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從東邊山頭爬起,山背大隊的晨霧還沒散盡,空氣中瀰漫著露水和豬糞的混合味,秦浩站在縣政府大院裡,捏著剛辦好的護照,長出了一口氣。
他和楊巡已經在這縣城和小隊之間奔波了一個禮拜。爲了早些拿到護照,他們送了不少從廣州帶回來的“稀罕物”——幾盒精緻的進口餅乾、一條銀質項鍊、兩件時髦的的確良襯衫,這些都是阿強在汕頭幫他們搞到的“水貨”。
楊巡當時還心疼地嘀咕:“浩哥,這些東西在廣州批發都能賣不少錢,白送出去太虧了?!?
秦浩卻只是淡淡搖頭,“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楊巡,你得記住咱們在汕頭學的,這點禮物換一個月省下來的時間,劃算得很。”
果然,靠著這些打點,公社的辦事員纔沒刁難,花了七天就把護照辦好。否則,就像秦浩預料的那樣,層層審批能拖到一個月。
楊巡在一旁跺著腳,握緊手中的護照本子,一張臉因急切而漲紅。
“浩哥,咱們護照總算到手了,什麼時候去香港啊?”
他語氣裡全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像只剛出籠的猴子。
“這纔回來幾天就待不住了?”秦浩嘴角勾起一抹調侃的笑,把護照塞進腰間的小皮包裡。
楊巡嘿嘿笑了兩聲,搓著手:“不止是我,楊速楊儷他們也天天問呢!在家裡就跟小尾巴似的,老嚷嚷要見識香港的摩天大樓,浩哥你給他們講的那些故事,他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秦浩他伸手拍了拍楊巡的肩膀:“那就明天出發吧,事不宜遲。”
楊巡一聽,眼睛頓時亮得像燈泡:“太好了!那咱們先去買火車票吧,省得又來回跑一趟?!?
上次去廣州——三天三夜的硬座,車廂裡擠滿了人,汗味和煙味嗆得人發暈。
這次,他選了硬臥票,反正現在也不差這點錢,倒是楊巡有些心疼。
“浩哥,臥鋪票真貴,咱們省點錢,站著去不行嗎?”
秦浩調侃:“那我買臥鋪,你買硬座?”
這話讓楊巡安靜下來,回想起了秦浩在汕頭說的“不要做金錢的奴隸”,掙錢是爲了更好生活,還是咬牙跟著買了臥鋪。
買完票,已是中午,日頭毒辣辣地照著,兩人坐上回山背大隊的破舊班車,一路顛簸中,楊巡還不停翻看火車票,彷彿那是一張通往金山的鑰匙。
到了山背大隊路口,楊巡跳下車就興沖沖往家跑:“浩哥,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明天見!”
秦浩沒回家,而是徑直拐向宋家的小院。
院子裡,宋父正修著雞圈的籬笆,宋母在竈臺邊忙碌,看到秦浩進來,兩人立刻停下活兒。
“浩子來了?快進屋坐!”宋父一臉熱情。
秦浩進屋後把明天要走的事情說了一遍,宋母端上一杯熱茶:“孩子,回家沒住幾天怎麼又要走?你這在外頭奔波,我們看著都心疼?!?
語氣裡滿是長輩的絮叨和不捨。
秦浩還沒坐下,宋運萍就端著碗從竈房走出來,臉蛋在煤油燈下顯得格外清秀。
晚飯後,宋家人圍在桌前閒聊,秦浩說起去香港的計劃:“那邊開放,跟廣州又不一樣,我先去探探路?!?
宋父嘆氣:“唉,你這孩子主意大,可別忘了安全。”
宋運萍一直默默吃飯,沒插嘴,直到秦浩起身告辭,她纔跟著出來。
“明天什麼時候走?”
“一大早就走,趕最早一趟的班車,去晚了趕不上火車?!?
宋運萍眼裡閃過一絲不捨,卻什麼都沒說。
……
第二天天還沒亮,公雞都還沒打鳴,小雷家的水田裡就鬧騰起來。
雷東寶扛著鋤頭站在田埂上,嗓門洪亮:“都起來幹活!紅偉、四寶,別磨蹭,今天開始丈量土地,分田到戶!”
史紅偉、雷四寶幾個懶洋洋地揉著眼,滿腹牢騷。史紅偉打著哈欠:“東寶,量地也不用來這麼早吧?這才幾點,連個鬼影都沒?!?
