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嚐了一口菜，直接哽咽住了。他慌亂的放下筷子，雙手捂著臉，哭得全身聳動。

一年了，去年過年時，他神智不清，趁著宋老大父子幫他洗澡時，他跑了出去。

後來，他被村民找了回來。

從此，等著他的便是黑屋，鐵鏈。

他再無自由。

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腦海裡，宋老頭不由的想到他曾用同樣的法子，將奄奄一息的宋玲和宋家寶鎖在屋裡。

他那裡怎麼能做出那樣的事情？

嗚……他想著難受，嗚咽一聲，如冬日困獸般。

過了好久，宋老頭鬆開手，用袖子抹去淚水。他去找來竹籃，把桌上的東西收了進去，打著火把，提著東西出門。

宋老頭提著東西來到了宋老大居住的茅草屋前。裡面的燈光微弱，說話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

宋老頭站在外面聽著裡面宋老大在跟呂氏說話，“阿麗，你多少吃一點吧，你不吃東西，這樣不行啊。你要不吃的話，身子更是好不起來。”

然後就聽到呂氏咿咿呀呀的聲音，似乎很是不滿意。

宋老頭聽著，心裡有些難受。他第一次這麼認真的打量著這個茅草屋。

草是蓋得挺厚的，但是依舊攔不住這寒冷的風。

裡面應該也很冷吧。

突然裡面傳來哐噹一聲，似乎是碗掉在地上了。宋老頭還沒有進去，聽到宋老大驚呼一聲，沒多久就看見他捧著破碗出來。

父子二人，四目相觸。

宋老大連忙喚道，“爹，你怎麼來了？”

宋老頭看著他嘆了一聲，“你把她揹著回家吧，這裡哪是人住的地方？”

宋老大聽著，驚訝極了，一臉都不敢置信，“爹，你說什麼呢？這裡……這裡……這裡還不錯啊。”

宋老頭聽了就生氣，跺跺腳，指著那些茅草，“這哪裡不錯了？風都攔不住，你們兩個住在這麼一個地方，不病也會得病，有病的就更好不起來。走吧，今天是除夕夜，咱們父子倆喝幾杯。”

宋老大聽著這些話，人真的直接懵了。

他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他爹那麼恨他們，怎麼突然來讓他們回家去住了？

宋老頭皺著眉看著他，“傻了是不是？快揹著她走吧。這外面冷死了，你是不是想要冷死我呀？是不是以前沒把我弄死，現在盼著我死？”

宋老大一聽，嚇壞了，連忙搖頭道，“爹，不是這樣子的，兒子以前做錯了，現在已經知錯了。”

“不是盼著我死，那怎麼還不走？難道是想整死我嗎？”

“爹……我不懂你的意思，爲什麼突然你就願意讓我們回去了？我們做過那麼多的錯事，難道你不恨我們嗎？”

宋老大驚訝過後，直接問。

“怎麼不恨？”宋老頭把東西放下，到旁邊抄了一條棍子，用力往宋老大身上打去，“我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子，我怎麼就不恨了？恨死你們了。”

他一棍一棍的打下去，宋老大站著不動，任由他打。不知道爲什麼，宋老大覺得他爹這樣打他的時候，他心裡反而更輕鬆了一些。

宋老頭打了一會，終於停了下來。他把棍子往地上一扔，“你趕緊去把她揹著跟我先回去，東西明天再回來搬。”

“我告訴你們，我是不會原諒你們的！我就是恨你們，讓你們愧疚比殺了你們打你們更難受。趕緊的把人背上，難道你想要老子哪天一不小心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嗎？”

農村人最是講究送終。

人去了，牀前無人送終，那是最難堪的。

宋老大一聽，連忙搖頭，“不不不！爹，我再不敢了，我這就跟你回去。”

說完，他跑進屋裡，用被子把呂氏裹起來，直接背在背上，跟著宋老頭一起回到老宋家。

宋老頭指了指他原來的屋子，“回你自己屋裡去吧。”

“是，爹，我這就先進去，等一下再出來。”宋老大把呂氏揹回屋裡，發現裡面什麼東西都有。

這時，他心裡難受極了，把呂氏放下之後，便直接趴在牀上痛哭。

呂氏中了風，不怎麼能動。

她躺在牀上，眼睛轉動著，四下打量著這屋子。此時，不知她想到了什麼，也忍不住的哭了。

宋老大聽到她的哭聲，連忙擡起頭，抹去眼淚，再拿著袖子幫她擦眼淚，“不哭不哭！我們回來了！不哭。”

