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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重天

“他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兒了,只是似乎還很虛弱。”

“藥繼續熬著吧……是非呢?”

“在……”

唐時聽得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瞧見了一片蒼翠的竹葉上閃耀著水珠,而後輕輕地落下了,唐時像是能夠聽到那水珠落下時候的聲響,說不出地讓人迷醉。

他眨了眨眼,只覺得渾身痠痛,針扎過一遍一樣,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指,之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掌心當中的圖案,蟲二寶鑑和風月神筆都沒有什麼異樣,所以現在唐時很安心。

在看到那一名灰衣僧人進來的時候,他腦海之中才回想起之前的情景來,他似乎讓整個小自在天的人都驚詫了一回,只不過下一刻便因爲脫力昏倒了。

好丟臉……

“時度……不,唐時師兄,你醒了,喝藥吧……”

那灰衣僧人是唐時以前沒有見過的,似乎是雜事弟子。

唐時看了自己身上一眼,穿著的是一件青色的道袍,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的,他怔然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叫自己唐時師兄,應該只是道修與佛修之間的稱呼而已。

他看了那僧人端著的一碗藥一眼,心說這都是什麼時代了,竟然還有湯藥這種東西。

那僧人將碗放在了桌上,看唐時是想起身,便要過來扶他,不料唐時卻一擺手,自己站了起來,雖然差點一瞬間給跪到地上去,不過很快便用那手掌一扶桌面,站定了,這才感覺出自己體內似乎空蕩蕩的,似乎什麼都消失了。

沒有靈力……

唐時瞳孔劇縮,這種空蕩蕩的感覺,讓他內心之中充滿了不安。

像是知道他內心之中的想法,那灰衣僧人解釋道:“聽枯心禪師說,唐時師兄是因爲使用了一些對自己身體傷害性特別大的靈術,所以纔有現在的這種情況,不過造成的傷害是可以治療的,您還是喝藥吧。”

喝藥?唐時扭頭,看了一眼那褐色的湯藥,有些皺眉,這東西真給人一種到凡俗間的感覺……

他忽然想到自己方纔看到的竹葉,於是轉頭看向窗外,“這裡是……”

那僧人合十道:“這裡是三重天下的禪門寺,唐時師兄還請安心。”

他聽了這話,也隱約猜到了,三重天上面是帶著飄渺的煙氣的,這裡卻有一種很親切的煙火氣息。

端起藥碗來,唐時一聞這味道,便知道這裡有療傷聖藥大還丹的藥劑成分了,這一碗雖然是湯藥,只是卻很珍貴。他張嘴想問怎麼給自己這麼好的待遇,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又停止了。

他之前站出來說自己是是非的心魔,現在想來只是覺得有些看不慣那枯心禪師,一時的意氣而已,剛剛打完一場架的自己,大約是不能夠用常理來推斷的。

現在他只覺得是自己給是非惹下了麻煩,又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唐時喝了藥,便覺得身體之中暖融融的一片,坐在桌邊,身周的刺痛都開始減輕。

那僧人收了藥碗,只說道:“唐師兄可以四處走動,只是最好不要離開小自在天,現在天隼浮島那邊是個什麼情況,還不清楚,怕會有危險。”

唐時點了頭,並沒有拉著這僧人問太多,待那僧人走後,唐時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兒之後,打量了一下這屋裡的情況,便跟自己當初的禪房差不多,簡單得很,只是窗外的景色似乎是很不錯的。

他並沒有急著出去,而是打坐調息了一會兒,感覺到靈力在慢慢地回到自己的身體之中,這才推了門走出去。

這是在僧人們居住的僧舍裡,推開門便能夠看到院落前面有高大的古鬆,頗有些遮天蔽日的味道。

這裡似乎是剛剛下過了雨,地面上帶著潮溼的味道,泥土裡也散發出清香,唐時從屋裡出來,順著臺階往下走,便到了院中,擡手一摸那五六人環抱粗大樹的樹幹,堅硬而有些硌手的樹皮,開裂的樹皮的縫隙裡,還有很細的水流。

