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夜晚出宮，紀(jì)堯千叮萬囑，“你玩一兩個時辰就回去，我先去紅袖巷將蝶衣接入府中，到時你在十字路口等我。夜晚人龍混雜，哥哥不能伴你左右，你可千萬要注意安全。”
清宛心中感動，自己騙了哥哥，哥哥卻對自己這般好，真是心中有愧。
拜別了哥哥，她亦不知該往何處去。哥哥是去看心愛的女子，那她呢，她能見到她心愛的人麼。
春節(jié)將至，她的正陽宮卻沒有絲毫氣氛，在那後宮之中，她能說上話的人只有竹薇與左碧武。
她出宮，只是因爲(wèi)太想念他。她也不奢望能再遇見他，她與他本就有緣無分，她只想呼吸一下他生活圈子裡的氣息。
雖是寒冬，這長安街的繁華熱鬧絲毫不因天氣寒冷的緣故而有所減退，街燈在風(fēng)中輕晃，行人車馬絡(luò)繹不絕。清宛清素便裝，孤身一人行走在熙攘長街上，漫無目的，索性行到了河畔。
步下臺階，清冷的河風(fēng)迎面襲來。清宛擡眸一望，視線裡竟多出一個深入骨髓的熟悉身影——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他背對著她坐在河畔青石板上，他的背影孤獨而又落寞。
她沒有看錯，她不會看錯，好似塵世裡只有她與他兩個人，周圍靜得沒有任何聲音，她怔怔脫口，那一聲久違的呼喊飽含了入骨思念，悲傷而又歡悅，甜蜜卻又痛苦。“曦——”
他的脊背在寒風(fēng)中一動，驀然回首，他如刀削刻的輪廓更顯沉穩(wěn)，那是她的曦，她愛的人。
晉西晟恍然起身，視線朝身後凝去，他行到這河畔只爲(wèi)思念她，他沒有想過會遇見她。老天太厚待他了，竟將她帶到他的身前。
他猛然衝上臺階，狠狠將晝夜所思之人帶入懷中，待懷中盈滿溫暖而柔軟的身軀，他才感覺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做夢。
淚不住落下，清宛將臉埋入他的肩頭，哽咽難語。
“上一次，你爲(wèi)什麼不辭而別？”
“你睡著了，我
害怕吵醒了你，天亮後便走了。”
她騙了他，她在他閉眼小憩的那一瞬間悄然離去，他又怎能不知。
“你可知，我睜眼時沒有看見你，有多心急。”
清宛黯然失語，他的心思她又怎會不懂。可是，他們無緣啊！
“我們不是再遇見了麼。”清宛強撐笑靨，“你看，我不是在你眼前了嗎。”
可是，只是這一瞬間，只是這一瞬間你就會消失。晉西晟緊望清宛，他多想早一點完成心中夙願，早一點與她在一起。
望著清宛眼眸深處的悽惶，他明白她過得不好，他明白她過得不快樂。他想，如果第二次相遇時他就帶走她，勇敢執(zhí)著地帶走她，她會不會不像現(xiàn)在這麼不快樂。如果他不顧其他，帶走她，他們會不會已經(jīng)是相愛眷侶。
思索間，他脫口而出：“不要再管你的家庭，我亦不管我肩上的大事，你跟我回家可好？我不在乎你嫁未嫁人，我受夠了這錐心入骨的思念，每每深夜夢迴，我總是心如刀絞。我不想再這樣，不想再如此，縱使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早已忘不掉你。遙兒，離開他，離開你嫁的人，作我的妻子，我們相守一生……”心中壓抑已久的話語終於在這一刻道破，他心中變得輕盈，終於不再像從前那樣沉重，沉重得連呼吸都是疼的。心臟猛然跳躍，似要破膛而出了，他緊緊凝望她，可是，可是隻見她清澈如溪的眼淚，卻不見她的肯定。
溫暖與疼痛蔓延了清宛整個心房，她與他早已是無緣，有他這份承諾就已足以，她是紀(jì)氏之女，她肩負(fù)君臣權(quán)利的重?fù)?dān)，況且他，他有他的大業(yè)未成，她怎麼可能自私地拴住他。如果她生在平民之家，她定會義無反顧地爲(wèi)他；如果父親沒有仇恨之心，她定不用嫁去那座牢籠；如果，如果她沒有遇見她，或是收住她的慈悲之心不去爲(wèi)他解衣坊之圍，在他爲(wèi)她點燃花燈的那一刻不與他閒談，在寒青山他吻她那一刻拒絕他，她就不會如此。相愛而不得愛，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她猛然推開他，退卻數(shù)步，收住了情緒，清冷開口，“你太自大了，你太自以爲(wèi)是了，我們相逢不過數(shù)面，我怎麼會對你深戀不忘。我是有夫之婦，我卻不守婦道和你曖昧，你敢娶我麼，你敢麼？我今日能玩弄你，他日同樣可以勾引其他男人。”櫻脣勾起一笑，她的語氣如寒冬冰川，徹骨寒涼，“呵，你真是天真可笑。你說你要完成手中大事才能去找我，你就只是騙我而已，這麼久了你的大事還沒有完成，你不是騙子就是無能！我堂堂富家小姐怎會看上你這樣的無能之輩。我的夫君，他坐擁金山，他頂天立地，我有數(shù)不清的富貴榮華。而你呢，第一次相見，你竟連一件衣袍的銀兩都付不起。今日想來，當(dāng)初你定是貪圖我的美色謊騙我罷了。你還記得上一次遇見麼，你出現(xiàn)在紅袖巷，那是風(fēng)月之地，呵呵，你果真是個登徒浪子！”
心中如萬箭穿心，她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色，她的身形搖晃不穩(wěn)，她深深望住他，眼中佈滿鄙夷、厭惡、得意，她取出腰間月色的絲帕，伸手將那絲帕撕成兩片，猝然往空中拋去，絲帕上那栩栩如生的鳳凰頃刻裂作兩半，伸展的翅膀被生生折斷。她望住他眸中的痛楚，一字一頓，“……從此後，我和你之間如這絲帕，兩相分飛。”
彎月突然淹沒在雲(yún)層，大雪簌簌落下，橫在她與他中間。她絕然轉(zhuǎn)身，前一刻眸中的鄙夷、厭惡、得意在這瞬間通通消散，淚水決堤而下，她的眸中只有絕望的痛楚，她步上臺階，他沒有追來，最後一階臺階，她擡起的腳一頓，寒冷的風(fēng)吹得她鬢髮散亂，她深吸一口氣，踩住最後一階臺階，猛然奔跑。
如果註定不能結(jié)果，何必耽誤了他的前程，何必讓他如此痛苦，讓自己抱著絕望的希望去期待。
只是，她沒有，沒有勇敢地接受他，沒有義無反顧跟他走，沒有答應(yīng)拋開一切做他的妻。多年後，再回首這一場雪中相逢，她也會想，如果漫天風(fēng)雪的這一夜，她答應(yīng)與他走，他們的結(jié)局是否會不同……只是，這都是如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