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身前,卻顯得十分的疏遠(yuǎn),他彷彿並沒有看到跪謁的幼萱一般,他的眼睛並不知道在看什麼,就像是在打量一件他並不認(rèn)識的東西。
幼萱也不敢隨便說話,她並不知道爲(wèi)何皇帝今日與平常的態(tài)度相比差了那麼多。他深寵她,從來不會叫她跪這樣久,從來都是親自扶起她,哪怕當(dāng)著皇后的面叫免,皇帝也是親自扶起她的。
但今日,顯然一切都不同了。
幼萱並不知道蘇夫人和皇帝說了什麼,纔會讓皇帝變成這個樣子,這樣疏遠(yuǎn)她。
“起來吧。”
幼萱跪了足有一刻鐘,膝蓋都跪疼了,皇帝這才叫免。
幼萱也不敢等皇帝伸手來扶她,很快便扶著黛黛的手起身了。
皇帝現(xiàn)在才正眼瞧她,她穿的單薄,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若是換做平日,皇帝已經(jīng)將她摟進(jìn)懷中了,可今日,皇帝卻這麼看著她,完全沒有一點(diǎn)行動。
“陛下,您爲(wèi)什麼一直看著妾身?”
幼萱實(shí)在是覺得不自在,總要找些話說纔是,若不然就這乾耗著下去也不是辦法。
皇帝卻只是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的臉印在心裡,過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身去看著黛黛和一衆(zhòng)宮人,道:“你們都下去,朕有些體己話要和夫人說。”
他從來不會叫幼萱做“夫人”,更不會用這樣的眼神來看著幼萱。
幼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但她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她還有兩個孩子在手,她不相信皇帝會對她怎麼樣。
黛黛應(yīng)了一聲,便帶著所有的宮人的撤了下去。
此時殿中只剩下幼萱與皇帝兩個人。
四目相對時,幼萱感覺到的卻是皇帝的冷淡。
“陛下?”幼萱試著喚了皇帝一聲,皇帝卻並沒有應(yīng)聲,他只是從袖中拿出了一封帛書,扔在幼萱的身前,冷冷道:“你念念。”
幼萱瞧那帛書似乎有些眼熟,可心裡卻又不敢確定,只得緩緩地伸出手將那帛書撿了起來,定睛一看,突然整個身子都緊緊地繃著。
她怎麼會不知道那帛書是什麼東西,那可不是她從前寫的嗎?
“你倒是念呀!怎麼,不敢了?”
幼萱看著皇帝,並沒有說話,她將帛書放在地上,靜靜地擡著頭看皇帝。
皇帝似乎怒極反笑:“你也覺得丟人,念不出來嗎?”
這樣的東西,叫幼萱如何正兒八經(jīng)做沒事人一般念出來呢?
“你既然不肯念,朕替你念如何?”
皇帝竟然起身,想要撿起地上的帛書,可幼萱眼明手快,連忙將它先一步撿了起來。
“陛下何苦這樣羞辱妾身。”
皇帝不禁冷笑:“朕羞辱你?朕如何羞辱你,分明是你做了對不起朕的事情,如何還說是朕羞辱你?”
幼萱冷冷地擡起頭看著皇帝:“您覺得妾身對不起您嗎?”
皇帝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她又道:“就因爲(wèi)這封帛書?”
皇帝並沒有說話,只是負(fù)手站著,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幼萱蹙著眉,哭笑不得:“您就這樣不肯信任
妾身嗎?”
皇帝的目光滯留在那封帛書上,似乎能將上頭的字看得一清二楚一般。
這是一封幼萱保存了許久的帛書,書上字字寫的是她對葉懷瑾的情意,那是她埋藏地最深的東西,也是她心裡唯一最深刻的記憶。
幼萱的確是喜歡葉懷瑾不錯,這封帛書,原是寫來向他表明心意的,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和桑梓在一起了。幼萱知道她爭不過桑梓,也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去和桑梓爭這些,所以,她將這封帛書永遠(yuǎn)的保存起來,哪怕只是留個念想也好。
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和桑梓爭什麼,也從來沒有想過背叛皇帝,只是想留住自己的青春,留住自己最寶貴的回憶,這有錯嗎?
“你的情意倒深,爲(wèi)什麼朕從來沒有見你對朕如此情意深重?”
皇帝是在吃醋,可這股子醋勁,幾乎要了幼萱的命。
幼萱想要解釋的,可是皇帝並沒有給她機(jī)會:“朕一直以爲(wèi)朕待你已經(jīng)很好了,爲(wèi)什麼你的心裡還要裝著別人,而且這個人還是朕的兒子?”
幼萱只是輕輕地?fù)u搖頭,在做無聲的辯論,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葉懷瑾在一起,她從來沒有對不起皇帝。
除了和葉懷志從前的那一段情。
除了這些,她並沒有任何期滿皇帝的地方,可是如今的皇帝已經(jīng)瘋了,他只知道自己最愛的女人背叛了自己,卻並沒有心情聽她的辯解。
他幾乎給幼萱判了死刑。
“妾身並沒有……”幼萱才一開口便被皇帝打斷了她的話:“那你如何解釋這封帛書?”