想必是樹大根深,下過了雨,這個時候還將雨水順著這樹皮的裂縫輸送下來,又在這大樹的根部緩緩地下滲。

這一幕,讓唐時忽然想起了落葉歸根這一句話。

只不過,下一刻想起的便是是非了。

他的手掌,緩緩地離開了這一棵大樹,卻不想頭頂上忽然來了一聲輕笑:“哈,有本事,有本事,之前還在小自在天上大逞威風,殺了我妖族無數的徒子徒孫,現在卻落得一身靈力空蕩蕩,真是報應啊……”

這聲音帶著調笑,有一種說不出的輕佻,只是又迤邐極了。

唐時心中一動,擡頭,便瞧見一名穿著華麗織金藍袍的女子坐在那樹枝上,手中捏著一枚松子,在半空之中掂著,用一種很親切的嘲諷的目光看著他。

殷姜。

唐時想要張口喊她,又不知道爲什麼沒有出聲。

殷姜笑道:“是不是覺得我來了,你有些激動?只可惜啊,我是來找你報仇的。”

“妖族入侵的時候你都沒來,這個時候倒要爲那些人報仇了,我倒是沒有想到的。”唐時的恍惚也就是這麼一瞬間,對殷姜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這個女人是大乘期的妖修,一點也不若,一屆妖修竟然直接來了小自在天,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興許是覺得唐時說對了,殷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你說得也不錯,來小自在天找茬兒根本就是那羣傻子找死……鵬族跟孔雀族倒是戮力同心的,只可惜後面還有虎族和豹族,你看到的也不是天隼浮島的最強戰力。”

“你這是在爲天隼浮島的失敗辯解嗎?”唐時雖然知道這一次的天隼浮島的確不是最強的陣容,可是失敗了就是失敗了。

殷姜從樹上跳下來,一拍自己的手,便站在了唐時的面前,她笑道:“我早就跟你說我,我不是個主戰派。虎族和豹族一向跟我貓族關係不錯,鵬族和孔雀族卻是從來不和。若不是我這一次先直接殺了鷹王,你以爲你還能活到現在嗎?若是我之前不曾對鷹族下手,你遇到的便是鷹王,而不是巫旭那種了。”

“……”唐時看向她,道,“你怎麼來了?”

殷姜是有事來的,她側過眼看了那大松樹一眼,擡手一撫摸,眼底便沾上了幾分滄桑。

只道:“反正不是爲了你來的,我不過是順便來看看你而已。”

口是心非的女人。

唐時也不戳穿她,千萬年的老妖怪,總歸還是要一點臉面的,“三株木心。”

殷姜一聽這話便瞪眼:“你這道修心太黑!”

唐時似笑非笑:“殷姜老祖可知道,您那一掌讓我變成什麼樣?莫名其妙地鑽到了一個小和尚的身上,離開自己的肉身長達半個月,我這纔是大難不死。”

一節兩尺長的木盒被殷姜拋給了唐時,她只將那兩手一抱,便看著唐時:“你這麼快到了金丹期,不知道想起來什麼沒有?”

當初殷姜說他中毒,他還不信,現在想起來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殷姜這古怪的嘲諷表情,頓時讓唐時覺得有些不舒服,他捏緊了那木盒,打開一看,便只看到一節很普通的黑色木頭躺在盒子裡,拿起來一看,卻是入手沉重,這三株木心看著倒像是鐵,不像是,木頭。他自然是聽到了殷姜的話了的,便是臉色一白,只是強忍了暫時沒說話。

等到將那三株木心重新放到了盒中之後,便收了起來,道:“過去的事情,再提沒意義。”

“哪裡是什麼過去的事情?”殷姜笑了一聲,目光轉向了悠遠的天際,看著上面三重小自在天,“小子,你知道得還不夠多,纔敢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唐某慶幸自己知之甚少。”唐時也只是笑。

殷姜回頭看他,那目光之中隱約帶著幾分憐憫,只是像是透過了他在看別的什麼人。

她似乎看夠了,脣邊的弧度收起來,便轉身要走。

唐時一皺眉,叫住她:“殷姜……”

殷姜止步,道:“你想問什麼?”