雷東寶一顆石頭丟到史紅偉面前的水田裡,濺起泥水:“廢什麼話!不趁著現在量,一會兒等鄉親們下田了,咱們還怎麼量?”
他心裡憋著一股氣——昨晚秦浩那句“好言難勸該死鬼”還在耳邊響,他打定主意帶小雷家脫貧,證明給所有人看。
雷四寶嘟囔著:“那也不用這麼早,我還想回去補覺呢。”
雷東寶正要發火,目光忽然被水田對岸的一個淡藍色身影吸引——宋運萍穿著秦浩送的那件藍色連衣裙,頭髮梳成麻花辮,沿著小路往小雷家方向走。
在朦朧晨光下,她走路輕盈得像只蝴蝶,雷東寶的怒氣瞬間就熄了,只覺心跳漏了一拍。
史紅偉幾人也都放下手裡的繩尺,戲謔地看著雷東寶:“喲,東寶,咋不動了?眼珠子被勾走了?”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霧氣中,雷東寶纔回過神,見史紅偉幾人一臉壞笑,惱羞成怒:“你們一個個的看什麼呢?說你呢四寶,趕緊幹活!”
雷四寶向來嫉妒秦浩,見雷東寶這副樣子,壞笑道:“東寶,是不是看上剛剛那姑娘了?宋家的丫頭可不簡單哦?!?
雷東寶老臉一紅,梗著脖子:“我還就看上了又怎麼地?我雷東寶就不是慫包!”
史紅偉搖搖頭:“東寶,我勸你就別瞎想了,這可是咱們十里八鄉第一個大學生,人家宋家門檻高,能瞧得上咱們小雷家這窮地方?”
雷東寶一聽就來了犟勁:“小雷家怎麼了?我既然當了副書記,就一定帶著大傢伙富起來!我給你們打個樣,就娶個大學生回來!”
史紅偉、雷四寶相視一笑,笑罵道:“行,東寶有骨氣!我們等著看你小子怎麼娶大學生。”
雷東寶沒理會嘲笑,杵著鋤頭望向小路盡頭,納悶著:“她來咱們小雷家做什麼?這地兒也沒親戚啊。”
雷四寶撇撇嘴,“還能幹嘛?肯定是找浩子的!他跟宋家姐弟關係好著呢,有啥好東西都往宋家搬,也不說接濟一下咱們小雷家!”
雷東寶若有所思:“這麼說,這姑娘也不嫌咱小雷家窮啊……”
……
另一頭,宋運萍快步走到秦浩家的小磚房前,心跳得慌。
她起個大早,蒸了包子又織了毛衣,就怕錯過時間。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秦浩正收拾行李,往帆布揹包塞衣物。
“你咋來了?昨晚不是說好不用送的嗎,這才幾點……”
秦浩有些驚訝。宋運萍趕緊將包裹遞過去:“怕趕不上早班車,我娘起了個大早給你蒸的包子,還熱著呢……我、我自己給你織了件毛衣,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她聲音越來越小,臉微微發燙。秦浩接過包裹,打開一看,毛衣是深灰色的羊毛線織的,針腳很細,比他在廣州買的襯衫還用心。
他心裡一暖,欣然收下。儘管知道香港那邊溼熱,毛衣可能用不上。
宋運萍見他收下,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輕笑:“走吧,再拖真趕不上早班車了?!?
秦浩揹著包裹出門,宋運萍默默跟在身後。
路過小雷家的水田時,雷東寶老遠就揮手大喊:“浩子!這就走了?”
秦浩點頭回應,沒多說。
宋運萍卻被雷四寶那些人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低著頭加快步子,躲在秦浩身後疾走。
等兩人消失在田野小路上,史紅偉見雷東寶還愣愣望著,忍不住拍了他肩膀,“瞧見了吧,東寶?別癡心妄想了!人家姑娘喜歡浩子那樣的——聰明、有本事,在外頭能掙大錢!就你這五大三粗的泥腿子,沒戲?!?
雷東寶被戳穿心思,氣得一掄鋤頭:“滾~~~!關你們屁事,幹活!”
……
山背大隊的臨時站點擠滿了人。破舊的客車停在路邊,司機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楊主任眼含熱淚抱著楊巡:“出門在外別惹事,多聽你浩哥的……”
楊速和楊儷一左一右抱著楊巡的胳膊捨不得撒手:“哥,你早點回來……!”
