都沒有！”

她那冰冷的眼神，直接刺進(jìn)了他的骨肉裡，瞬間將他凍結(jié)住。

“陳眠！”袁東晉推開車門衝下來，欲攔住她，她卻已經(jīng)攔住了出租車，快速坐了上，他剛摸到出租車的車門，車臉便嗖一下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