“我想知道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之間的歷史。”唐時停頓了一下,看殷姜肩膀抖動了一下,便覺得她是在嗤笑,興許是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長吧?這根本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夠說得清的,唐時乾脆地換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行的話,現在小自在天是什麼情況?”

殷姜不可能什麼也不知道,唐時知道她知道得很多。

比如自己跟是非之間的那些個破事兒……他老是覺得,殷姜是早就料到有如今這樣的結果了的……

畢竟是九命貓妖,還是妖族的老祖級別的人,問她大約是不會有什麼錯的。

這院落比較空曠,只有不少的大樹,周圍的牆上還畫著佛像,寫著一些字,便跟三千多年前沒有任何的區別。

唐時會成爲下一個自己嗎?

她緩緩道:“第三重的情況我不清楚,不過你如果問的是那個是非的話,他沒有什麼事情,只不過還在思過而已。因爲他是罪孽深重之人,已經去了體內的靈力受罰,此刻境況大約不算是很好。至於三重天的那些老禿驢們,現在是沒功夫理會下面的人的。現在小自在天自顧不——”

話音忽然頓住,殷姜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她沉默了片刻,感受著唐時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懷疑和打量的眼神,便笑道:“你且放心,興許你們能有善果。唐時,你修無情道嗎?”

唐時愣住,無情道?

“我爲何要修無情道?”他有些不解。

在唐時看來,這世上還是很有一些東西值得珍視的。

殷姜只覺得他傻,興許他還不知道吧,有的東西既然有了一個開始,便應當有一個解決。她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枚黑色的玉簡,扔給了唐時,便道:“小自在天的事情你不必著急,這茫茫東海,總有一日會暴露出自己所有的秘密的。靜觀其變便好……無情道給了你,你他日若是想修極情道,也可來找我。只是無情道不易受傷,我不看好你們。”

對現在的唐時來說,殷姜這話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又覺得似乎是透露著什麼玄機。

他想到了殷姜跟枯葉禪師,便問道:“枯葉禪師是真的圓寂了嗎?”

枯葉禪師爲什麼要將殷姜封印在折難盒裡?這之中必定發生過一件大事,之後枯葉禪師便圓寂了,怎麼都覺得這中間有隱情的。

殷姜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能知道這樣的消息,頓時便笑出了聲,“你越來越本事了,只是這事情終於與你無關,唐時,等到能夠離開小自在天的時候,便直接離開吧,這裡總不是什麼發生好事的地方。”

總不是什麼發生好事的地方。

——這話尤爲奇怪。

殷姜邁開了腳步,便在唐時的注視下緩緩地向著一棵樹走去,她的聲音便消失在了樹影之中,是使用了什麼唐時不知道的秘法,直接轉移走了。

小自在天與天隼浮島是一片淨土,茫茫東海最後的一片淨土,然而這樣的淨土卻是許許多多人用自己的血肉換來的。他們別無選擇……

三千多年前,是枯葉禪師,如今總要輪到她了。

殷姜並沒有離開小自在天,她身形一閃,便已經出現在了三重天藏經閣前面。

往藏經閣的後面走,卻是高高的臺階,寬闊又高大,無數的瀾玉臺階從她身前延伸開去,在那臺階的盡頭,整個小自在天最高的地方,便有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的殿堂。