楊巡笑著揉他們的頭:“行,到時候我給你們帶點洋玩意兒回來!保證誰都沒見過?!?
宋運萍站在遠處,看著秦浩,眼神複雜。沉默良久,她才幽幽道:“早點回來……”
話沒說完,秦浩就大步上前將她攬入懷裡。宋運萍整個人僵住,彷彿被電流擊穿,呼吸都停了。耳邊只聽到秦浩的聲音低低傳來:“對自己好一點,別捨不得吃喝。太瘦了不好看?!?
宋運萍羞得兩頰緋紅,使勁掙脫:“討厭!亂說……”
客車緩緩啓動,秦浩和楊巡跳上車,楊巡還在窗口揮手喊:“娘!等我回來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隨著班車顛簸著拐入彎道,徹底消失在塵土飛揚的路上,宋運萍的手才緩緩放下,眼裡噙著淚花
……
三天兩夜的火車,終於到了廣州。換乘另一趟車南下,路途漫長,楊巡卻一點不累,扒著車窗看風景——從羊城的騎樓,到深圳邊境的農田,他嘖嘖稱奇:“浩哥,這裡怎麼看起來跟汕頭差不多,該不會也有人走水貨吧?”
秦浩沒有理會,而是檢查著行李包——裡面是80萬港幣現金。這是提前通過阿強的地下錢莊換的,100萬人民幣只兌了80萬港幣,官價1:1.2的匯率,可實際上連1:1都做不到,更何況地下錢莊的抽傭也不低。
七月中旬的香港,溼熱難耐。楊巡一走出車站,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雙層巴士和叮噹電車穿梭不息,行人穿著花哨的喇叭褲和露肩衫,店鋪櫥窗裡霓虹閃爍,商品琳瑯滿目。
“浩哥,這跟廣州完全不一樣!樓高得望不到頂!”
他張著嘴,像個土包子進大觀園。秦浩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別感慨了,咱們不是來旅遊的。咱們還得辦正事呢。”
楊巡精神一振:“浩哥,這一路你都沒說清楚,到底啥買賣?我問了十幾次了!”
秦浩失笑:“一兩句話說不清,到了地方你就懂了?!?
他們坐上巴士,直奔中環。
香港證券交易所裡,冷氣開得足。寬敞大廳裡全是紅木櫃臺和穿西裝的經紀人,電子大屏閃爍不停,數字跳得飛快,各種口音的喊價聲嗡嗡作響。
秦浩找到一個股票經紀:“開戶,幫我買十萬股會德豐船務國際,剩餘資金全部買長江實業?!?
股票經紀是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嘴角撇了撇:“新客?”隨手在文件上劃了幾筆:“行,填表吧?!?
心裡已把秦浩當成了大陸來的“韭菜”。
過了一會兒,秦浩手裡的八十萬港幣就變成了股票交易憑證。
楊巡看得目瞪口呆,“浩哥,這就是你說的掙錢買賣?把咱的錢都換成這些紙?”
秦浩點點頭,拉他走到角落,指著大屏講解:“這叫股票交易,我買的這兩家公司——會德豐船務國際、長江實業,你看交易價格:會德豐5.2塊,長江8.5塊。”
楊巡指著屏幕:“浩哥,漲了!漲了一毛了!是不是就掙錢了?”
秦浩耐心解釋:“差不多是這樣,漲了賣就能賺,跌了就虧——跟賭博唯一的不同是,股票靠的是信息差,不是運氣。我買會德豐,是因爲全球航運在復甦,它又是香港航運行業的龍頭;買長江實業,是因爲這支股票剛剛完成拆股,上漲空間很大?!?
“我預計再過一兩個月會德豐船務國際能漲到10塊以上,長江實業能漲到15塊以上?!?
楊巡掰著手指算:“那……要是真像你說的,股價漲到10塊和15塊,那豈不是什麼都不用幹,就賺了一倍的錢?”
“浩哥,我這兒有8萬港幣,也入股!你幫我操作吧。”
“嗯?!?
隨後的一個半月,秦浩每天盯盤,股市休市後就帶著楊巡在香港街頭轉悠,見識新鮮事。
正如,像秦浩記憶中的那樣,會德豐船務國際的股價漲到了10.6塊,長江實業也飈到了15塊。
楊巡在大屏前跳了起來:“浩哥,讓你說中了,它們真的漲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