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相隨 美人傾城時戰(zhàn)事起
顯德二年的春節(jié)對於中原的百姓而言,是一個平靜的但是又充滿希翼的一年,於朝廷而言,也是喜多於憂的。喜的是,西北對黨項人的戰(zhàn)爭取得了大勝,李重進已經(jīng)遣了人送了八百匹的戰(zhàn)馬回了開封。樞密院裡對於這一成果自然是極力宣揚的,而中樞諸相和六部重臣們本該煩惱著的軍資餉銀,因爲陛下堅持拆廟毀佛像重新鑄錢,籌措也不是那樣艱難了。若非陛下堅持,國庫不是更加沒錢了嗎?因此他們一個個對於天子是更加欽佩起來。憂心的事,依舊是和契丹有關係。契丹對大周邊境的侵擾越來越頻繁,這種侵擾不是那種大規(guī)模的襲擊,而是契丹遊騎散兵,三五成羣地四處劫掠,因爲行動飄忽,讓大周邊境的將領疲於應付,毫無辦法。
郭榮雖然知道應付之法,卻也想看下邊的臣子如前世一般自己相處辦法來,可不能什麼事情都是自己的這個天子代勞了。便發(fā)了詔令,“阿爹,我們去打雪仗吧。”豐哥扯著抱著寧哥的郭榮道。
周憲看著穿得圓滾滾的豐哥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間紛紛揚揚的大雪,瞪了他一眼道:“昨天不是和小舅舅一起去玩雪了麼?你阿爹好不容易能歇一歇,快別拉他了?!?
周憲其實是覺得,郭榮怎麼說都是天子,哪能真的跟著兒子去打雪仗?讓下面的臣子知道了,還不又是一頓勸諫?想到秘境只有自己和郭榮兩人進得去,她便有些嘆氣。
郭榮對兩個孩子很好,看了眼胖嘟嘟的寧哥抓著自己的衣襟依依呀呀的玩的開心,看豐哥睜著大眼睛渴求的看著自己,臉色很是柔和:“今日還在下雪,等明日雪停了,阿爹帶你出去玩。”
周憲見郭榮這樣說,知道他是另有打算,也不阻攔,只是吩咐了宮女拿了些吃食進來,有蘋果、梨和栗子。這些水果在這皇宮裡也是極少的,豐哥看見了眼睛變得更亮了。
周憲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兒子雖然是皇子,過得日子也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差不多,但是這樣一來,才能知道生活疾苦,曉得糧食吃食來之不易。待兩個孩子都被抱下去了,周憲才問郭榮道:“西北打了勝仗,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李重進回京?他的夫人這些天每日都進宮來求見我呢?!?
郭榮沒想到摸磨一下李重進,倒是讓周憲得到了煩擾。想到大長公主也已經(jīng)去世了,李重進此番也算是立了功勞,但是自己不讓李重進等人回朝,卻是另有打算的。便道:“我怎麼可能還在生氣?不下旨讓李重進等西征的將領回朝,是因爲我另有打算的?!?
周憲沉思了一會兒,心中一動:“莫非是想讓李重進帶禁軍入關中?”
郭榮聽了周憲的話,拉近她道:“娥皇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思。我讓李重進帶兵入關中,除了有震懾關中藩鎮(zhèn)的意思之外,目標卻是蜀國佔去的秦州、成州、階州、鳳州等四州?!?
周憲靠在郭榮懷中懶懶道:“我當然知道你的想法了,不過朝政我也就是聽聽而已,不會出什麼主意的,免得被人說嘴。對了,你把趙匡義怎麼樣了?他做不成和尚,難道還回趙家去了不成?”
郭榮搖搖頭,冷笑一聲道:“趙弘殷倒是和符彥卿很是相像,都是滑頭得很。前些日子,許昌那邊傳回消息,說是趙匡義去了蜀國?!?