此刻殷姜,以一名妖修的身份,便緩緩地走上去了。

整個三重天一片死寂,像是沒有一個活人。

殷姜閉上眼,感受著在自己身周流動著的莉靈氣,還有那靈氣之中隱約著的戾氣和兇煞,便覺得肺腑爲之燒灼疼痛。

再睜開眼看的時候,便只覺得這小自在天,其實已經與人間地獄沒有什麼差別了。

天隼浮島似乎也沒好多少,都是這樣的……

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殷姜的表情顯得格外淡然,冷風吹到了她的臉上,小自在天的暮鼓敲起來了,昔日的殺戮像是從這廣場上散去了,於是雲也是溫和的,風也是溫和的。

暖暖的夕陽光輝,落到了殷姜瘦削的背上,她便在鼓聲之後的鐘聲裡,擡頭看向最上面的那座大殿。

小自在天的暮鼓晨鐘,長亭立雪,多少年沒有來過了?

每一個地方,都有著讓她要落淚的回憶。

“殷姜施主,何必再來?”

殷姜聽見了這蒼老的聲音,已經是認出來了,是小自在天的枯心禪師。

當年他還不過是個小和尚,如今竟然也是大乘期的修士了。

不知道爲什麼,殷姜臉上柔軟的表情褪盡了,只有一片冰冷:“僅憑著你們,只有死路一條。”

這話說得決絕,那大殿之中的人,卻久久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一般。

殷姜往上走,一步一步很穩,她終於站到了那大殿的前面,便擡眼,看著這熟悉的沒有匾額的殿,“無”,便代表了佛家的最高境界。

只是又有誰能夠做到呢?

“我是天隼浮島的最後一個了。”

“此事有小自在天,殷姜施主請回吧。”那枯心禪師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從何處傳來的,有一種很悠遠的蒼涼。

他們說著只有他們才知道的事情,卻彼此之間存在一種只有他們那個年代才明白的默契。

殷姜走進殿來,於是原本模糊的一切,便開始清晰起來了,她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場面,殿內不只有枯心一個和尚,後面還有許許多多的大能修士,只是他們都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或者說說根本說不出一句話。

“我想看看枯葉……他在哪裡……”

她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圓寂的,只是小自在天沒有他的舍利子,也沒有骨灰甕,她便只有上來找了。

枯心禪師嘆了一聲,想起最近小自在天遇到的事情,原本以爲只有小自在天苦苦相守,卻不想,殷姜終究還是回來了。

“殷姜施主……何苦……”

何苦來哉?

然而殷姜卻是搖了搖頭,道:“他說不動凡心,不覆佛性,卻是他沒膽子!”

她一下笑出了淚來,“真當我不知道嗎?折難盒……這難又該往何處折?他已經替了我入地獄,我掙扎三千年而出,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枯心禪師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的眼,像是風中的殘燭,雖然清醒,卻還疲憊,只走下了臺階,背後巖溶地獄一樣的場面終於離他遠了,於是便覺得他的表情有了幾分鬆動,便是連乾枯的身體也有幾分恢復的跡象,

然而這種跡象只是一瞬間的,快得像是錯覺。

殷姜道:“是天隼浮島背信棄義在前,若是真有一日出了事,抵擋不住了,便去大荒爭兩個位置,又有何妨?”

然而回應她的,只是枯葉搖頭。

這枯瘦老生紅色的袈裟搖擺著,便繞過了這殿中盤坐著無數僧人的高大圓臺,火光離他遠了,那一身的紅色袈裟也有一種暗淡的感覺。

殷姜跟上了他的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在旁人眼中堪稱是可怕的場面,卻有一種無盡的傷懷涌上來。

僧人們是葬在塔林裡的,殷姜跟著他,走過了無數的小塔,那灰色的石質,已經經受過風吹雨打,看上去有一種格外的滄桑感覺。

枯心禪師最終停在了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的塔前,上面沒有鐫刻任何的字跡,沒有名字,只有那塔頂放著舍利。

每一座塔,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

這塔林無窮無盡,一眼望去竟然沒有頭。

小自在天本是佛修多,修士壽命堪稱無窮盡,又哪裡來的這麼多的塔林?

