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就快要被人發現的時候，旁邊一個小小的手忽然伸了出來，將他往一旁拉去。

“哥哥別過去。”小小的聲音傳進了顧二的耳朵裡……

顧二猛地睜開眼睛，一片黑暗之中，他竟是一時間忘記了呼吸。長久的耳鳴之後，他才終於重重呼出一口濁氣，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往外冒著冷汗。

他終於從沉沉地夢魘之中驚醒，人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牀帳子。

玄薇細細咀嚼著嘴裡的一片小菜，擡頭望了眼身旁的顧瀾。顧瀾正用筷子撥弄著碗裡的肉片，面色有些呆滯，不曉得在想什麼。玄薇嚥下口中的東西，伸手推了推她：“想什麼呢。”

顧瀾回神，看向玄薇勉強笑了笑：“沒什麼。”

玄薇沒再問，只是心裡略有些擔憂。

能讓顧瀾這種吃貨面對馬老闆送來的美食無動於衷，絕對不會是“沒什麼”這麼簡單。

玄薇喝下碗裡最後一點粥，放下碗筷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她看了眼顧瀾，又說了句：“你還吃不吃？不吃的話，我就把碗筷收拾出去了？”

顧瀾看了眼自己碗裡還剩大半的粥，然後放下筷子，搖了搖頭：“不吃了，飽了。”

絕對有事。

玄薇還是沒說什麼，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後走到了門邊上，搖了搖門邊的鈴鐺。

她不問顧瀾，卻知道顧瀾總歸會與她說的。

果然，顧瀾欲言又止半晌，終於還是上前走到了坐在牀邊上的玄薇身邊，輕聲問了句：“一定要繼續催眠下去嗎？”

玄薇擡頭奇怪地看了眼顧瀾：“到底是什麼事？爲什麼會忽然不想讓顧二繼續被催眠了？”

顧瀾咬住了下脣，長嘆一聲擺了擺手：“沒什麼，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玄薇放下手裡的書，問了句：“要我陪你麼？”

“不用了。”顧瀾說著，走出了門去。

她心裡的擔憂，此時實在是不敢對玄薇說。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擔憂是真的，那麼玄薇知道以後，會是怎樣的崩潰。

顧瀾走在小花園裡，又是長長嘆了口氣。她泄憤一般踢開了前面路上的一粒小石子，小石子在安靜地小花園裡發出輕微的響聲。

“顧瀾？”

顧瀾擡頭，往聲音來源處看去。只見池塘邊的小亭子裡，顧二正只穿著潔白內衫，坐在那裡。

“你怎麼在這。”顧瀾走了過去，亭子裡掛著燈籠，倒是比旁處要亮一些，顧瀾走得近了，才發現顧二面容憔悴，似乎一天之內老了好幾歲。

顧二擡頭，眼神恍惚地看了看顧瀾：“我娘，還有你娘，我們的奶奶……她們的屍體，是不是被胡人燒了……就在……烏壩顧家的正廳裡？”

顧瀾一驚，臉色大變：“你想起來了？”

顧二聽顧瀾這麼一說，臉色越是灰了一層。他垂下頭去，整個人顯得頹廢。

顧瀾的心臟砰砰直跳，她兩步並作一步，走到了顧二身邊坐下：“是你夢到的？還夢到什麼了？”

顧二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好多……亂七八糟的，好多事情。顧家被我打碎的琉璃盞，廳堂裡鋪得漂亮的瓷片地面，小花園裡扎人手指的鮮豔花朵，還有祖母院子裡會結很小卻很甜的桃子的樹……”

“還有……滿地的屍體，揮之不去的屍臭，蛆蟲遍地的花園，以及每個夜幕降臨之後，你我牽著手偷偷從柴房溜出來，去每一個小廚房裡尋找能夠果腹的東西……從夏末到初冬，我們在那堆滿了屍體的顧家，活了小半年。”

顧二說到這裡，臉色發青的擡起頭，看著顧瀾：“那一年，我六歲，你四歲，我們居然沒有死，真是奇怪，是不是？”

顧瀾定定地看著顧二，長久之後，終於嘆了口氣：“哥，你都想起來了啊……”

顧瀾自然是記得這些的。

那一年，她剛剛穿越過來，年僅四歲。也對虧了她這小小的四歲女童的身體裡，藏著的是一個成熟女人的靈魂，否則在那場顧家的大難時，她又怎麼可能活下來？

六歲的顧淵被奶孃以自己的屍體擋住，從胡人的刀下活了下來，而她，則是憑藉著瘦小的身子，冷靜地藏在了孃的牀下最深處，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地躲過了胡人大肆搜掠……

是的，現在的顧瀾回想起來，那一年的他們，居然能在那樣的環境中活下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整個顧家，沒有人幫忙收屍，他們也不敢出去，城裡全是胡人，府裡遍地腐屍。府中大大小小所有廚房全部被他們搜過一遍，他們不敢生火，不能煮飯，只搜尋著所有能夠果腹的食物，就這麼生生撐到了安期王尋找到他們。

後來被安期王接到了京城，顧瀾發現顧淵竟是將之前的事情基本上忘光了。顧瀾心裡稍有些安慰，畢竟雖然顧淵六歲而她才四歲，可是畢竟她餡兒裡頭可遠遠不止四歲。

那樣殘酷而恐怖的事情，放在一個六歲的孩子身上，實在是……

他忘記了，顧瀾也樂得裝作自己忘記了。她變得活潑可愛，而他卻變得冷漠自持。

可時光荏苒，十幾年之後，真正忘記的那個人回憶起了那段過往，依舊無法自拔地陷入驚懼。

“別想了，都過去了。”顧瀾看著顧二青灰色的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顧二抹了一把臉，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忽然夢到那些東西，好像剛剛經歷一樣，有點犯惡心。”他說著，擡頭看向顧瀾：“爲什麼你會記得？”

顧瀾一頓，眼神遊移開來：“本來我也是不記得的。只是奇怪的是，爲什麼回憶起這些的，會是你，而不是……他。”

……

“不知道。”顧二呼出一口氣：“是誰都無所謂，不過是我想起來也好。明後天我消失了，就讓我帶著這些本不該想起來的事情一起消失，多好。”

顧瀾看著顧二的後腦勺，心裡沉了沉。

可……怕就怕……

“好了，我回去休息了。”顧二說著站起身來：“剛纔胸口發悶，就出來透透氣。你也趕緊回去吧，別離開玄薇身邊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