呂氏聽著，更加的停不下來。

宋老大好不容易把呂氏哄住了，這纔出去，到堂屋裡找宋老頭。

宋老頭把食物放在爐子上面熱著，宋老大進去的時候，一股香氣撲鼻而來。他看見桌上放著兩副碗筷，兩個酒杯，酒杯裡已經斟滿了酒。

他走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宋老頭面前，用力的磕了三個響頭，哽咽著道，“爹，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也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那就好好的贖罪吧。”

宋老大問：“爹，你這是原諒我了嗎？”

宋老頭搖搖頭，道：“我跟你說了，我恨你們，也不原諒你們。你們自己造過什麼孽？做了什麼錯事？現在就慢慢贖罪吧。”

說著，他想到了宋暖姐弟三人，聲音低了一些，“我跟你們一樣，我也造過孽，我也得到了報應。現在，我也是盡我之力在贖罪。”

他低頭看著宋老大的頭頂，突然發現這短短的一年裡，宋老大從雲端掉到泥裡，經過了那麼多，他的頭髮居然都已經快白完了。

現在他們父子二人的頭髮都差不多的白，這個認知，讓宋老頭的心裡更是難受。

這畢竟是他的親兒子。看著宋老大這樣，他心裡也難受。嘴巴上說不原諒，恨著，讓他贖罪，可是，他終究還是捨不得看宋老大過得這般。

“起來吧，我說的話，你都聽懂了？”

宋老大點了點頭，“爹，我聽懂了。”

“那以後就好好的改，好好贖你的罪。把罪都贖了，也許你那婆娘還能好起來。我算是懂了，人啊，不能做太多的壞事。以前不相信報應，當報應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終於相信了，可是也遲了。”

宋老頭端起酒杯，一口抿著杯中的酒。

他夾了一箸盆裡的菜。

心情很是複雜的吃著。

他活了一輩子卻是讓小孩子教會他該怎麼做人。說來很是諷刺，但也是他的失敗。

【正陽居】那邊。

宋暖直接在院子裡擺了一個超大的圓桌。大夥圍坐一桌，熱鬧的開始了他們的年夜飯。

大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熱鬧得不得了。

吃完飯後，大家又坐在一起守夜。

院子裡太冷了，宋暖讓大夥都移步到廳裡去。

宋暖和唐喬把早已備好的紅荷包發給了大夥，她們開了頭，大夥也跟著發。

宋暖扭頭看向溫月如。

溫月如捂著嘴直笑，“二嫂，你去年開了個頭，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事，所以早早的都讓我備了不少的紅荷包。”

大夥都笑了。

宋玲和宋家寶、溫月初，溫月如，還有陽陽、紫葉，蘇葉，只要沒有成家立室的，全都會收到每個長輩的紅包。

宋暖和唐喬、溫崇正還給長輩們也備了一份。這紅荷包發到最後，他們直接人手一份，大家都有，就爲了討個好兆頭。

溫月如端來一盤雞仔餅。

宋暖最喜歡吃雞仔餅，雖然剛吃完飯不久，看到了雞仔餅，宋暖還是忍不住的捻了一塊，就著茶吃。

剛吃進嘴裡，咬到了一點肥肉，她忍不住就乾嘔了起來。

“嘔……”

宋暖捂著嘴，連忙往外衝，廳裡的人，剛剛還在說笑，突然聽到她在乾嘔，一個個都停了下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溫崇正連忙站起來，跑到沐浴房去找宋暖。

宋暖雙手撐著檯面，臉都快埋到洗手盆裡面去了，不停的乾嘔著。

溫崇正聽著心疼極了，連忙走過去，幫她撫背順氣。

“暖暖，你這是怎麼了？不會是晚上吃錯什麼東西了吧？”

宋暖嘔了好一會了，擰開竹筒，把裡面的東西衝了下去。她用手鞠著水，正準備洗洗臉，溫崇正就按住了她的手。

“水太冰了，你等我一下。”

他連忙去取了帕子，又到廚房裡打了熱水端過來，擰了熱帕子，溫柔的幫她洗臉。

“暖暖，現在好受一些了沒有？還反胃嗎？”

宋暖搖搖頭，臉色青白青白的。

溫崇正瞧著很是心疼，將她拉入懷裡，“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怎麼也不說一聲？還是白天在山上吹了冷風，染了風寒？”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真是染了風寒，可是我沒覺得哪裡不舒服啊。”

“那你怎麼會突然就吐了？”

“剛剛不小心咬了一點肥肉碎，那有油膩味一過來，我就忍不住了。只是我們晚上吃的飯菜，也挺油膩的，可我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啊？”

一時，宋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溫崇正拉著她的手，“走吧，我們回廳裡去，大夥都要擔心了，等一下讓凡叔幫你看看。”

宋暖點了點頭。

他們手牽著手回到廳裡，大夥齊齊的看向宋暖，上下打量著她，見她臉色發青，很是不好看，都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