這原本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地方,可是殷姜卻似乎沒有任何的疑惑,她看著這塔,便伸出自己的手掌去,卻忽然落了淚……

天際早就沒了光,黑暗裡,只有忽然壓抑不住的哭聲……隱隱約約,在這三重天之中,便彌散在了霧氣裡。

禪門寺下,唐時還在打坐修煉,這一次突破之後忽然出現這麼大的受傷的情況,境界有些不穩,他盤坐許久,將身體之中略有些紊亂的靈力歸攏了,之後便將自己的靈石拿出來,擺了一個陣法,吸收了許久的靈力。

這一打坐,便是整整的七天。

第七天的晨鐘響起的時候,唐時終於睜開了眼,在那一剎那,目中爆出一團金光來,眼底有一枚紫金色奇怪篆字印閃過,之後便隨著他重新閉上眼,十字手收式便將所有的翻涌的靈氣壓下來,再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眼底已經沒有了方纔那種鋒芒畢露的感覺,迴歸到一片普通之中。

他神清氣爽,便站起來,狠狠地伸了一個懶腰。

推開門,唐時呼吸了外面新鮮的口氣,初升的太陽照在他身上,便覺得暖洋洋的。

兩名小和尚舉著掃帚在院子裡掃地,一邊掃一遍說話。

“我說了那些妖怪是不會聽我們的啊!”

“你沒說,狡辯!”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怎麼會狡辯?”

“就是狡辯?”

“好小子,你要較量是不是?”

“打就打,誰怕誰?!”

還沒等唐時開口問什麼話,這倆小和尚便舉著掃帚你來我往地打起來,繞著院子跑了快一圈了,纔看到唐時已經推開門站在這邊了,頓時一驚,兩個人同時撤手,將手背到身後去,看向唐時,有些尷尬地笑道:“唐師兄閉關好了嗎?”

唐時只覺得這兩個小和尚有趣,也沒介意,只是點了點頭,問道:“我如今想要離去,不知道可不可以直接離去?”

“您如果有事,去問圓映師兄便好,對了圓映師兄說你醒了就讓我們去告訴他來著……”一名小河上立刻拍了拍自己的頭,丟下掃帚就跑了。

唐時沒打擾另外一名小和尚掃地的工作,只是走到了院子外面去,於是看到了那了熱鬧的場景。

下面的寺廟,更多地負責凡俗的事情,有來上香的香客在大殿之中上香,甚至跟一些知客僧們交談,每一名僧人臉上都帶著那種很溫和的微笑。

這種熟悉的凡俗氣息,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

唐時便一個人走在這衆多的普通人當中,他一伸手,便能殺掉這裡所有人——在大多數的修士眼中,凡人只如螻蟻。

那兩名小和尚所說的圓映師兄很快便來找到了唐時,看到他只不過是一眼的功夫,因爲這個時候的唐時有一種很出挑的氣質,在僧人和香客之中,顯得格外獨特。

多日之前還籠罩在血腥的小自在天,現在已經恢復了最平常的那種狀態,在一片寧靜當中。

唐時不知道二重天是個什麼模樣,不過想必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

他看到那圓映,習慣性地便雙手合十打個稽首,只是做出來,才驚覺自己已經不是時度小和尚了。

他擡手一摸自己的鼻子,便道:“這位便是圓映師兄吧,不知道我現在可不可以直接離開?”

到了金丹期之後,即便是一個人橫越東海,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吧?