幼萱靜靜地看著這封帛書,道:“妾身無話可說。”
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亦有一份稍縱即逝的傷感,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眼眶微熱,狠狠地給了幼萱一個耳光。
“朕看錯你了。”
幼萱跪著去牽他的衣角,倏忽覺得周遭的空氣與他的眼睛一般變得寒冷起來,她止不住打顫,想辯解卻又無力。
皇帝踢開她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過了良久,才道:“朕問你,和緒……和緒是不是太子的孩子?”
幼萱只覺腦中一響,還不急驚訝便急著解釋:“怎麼可能!陛下,您不能冤枉妾身,妾身與太子並沒有任何茍且之事,和緒也不是太子的孩子,妾身與太子是清白的,您不能這樣懷疑和緒。”
其實(shí)幼萱更擔(dān)心的皇帝遷怒兩個孩子,也擔(dān)心皇帝追查下去,和緒縱然不是葉懷瑾的孩子,可也不是皇帝的孩子,這一點(diǎn)是不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shí),幼萱怕的就是這個事實(shí)被人發(fā)現(xiàn),她死不要緊,可兩個孩子不能陪著她一起去死。
“陛下……”
幼萱還想解釋,可皇帝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不光是和緒,還有懷陵,這麼這麼巧你每次有孕都是在太子未出宮的時候,你若說你與他無茍且之事,那麼這封帛書所寫又是什麼?”
幼萱的目光微微沉了下去,磕頭如搗蒜:“這封帛書是妾身入宮前寫的,連太子也不知道,妾身從來沒有將它拿出來示人過,太子根本就不知道妾身……妾身曾經(jīng)對他有情,陛下若非要這樣說,那當(dāng)真是冤枉妾身與太子了。”
皇帝的神情卻還是充滿了疑慮和怨恨:“朕待你這樣好,你的心裡卻時時刻刻惦記著其他的男人,你叫朕的臉往哪兒放?”
幼萱道:“妾身自從得幸於君前,便已經(jīng)不再想著其他人了,滿心滿眼都是您和孩子,妾身實(shí)在是冤枉。”
“你冤枉?”皇帝的目光又狠狠地剜著她:“你若心裡只有朕一人,爲(wèi)什麼這封帛書你一直沒有扔?帛書的邊角無卷痕,色澤卻微微泛黃,你收藏的很小心嘛!”他目光一狠,冷冷地覷著她手中的帛書:“你入宮三年,朕有沒有薄待過你?你留著這封帛書,便是表示,你還惦記著太子,你對不起朕。”
這句話幼萱可擔(dān)待不起,她小意抹著淚,道:“妾身知道不論妾身作何解釋,陛下都不會相信妾身,但孩子的確是陛下的,陛下不能傷害孩子,否則您一定會後悔的!”她擡起眼睛直視皇帝:“妾身願意接受您的任何懲罰,但求陛下放過孩子。”
她並沒有說是哪個孩子,皇帝自然不知道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他不敢查,也不願意去查,就這麼保持這懸念,起碼還能有個念想,老來子,誰不喜歡呢?
“朕若要你死呢?”
幼萱的眼中已經(jīng)毫無波瀾:“妾身受死,不過,妾身想在臨死之前見一個人。”
皇帝微微蹙眉:“是太子?”
幼萱道:“是。”
“你想和他表明心意?”
幼萱搖搖頭:“不是,而且妾身有事要交付桑梓。”
皇帝的神色更奇怪了:“那你爲(wèi)什麼要見太子?”
幼萱極力忍住淚,道:“因爲(wèi)妾身怕見了桑梓,就捨不得去死了。”
皇帝轉(zhuǎn)過身去走向七皇子所在的地方,輕輕地抱起正在熟睡的孩子。他的背影顯得有些淒涼,甚而有些孤獨(dú)。
老夫少妻,他待幼萱算是獨(dú)一份的好,他總想著自己這把年紀(jì),不知能陪幼萱多久,所以在自己身體康健的時候,將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可是她偏偏不肯珍惜,偏要欺騙自己。
他是皇帝,只能是他騙人,旁人如何能騙他?欺騙九五之尊,就一定要死,就算是九五之尊愛的人也不例外。
幼萱並不是第一次騙他了,可前幾次他都能原諒,唯獨(dú)這一次,他不可以再隱忍了,因爲(wèi)這一次是真的傷了他的心了。
“朕準(zhǔn)了。”
皇帝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七皇子的容貌像極了幼萱,可是那張臉卻無端端的叫皇帝想到了葉懷瑾。
他蹙著眉,對幼萱道:“朕改變主意了,”他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幼萱,語氣平淡,卻說著惡毒的話:“朕不殺你,朕廢了你,朕要你一個人老死在承明殿,看著太子和桑梓恩恩愛愛,永遠(yuǎn)受想要而得不到的苦。”
皇帝果然心狠,可是對於幼萱來說,這並不算是什麼懲罰,反而是一種解脫,她老死在承明殿卻也比日日看著桑梓和葉懷瑾恩愛還要逼著自己祝福好得多了。
“謝陛下不殺之恩。”
皇帝手裡抱著孩子,也不再看幼萱了,因爲(wèi)他怕再看一眼,他便捨不得放手了。
“朕走了。”
幼萱張了張嘴,可那句“恭送陛下”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