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被說得一愣:“保……保不齊你玄薇姐只是瞧著新鮮,便置辦了一身呢?”
紅棗搖了搖頭:“姨,你可想想,以咱們對玄薇姐的認(rèn)識,她可是沒命攢銀子,一枚銅板恨不得掰開來話的主兒!咱們在烏壩時,她也是一窮二白,當(dāng)年過得尚且不如咱們!再者說了,將才你也聽她說了,她一共才攢下五十兩銀子,這五十兩雖然對咱們小戶人家來說,已然是一筆大錢,可說句實話,攏共纔有五十兩銀子的餘錢,又怎麼肯花上那麼多銀子往衣裳上鑲金邊!”
馬氏被紅棗說得心裡發(fā)顫,她喃喃地不曉得該說什麼。
紅棗低頭,繼續(xù)說道:“若只是這樣,我也不會有什麼擔(dān)心。可你也聽見了,她的那位賀師兄說了,玄薇姐現(xiàn)下很危險,之前還被拐走過。還有玄薇姐所說的聶家……又是什麼人家,姨你可知道?”
馬氏眨了眨眼,臉色忽地有些變了。她喃喃地有些結(jié)巴,連連擺手道:“我知曉你說的是哪家,可那是什麼人家!咱們這種人,怎麼可能與天家的事情扯上關(guān)係!不可能不可能!”
馬氏自然是想到了“那個”聶家。如今京中誰人不知,曾經(jīng)權(quán)侵朝野,於朝中手握重權(quán),甚至在這遍地權(quán)貴的京中,那府裡隨意走出來個小廝,都能在這京城橫著走的聶家。那聶家如今垮了個一敗塗地,聶家那說是風(fēng)吹吹都能吹出二兩金粉來的宅子,如今被白封條封了所有的門窗,死寂得如同墳地一般……
可那種人家,又怎麼會跟玄薇扯上關(guān)係?
紅棗看了馬氏一眼,微微一嘆:“我自然也只是猜測而已。只是你瞧著那賀師兄一臉的吞吞吐吐,似是許多話不好當(dāng)著咱們的面說出來,若那事情不是十分嚴(yán)重,以咱們與玄薇姐的關(guān)係,又何必要防著咱們?唉,算了,許是我多想了。”她說著,擡頭朝著臉色發(fā)白的馬氏笑了笑,臉上換上了十歲女童慣有的爛漫笑容:“姨子,咱們還是趕緊著去拿咱們的行李吧。我可是真餓了,現(xiàn)下惦記著玄薇姐鍋子裡煮的白米粥呢!”
馬氏臉色忽青忽白,卻聽得了紅棗的這一聲勸。她點了點頭,緊了緊懷裡揣著的小包袱,單手拉緊了紅棗的手,兩人匆匆往城外走去。
紅棗原本便是十分聰慧之人,說起來,倒是機(jī)靈得有些過分了。她曾三言兩語哄得無常醫(yī)仙收了她當(dāng)藥童,後又遭了那一樁接著一樁的難事,心裡再也不似個天真小兒了。她與馬氏一路輾轉(zhuǎn)來到京城,路上所吃到的苦頭,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道得明的,這樣的磨礪下來,讓這個本就早慧的女孩子,被磨得更有了一副洞察世人的眼睛。
其實,同樣被磨礪出來的,還有玄薇。
她雖然很多事情上面,都喜歡將人往好處想,可心裡,卻總藏著事情。並不是說,那些事情都是非得旁個人提醒點破,她才恍然大悟,她心裡其實早就有數(shù)……只是,有時候難以接受,便佯裝天真而已。
比如,顧淵的事情。
比如,賀白卿所說的事情。
顧淵的人格忽地從那樣變成了這樣,若她不是早就心裡有所準(zhǔn)備,又怎麼可能這樣快地就平靜了下來。賀白卿所說的話,若她真的沒有半點防備,她又怎麼可能離開行宮時,還要小心翼翼換上樓蘭侍女的衣裳,偷偷摸摸地回賀白卿家?
她只是天性向往真善,卻並非是個冥頑不靈的傻子。
紅棗與馬氏去拿行李了,鍋上的粥一時半會也沒個人吃。廚房裡空蕩蕩的,這院子裡本就兩三個月沒得人住了,廚房裡除去耐得住存放的糧食,又怎會有那些果蔬魚肉。
只是如今天都晚了,外頭不可能還有賣菜割肉的,玄薇正有些糾結(jié),賀白卿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讓她自去歇著,他回來時早已在玉壺巷子那兒叫了幾個菜,待館子裡做好了,便能送來。
玄薇待到粥滾好了,便撤了竈裡的火。她朝賀白卿點了點頭,往之前曾住過的那間屋裡走去。
推開門,撲面而來一股微塵的氣息。玄薇微微瞇了瞇眼,藉著月光摸到了桌邊。她往燭臺下頭一摸,果然摸到了火摺子。吹了半晌,火星子才亮了起來。
蠟燭被點亮了,屋裡頓時清晰起來。玄薇藉著燭光環(huán)視房間一圈,心裡微微一嘆——這屋裡的擺設(shè),還是如同去歲上她被擄走之前一般模樣,竟是連帳下的墜子,都不曾變色。
她伸手摸了一把桌沿,只摸著一片兒淺淺的落塵,瞧著半點兒不髒手,只想是空了兩三日一樣。玄薇走到牀邊坐下,心想著,約莫著自己的這間房,賀白卿還是時常遣老奴來收拾一番的。
這屋子瞧著熟悉又陌生,好似時光無意中打了個盹兒,只半刻功夫,便將玄薇從十八歲變成了二十歲。她輕輕一嘆,伸手又摸著牀沿,心裡有點兒發(fā)呆。
若……那個徐松風(fēng)沒有誆她的話,後日,六月初六,便是她二十歲生辰了啊。
掐著手指頭一算,她來這大周已經(jīng)三四年了,可這三四年裡她經(jīng)歷的事情,卻好似演戲一樣,說出來,都怕沒人信。
二十歲了,她身上的寒髓之毒……要定性了。
想到這裡,玄薇竟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無悲無喜。原本每每想到自己以後會沒有孩子,她都會鼻子一酸,心裡不太好受。可是……或許是心裡早已經(jīng)一點一點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吧,如今塵埃落定,****而殘酷的現(xiàn)實真正地落到了眼皮下頭時,她反而平靜地接受了。
其實這樣也好。
左右顧淵沒了,她能不能生孩子,又有什麼打緊的。
這輩子,她原本也就只想著跟顧淵白頭偕老而已。
玄薇愣了一陣子,忽而想起了點事。她扭過頭,探著身子往牀裡撈去,掀開厚厚的牀墊子,梨木牀下頭竟是藏著個懸在牀板子下面的小匣子。抽開匣子,玄薇將裡面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找了出來。
一小沓子銀票拿在手裡,玄薇心裡先是踏實了兩分。她藉著燭光數(shù)了數(shù),果然沒有記錯,自己攢的銀子如今足足七十四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