只是那圓映忽然一皺眉,說道:“枯心禪師說,若是唐師兄這邊沒事了,他想要見見您。”

畢竟唐時那一日說了那麼驚天動地的話,雖然整個小自在天的人在議論一陣之後也沒什麼反應了,可是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是唐時自己最清楚。

在圓映說出這一句話之後,唐時便知道是要壞事,只是這個時候也的確走不開。

他只能道:“那邊請圓映師兄帶我去見枯心禪師吧。”

圓映一低頭,道:“請隨貧僧來。”

他跟著圓映出了大殿,卻轉過了旁邊的走廊,向著藏經閣的位置走過去,一直往後面走,便有一座小亭子,簡單極了,擡頭一看,上面有立雪二字,便是傳說之中的立雪亭了。

相傳這裡是二祖慧可,侍立在雪地裡向達摩祖師斷臂求法的地方。

他跟著圓映從這亭後走過,卻來到了整個寺中最後面的一座大殿,千佛殿。

只是他們並沒有進去,而是由圓映走上前去,輕輕地扣了扣殿門,在他叩擊著殿門的時候,卻有一座陣法,緩緩地在他們的腳邊形成了,傳送陣。

圓映道:“一二重天之上都有人在等,唐師兄上去之後只需要跟著他們的指引走便是了。”

唐時點頭致意,便順著這傳送陣的力量,在下一個眨眼的時候,進入了一重天之中。

一重天他是很熟悉的,只是這個地方還是沒有來過的。

三重天的格局與下面的禪門寺是完全一樣的,這個時候他還是在千佛殿前,只不過印虛已經等在這裡很久了。

唐時與印虛是認識的,只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在小荒十八境的事情了。

唐時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久違了,印虛師弟。”

印虛卻有些複雜,畢竟是非是他除了師尊之外最景仰的人,而那一日唐時卻說出了那樣的話來,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這個時候便只能一笑:“唐師兄這邊走吧,枯心禪師大約只是說一說是非師兄的事情。”

終於提到這個名字了,唐時一怔,終究還是問道:“是非怎樣?”

“半佛半魔,他心向佛,此刻卻還困囿不得出。”印虛頓了一下,又道,“我的佛法不如是非師兄的高深,不過枯心禪師說,何處生心魔,何處除心魔。大約找唐師兄,是爲了給是非師兄除心魔吧?”

除心魔。

唐時想到的,是在藏經閣之中遇到的是非,那個時候是非便叫了他的名字……

心魔,到底什麼是心魔?

唐時不明白的,便只有留到三重天去問那枯心禪師了。

從千佛殿往立雪亭走,之後又到了那巨大的廣場上,唐時從廣場邊走過,便瞧見了下面一片巨大的海浪,拍擊著海岸,卻更襯托出小自在天的寧靜來。

他們從天王殿前的傳送陣去了二重天,之後由慧定禪師接手了唐時,他看著唐時眼神複雜。

這老和尚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面前便站著唐時——這年輕的道修,不久之前還在這二重天上大開殺戒,甚至讓所有人爲了他的光彩側目,如今看著,卻又覺得這人平平無奇,沒有一點出彩的地方。

只是恰恰,沒有一點出彩,便是最大的出彩了。

想到自己那心愛的弟子如今的困局,慧定禪師心裡帶著苦意,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紅白兩色拼接而成的廣場,唐時便站在這交界的線上。

唐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同時也注意到這上面冷清了不少。

小自在天上一戰,折損了不少的人。

他沒多問,看慧定禪師往前面走了,便跟著走。

巨大的白色的階梯,便在他們視線的盡頭出現了,唐時看著這階梯,便想起當日的情景來。

慧定禪師道:“此刻是非已經在上面了,你且上去吧。”

唐時想起殷姜的話來,終究還是要有一個結果的,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他回了慧定禪師一禮,便不再說話,直接走到了前面去,在臺階前無言了許久,才踏上去。

是非的心魔因他而起,今日這一趟,是非走不可的。

此刻是非已經到了殿前,枯心禪師沒有讓他走進來,只道:“你還是執迷不悟嗎?”