周憲一愣,想到趙家兩兄弟和花蕊夫人費氏的糾葛,瞪大了眼。半晌才拉著郭榮的衣袖好奇道:“你說趙匡義會不會在蜀國遇上費氏?哎呀,想著就好奇呢。”
郭榮哭笑不得,看周憲倒真有一些十九歲女子的俏皮來,心中一陣柔意,笑道:“即便趙匡義這個時候碰見了費氏,那費氏也不可能看得上他的。”趙匡義確實如郭榮所說,不可能被費氏看在眼中的。
趙匡義一路去了關中然後折道南行,過劍門關經(jīng)蜀道去了川中。他懷中揣著趙弘殷的親筆書信,將去投靠昔年趙弘殷的好友趙季札。昔年趙季札同趙弘殷同爲晉臣,真是趙弘殷後來追隨了漢帝,而何重建則降了蜀,只是如今一被蜀帝重用,一人被周帝棄用,說來倒真是天差地別了。
雖然已經(jīng)是隆冬時節(jié),但是川地遠沒有中原的嚴寒。位於成都西宣武大街之上的趙府,門口也是熱熱鬧鬧的。原來,這日是趙季札夫人的壽辰。所以說,趙匡義其實還算是走運的了。向守門的下人說了一通好話,遞上懷中的書信,便被請了進去。
趙匡義一身落魄地坐在門房附近的偏房之內候著,來往的僕從沒人注意到他,因此坐了好半天的他,連杯熱水都沒得喝上。
“快快通報,宣徽使何大人攜夫人道賀。”
門外下僕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和唱名聲,讓趙匡義眼中閃過痛恨和冷意??傆幸惶欤傆幸惶?,自己會讓這些個藐視自己的人刮目相看。但是不管趙匡義心中如何憤憤不平,直到半下午,趙家的人才記起偏房裡還有一位老爺?shù)墓逝f之子在侯著,下僕領他去吃了一頓半冷的飯後,便讓一個小丫頭帶著他去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子裡——他並未見過趙季札。
趙匡義看著冷清簡陋的小屋子,心中火氣直冒,但是想到這大半年經(jīng)歷之事,想起父親的囑咐,他還是擠出了笑容對著小丫鬟道謝,從此在趙家安□來。趙匡義求見了幾次趙季札未果後,也不再自討沒趣了,天天在外面晃盪,在市井之中很快打聽到不少的消息:像是蜀帝最最寵愛的妃子乃是貴妃費氏,因爲費氏最喜歡牡丹和紅梔子花,因此這兩樣花卉在蜀國也是極爲名貴的;像是蜀帝孟昶愛文,喜美人等等消息。
趙匡義想到中原的郭榮,雖然痛恨他,卻知道,比之郭榮,孟昶差了些。不過蜀國富庶,國強兵壯,同中原之戰(zhàn)有一戰(zhàn)之力。這樣想著,他便尋思著如何得到皇帝的青眼,自己的文采並不出衆(zhòng),要想一步登天,除非另想他法。恰好,他又打聽到每年的暮春時節(jié),費妃便要親臨夏宮去看梔子花,且廣招天下畫師獻技。他尋思兩日後,終於想出了一個千古絕佳的上位機會。
趙匡義在籌謀上位之時,蜀帝孟昶卻不能安心的只顧著在美人懷中調笑。因爲他已經(jīng)隱隱感受到來自中原的威脅,李重進率領的大周禁軍在西北取得大捷之後,並沒有退回汴梁,反而留在了長安修整。因此,入春之後,他派遣客省使趙季札爲雄武軍(秦州)監(jiān)軍使,前往邊境四州巡視,防備來自北方的進攻。如此他還是不大放心,又派出知樞密院事的王昭遠前往邊境巡查防務。
只是蜀國這些防備,並沒有擋住李重進大軍的突然調頭。而鳳翔節(jié)度使王景也收到了汴梁詔令,侍衛(wèi)都虞候同平章事兼侍衛(wèi)親軍都指揮使李重進爲西南招討使,王景爲副,兩軍合軍後,進攻秦州。同時,涇州張鐸、邠州折從阮、同州節(jié)度使孫方謙等藩鎮(zhèn)須糧草器械爲援。
汴梁的朝廷的目光放在了關中之戰(zhàn)上,便是周憲,除了隨著郭榮去嵩陵祭拜郭威那天外,其餘日子裡,只要有內命婦進宮請安敘話,說的大多的是關中之戰(zhàn)的事兒。畢竟許多人家的親人子侄在軍中效命。就是小小的豐哥,練武也更加賣力了。
周憲見郭榮幾日裡雖然忙碌了些,但是臉色不差,也沒怎麼生氣,便知道四州之戰(zhàn)應該不是如前世一般拖拉了大半年才取勝的。就時常拉著郭榮進了秘境去建房子做農夫去。
而與汴梁這邊的情形不同的是,成都自蜀帝開始,並不大緊張關中之戰(zhàn),他們所有的目光都在天子親譜‘萬里朝天曲’之上。這一天的花朝節(jié)之上,貴妃費氏踏拍而歌,更有上千宮女戴高冠,齊聲高呼‘朝天’。美人如花,繁華似夢,滿朝文武紛紛競執(zhí)長鞭,打馬而行。誰還想曾到蜀道之外關中的戰(zhàn)爭呢?也是自這一天起,貴妃費氏有了“花蕊夫人”的美稱。
花蕊夫人坐在薄紗輕垂的鸞轎之上,一路之上雖有禁軍侍衛(wèi)開道,依舊有數(shù)不清的百姓擁擠在一邊,想一睹花蕊夫人之容顏。趙匡義也擠在人羣之中,清風掀起了鸞轎的薄紗,二樓之上的趙匡義恰好看見了花蕊夫人的容貌,頓時愣在了原地,果真如蜀帝孟昶詩中所言“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暖”,即使沒有水殿風來,也是暗香浮動。
趙匡義眸色變深,他知道他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陛下,深州和冀州那邊又送來文書,契丹人遊蕩劫掠之事越加頻繁,兩州百姓春耕無力,恐怕今歲又是飢迫之年?!睒忻苁刮喝势殖隽械馈?
郭榮目光中閃過怒火,看著中樞諸相道:“幾位相公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鄭仁誨?你也是樞密使,你如何看?”
鄭仁誨年前身體便不大好,年後隨著天子去嵩陵祭拜先帝吹了冷風后,更是病了半月有餘,如今也是抱病上朝,臉色更是蠟黃的,一看就是沒好利索。他顫巍巍的起身,對著郭榮行禮道:“陛下,契丹人如今並非大軍侵襲,而是散騎遊蕩。邊境藩鎮(zhèn)難以用兵,也就無法安民了。所以,邊境百姓除了內遷,並無他法了。”
郭榮嘆了口氣,示意鄭仁誨坐下,看了其他幾位相公和六部尚書道:“諸卿莫非毫無良策麼?”
王樸起身奏道:“陛下,開封府推官韓重前日裡攔住微臣,說他有一法,可對付契丹遊蕩散騎?!?
郭榮眼光閃動,讓人宣召韓重進了崇政殿。郭榮自是看到許多大臣臉上輕視之情,心中暗道,這個韓重要是真有好法子纔好。
待韓重進了大殿,給天子和諸位相公行禮後,郭榮就直接開口詢問了。
“陛下,臣以爲,契丹散騎遊蕩中原無力以對,乃是藩鎮(zhèn)之兵太過被動僵化所致。若是我邊境守兵也如契丹人一般,十五成羣輪番騎馬巡邊,便可對敵。也不至於只知道捱打卻不知道反擊了。”
郭榮眼睛一亮,這確實似乎好法子。只是中原的騎兵比之契丹人,要差了一點,加之怯戰(zhàn)之心,只怕真要以騎兵決勝,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
“此法不錯,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卿雖然不曾習武入軍,但是這兵事見解不差。魏卿,韓重進樞密院裡去如何?”
魏仁浦心胸闊達,他爲樞密使加同平章事,便是天子欽點,如今讓這韓重進樞密院,也未嘗不可。
滿朝大臣心中都動了動,天子選才還真是不拘一格,這樣的羅鍋少年也用。
郭榮負手自御座之上而起,看著在座諸相及其他文武重臣道:“朕知道諸位爲臣子不易,朕這個皇帝也不好當。所思所想非一時一地之得失。衆(zhòng)位當值朕之心思,承先帝之餘志,興我中原。各位乃是朝中重臣,切不可只看眼前中原之地茍且而安。北邊幽雲(yún)十六州在契丹手中,他們馳馬而下,不須半月就會兵臨汴梁城下。當年石重貴亡晉,並不久遠。這殿中諸多人都是經(jīng)歷過的。朕非石重貴,也不想這中原再次成爲契丹人的跑馬之地,衆(zhòng)位都是漢人,該知這中原纔是根本。所以,不要抱著僥倖之心,想著契丹人南下會放過爾等?!?