是非說:“當年枯葉禪師沒有悟,弟子也悟不得。”

悟不得……

枯心禪師想起了枯葉,又想起了那此刻還在塔林裡的九命貓妖,那妖修便在那塔前坐了七日,不曾離開……

“你的心不曾有改悔,便是在前些日子的事情裡化魔——也是因爲你心懷慈悲,佛祖不曾怪罪於你,也不曾有過任何的懲罰,只是你自己的心鎖住了自己。是非……此刻已經是緊要關頭,何不開悟?”

開悟,說得簡單,又哪裡真的能開悟了呢?

是非垂眸,便道:“是非有執念,枯心禪師便無執念嗎?小自在天上下,無一人無執念……執念既生,即爲永生,不曾有過沒有執念的人。”

枯心禪師沉默許久,“你精深的佛法鑽研,走了岔路了。”

是非不語,他知道枯心禪師是對的,可是他無法否認現在的自己,有執念也是難得的事情。

執念生,執念不死。

後面唐時一步步地近了,便瞧見是非跪在他前面的大殿門口,像是一座雕塑。

裡面枯心禪師早就感覺到了唐時的到來,也道一聲:“唐時施主,便站在殿外吧。”

於是唐時站在那裡,是非跪在那裡。

唐時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往是非的身上鑽,之後看向了殿內,只是殿內顯得無端地昏暗,讓人看不分明。他又開始覺得古怪,卻不能太過放肆無禮。

唐時一躬身,道:“晚輩唐時,見過枯心禪師。”

枯心禪師道:“今日勞煩唐施主來,無非爲了小自在天這不成器的弟子……唐施主曾說,是非的心魔是你。”

“是。”唐時只這一個字,卻不再多說一句話。

枯心禪師又道:“世間有因有果,有果有因,你們有了昔日的因果,卻還要解開這一道因果循環。心魔由你而生,卻也要由你而滅。他乃是三重天衆人寄予厚望的大弟子,爲度你而入地獄,不知唐時施主,此刻可願度他?”

唐時一震,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眼神凌厲地望向了大殿之中,只能隱約瞧見一個昏暗的影子,便是那骨瘦如柴的枯心禪師,原本他那一句“不願”便已經在舌尖,即將吐出來,只是在目光接觸到那枯心禪師影子的時候,只覺得裡面那人瘦得奇怪。

小自在天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扭頭一看跪在一旁,始終不曾說話的是非,唐時微微一彎脣,卻道:“我憑什麼度他,又以何來度?枯心禪師說笑了。”

是非垂眸,不言語。

唐時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沒有想到……枯心禪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看向了殿內,便已經感覺到了殿內那幾乎要壓抑不住的煞氣,別的禪師哪裡去了?

是非閉上眼,似乎什麼也沒想。

唐時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了,有一種很奇怪的想要窒息的錯覺。

他再次看向殿內,那枯瘦的人影一動,便有聲音傳了出來:“今日唐施主不度他,難保他日後不成爲你的心魔。度人即度己……”

“……”唐時終於沉默。

記憶恢復之後,他的確有那種很困擾的感覺。

修道之人,最忌諱的便是心魔,他日若是是非成了自己的心魔,便是不妙了。

見唐時沉默,枯心禪師便知道事情其實已經成了。他不過是不想折損這小自在天最後的希望而已……最後的希望,與其說是小自在天的,不如說是天隼浮島與東海……

“唐施主的心,已經給了自己答案了,難得由心,不垢不淨——”枯心禪師的聲音漸漸地低沉了下來,而後似乎是笑了一聲,便道,“老衲還有話單獨交予是非,還請唐時施主先下九罪階……”