衆(zhòng)臣紛紛跪下,連聲道:“不敢?!?
郭榮揮手讓衆(zhòng)人平身,淡淡道:“諸位心中如何想,朕不知道,朕能看到的,是各位的所言所行。深、冀兩州之事該如何解決,衆(zhòng)位都回去想一想,不要想著事不關己!”
很快周憲也聽聞了郭榮說的這番話,她其實也是瞭解的,即便是範質、李谷身居高位的相公,也不看好或者說是支持對契丹動武,而是主張以懷柔爲主。因更不用說其他的大臣了。郭榮這番話,只怕也沒有多大的效果的,畢竟中原的國力還不是那樣的強大。周憲想到千里之外的故國南唐,嘆息一聲,她知道,待關中戰(zhàn)事一了,與南唐的戰(zhàn)事便要開始了。
周憲雖然這樣感嘆,針對契丹人散騎侵襲之事,還是邊境翼州軍一校尉上書獻了計策,樞密院裡看到上書之時,大喜至極,忙將文書上給了天子過目。郭榮看到張藏英的上書,放下心來。
張藏英乃是邊境之民,自記事起,便知道全族所受契丹之禍,中原朝廷卻無力安民,待聽聞天子求良策的消息,便上書自陳所想——深州、冀州乃契丹南下必經(jīng)之路,倘若能設險據(jù)守,契丹人必然不能再有絲毫得逞。他沒有想到,這一紙上書真的到了天子手中,他也被天子招至汴梁問答。
“深翼兩州之間有一河名葫蘆河,若是將此河道擴寬,然後在河岸檐口淺灘之地修築城壘,同時招募邊民練勇武之兵以備契丹。契丹遼國遊騎,往來不定,官軍不易對付,但若是讓邊民自御,平日裡耕種,一旦有契丹散騎而來,便操戈擊敵。如此一來,契丹人必不敢再犯?!?
張藏英心中打鼓,但還是將這些話同天子講清楚了。
郭榮很是欣賞這人,雖然是一九品的校尉,但是有才有勇,更加關鍵的是,他對契丹人有恨。
“卿所言極有道理,朕便如卿所言,待卿將地貌規(guī)畫完畢之後,便去徵召邊民勇軍兩千餘人,朕許你統(tǒng)帥此軍之職,另有樞密院中郎中韓重同你一起去邊疆助你行事。兵器甲冑朕許你一定之數(shù)。卿當好生籌謀,毋負朕望那。”
張藏英大喜,忙叩頭謝恩不提。
五日後,關中李重進大軍大勝之消息傳來時,天子下令許州節(jié)度使王彥超、邢州節(jié)度使留後陳思讓兩人徵召民夫數(shù)萬,至深、翼州以掘河道。
周憲看著寧哥在榻上爬來爬去動過不停,想到外間的事情,不由得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真是不知愁的小子。”
阿久和豐哥進來時,恰好看見了這一幕,豐哥呵呵一笑,學著周憲的樣子也拍了拍寧哥的屁股,惹來他有一陣的嚎哭。
阿久忙抱過寧哥哄了好半天才哄得他笑了。
“阿姐,你這是發(fā)什麼愁?。俊?
周憲看著已經(jīng)快十六歲的阿久,如今真的是英姿勃發(fā)的俊秀少年郎了,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汴梁城的小娘子。想到阿久時常想要上戰(zhàn)場殺敵。周憲知道,與南唐一戰(zhàn),阿久肯定會出徵的。
“我沒什麼愁的,只是感嘆罷了。阿久,中原與南唐之戰(zhàn)大概不遠了。”
阿久愣了下,隨即張揚笑了。
不過晚間郭榮和周憲說起此事時,他卻道要再等待一年,待來年再說戰(zhàn)事,倒是讓阿久又失望了一些日子。周憲心中卻是很複雜,有些釋然又有些自嘲,她知道,那一天遲早會來的,只希望金陵的父母家人無恙便罷了。
周憲感嘆之時,遠在金陵的周宣,在鄭王府中掙扎著生下了她的次子仲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