九罪階,便是這漂亮的白色臺階的名字。

唐時心中一滯,最後還是沒說話,退下去了。

他是答應了……

這些天的佛法研究,也讓他知道,枯心禪師說的絕對是實話——若是這一回,不將所有的後患解決掉,日後便有無數的煩惱了。

他喜歡無牽掛的生活,不希望還有什麼心魔的隱患。

連是非這樣的人都有了心魔,他不覺得自己的心性比是非更堅定。

殿外的是非,終於站了起來,枯心禪師要他走進來,此刻那昏暗的大殿,便忽然之間明亮了。

是非擡眼,便看到了那人間地獄一樣的慘狀。

在大殿的高臺之上,中間乃是熔巖巨池,枯心禪師便坐在這高臺的前面,袈裟完全散著,像是立刻要從他那枯瘦的身體上落下來。

熔巖巨池,上面有石質的邊緣,此刻卻已經變成了紅色,似乎是灼燙造成的。

那高臺上坐著十六具骨架,森白的骨頭像是已經變成了紅色,是被那紅色的熔巖照耀的緣故。

一名女子緩緩地從後殿走出來,卻看也不看他們,便來到了那熔巖池邊,幽幽對枯心禪師說了一句:“我去替他。”

而後,在是非的目光之中,這女子便直接一跳,轉瞬之間沒入了無邊的熔巖之中,消失不見了。

枯心禪師臉上露出幾分痛惜的慈悲之色,最終卻閉上眼。

無數的骨架,在那一瞬間震動起來,卻齊齊擡手,畫了是非很熟悉的佛門印符,落入那滾燙的巖漿之中,將沸騰起來的東西壓住了。

在是非那忽然麻木了的目光之中,枯心禪師坐了許久,而後道:“如今你看到了,小自在天最大的秘密……你熟讀藏經閣中無數的經卷,應當知道是發生何事。是非……你且去跟那唐時,除去心魔……”

是非擡眼,卻罕見地紅了眼,只咬牙道:“爲何是小自在天?禪師,天隼浮島已經在大荒之中有兩閣,我小自在天卻要苦守東海,吾以慈悲待世人,世人還吾以慈悲否?”

那些人,那些坐在巖漿旁邊的骨架,分明不是已經死去的人,是昔年他還見過,還指點過他佛法的禪師上尊們!都是一身修爲通天的人物,卻在此刻,化作了枯骨!緣何如此,又何至於如此!

是非心裡像是有一團火一直在燒灼他,他幾乎要痛苦地跪在地上,可是一隻枯瘦的手掌,便放在了他的頭頂,讓他一下便安靜了。

枯心禪師那灰白的嘴脣邊掛著笑,“小自在天已經是兇煞之地,你走吧……心魔何處生,便由何處滅……你已經入了劫數,必定要劫數過了才能修成法相金身,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佛有九九八十一難,佛心不改,何處不可得自在?”

他只是言語點化一番,可是非已經明白了。

他咬著牙,便忍了喉嚨之中的血腥氣,像是掙扎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叩頭,“弟子……”

剩下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了了。

枯心禪師道:“人皆有一死,無數人修道只爲求長生,可有吾佛門,不以長生爲執念。生生死死,只在一念之間。今日你去,他日歸來,不必尋我。下一次四方臺會……”

這便是時間了。

他揮了揮手,道:“且去。”

是非跪在那裡沒動。

枯心禪師又道:“且去。”

且去。

他起身,再次叩首,便退了出去,外面的陽光很烈,照在是非乾裂的嘴脣上,有一種格外殘酷的味道。

他一步踏出殿門,又往前走了三步,唐時便站在這九罪階的最下面,揹著手,一臉輕鬆地看著遠方飛過去的海鳥。

是非聽到自己背後有一陣巖漿沸騰的聲音,終究還是沒有回頭,可是這一剎那,他閉上眼,卻已經淚流滿面。

大殿之中,終於空無一人,只有那無盡的、方纔吞噬了一人的火光,閃動著……

梵音陣陣,整個東海,依舊美麗而平靜。

是非,便一步一步,從三重天之中下來,看著唐時,卻站在了半道上,回望——

作者有話要說:頭疼,狀態不是太好,小自在天的地圖就在這章結束吧。回頭刷新地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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