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還在燒著，石子不時地從天花板上墜落。砸到他的臉上留下一塊又一塊的淤青。他猛抽了口氣，從噩夢之中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輛軍用吉普車的車頂，動彈不得。
“什麼......我......”他自言自語著，擡起自己的雙手端詳了一番，又摸了摸臉上的雨水和血水，長出了口氣，“還好，還活著......”
“崽子！你在哪？” “蘇信！你還活著嗎！”
遠處傳來熟悉的叫喊聲。他努力地將身子擡起幾釐米，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大喊了一聲：“我在這！”
“誒呦我CAO！崽子，你沒事兒吧？能動嗎？”欒玉凌快步跑到他的身邊焦急地問。
“我看起來像是沒事兒的樣子嗎？”他有氣無力地說，每動一下都會痛得表情扭曲，“我感覺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一樣......”
“不至於不至於！你一定會沒事的！夏傑，孔陽！過來搭把手！”
欒玉凌小心翼翼地和旁邊兩個小夥子把他從車頂抱了下來，在雙腳接觸到了大地以後，他似乎恢復了些精神，貪婪地猛吸了口帶有血腥味的空氣，又如釋重負般呼了出來。
“怎麼樣，還好嗎？能走路嗎？”夏傑問。
“感覺好點了。能再次站起來的感覺可真好......能走倒是能走，只不過，肯定是走不快了。”
“能走就行，說明你還沒癱！你不是會呼吸回血大法嗎，沒準過一會兒你就滿血復活了呢！”夏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我可去你的吧！別鬧了，大夥怎麼樣了？有受傷嗎？”
“被炸成那樣不受傷是不可能的，所幸沒有人受重傷。當然，除了你以外。”夏傑輕笑了一聲，“你小子命也真硬，從六樓摔下來都沒死，看樣子你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後不後福啥的都另說吧！現在軍營裡什麼情況？”
夏傑回頭掃視了一圈殘損的圍牆和星星點點的火光，深吸一口氣將他背了起來：“情況緊急，刻不容緩！你想問什麼路上再說！欒姐，胖子，掩護好我！”
欒玉凌和孔陽一齊點了點頭，跟在夏傑的後面向著黑暗中的一束鮮紅奔去。而與此同時，雨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成片的嘶吼聲。
“我們現在去哪？”蘇信緊緊摟住夏傑的脖子問道。
“看見那束紅光了嗎？那是大兵哥給我們發的信號。紅毛在炸了大樓以後又破壞了這一片區域的電力系統，現在這裡除了火光和手電光以外可是伸手不見五指啊！”
“那一寧和珞蘭她們呢？”
“已經準備好跑路了，就差我們了！”
“哦，這樣啊。那就好......”蘇信聽著夏傑的話，不禁鬆了口氣，“那苗語呢？”
“哈？苗語？”夏傑頗有一絲難以理解地問，“都出這事了你還念著她呢？不怪王珞蘭那麼罵你，現在我都想狠狠地罵你一頓了！蘇信，我和你講，那個紅毛能炸了我們的飛機又尾隨我們潛伏到軍營裡，十有八九是苗語報的信！我知道你不想濫殺無辜，更何況她還是你前女友，但你確實得好好考慮一下這個人我們要不要留了。你是沒看到王珞蘭是怎麼打她的，她能僥倖活過這次，下一次她要是再犯點什麼事，惹到了誰，可就誰也救不了她了！”
蘇信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才說了一句話：“好，我知道了。”
宿舍樓門前，紅光耀眼，十幾個照明彈在地上一齊燃燒著，發出略有些刺耳的呲呲聲。站在一輛軍用貨車前的生還者小隊在看到這四個人的歸來後頓時愁容消散，都鬆了口氣。
“好，人到齊了。上車，準備出發！”姜雨涵嚴肅的臉上透著一絲欣慰，打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上。在關門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大兵哥還站在原地不爲所動，頓時有些火了，“喂，逃兵，還站在那幹嘛！你聾了嗎！”
大兵哥嫌棄地看了姜雨涵一眼，昂起了頭：“不是，你這娘們兒不會叫我點別的了是嗎？別一天天老逃兵逃兵的，你他孃的纔是逃兵！這車坐不下這麼多人，我掩護你們得了！”
“放你媽的屁！”姜雨涵罵道，“都他媽吉普換小貨了，還坐不下？咋，你有半噸啊？少廢話，趕緊上車！”
“你個老孃們兒懂什麼！閉嘴聽我說！”大兵哥突然拿出這些天從未有過的氣勢大喊道，給姜雨涵看愣了，“這破車動靜大勁兒小，頂屍羣頂不過的。要是碰上變異的巨石你們全都得被一鍋端！這麼的，我去廣播站把它們都引過去，你們聽我槍響就趕緊跑。現在正好大門還沒被突破，還有時間......行，就這麼定了。槍響爲號，別忘了！”
說完，大兵哥就轉身想要向廣播站跑去，卻被姜雨涵一聲喝令叫住了。
“去你媽的！你一個逃兵，現在想逞英雄了？早幹嘛去了！別廢話，趕緊上車！辦法有的是！”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大兵哥頗有些焦急地說，但聽到遠處的大門聲又變得果敢起來，用力地關上了駕駛座的車門，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複雜的表情和眼神，姜雨涵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欲言又止，把話嚥到了肚子裡。因爲那種表情和眼神她曾經見到過，當時，也是在這個地方。
“娘們兒，聽好了，在軍火庫的後面，有一堵刷了綠漆的牆，牆上有個特別大的記號，你開到那一眼就能看到。那堵牆是壞的，是個新兵蛋子開車時失誤撞的，一直都沒修。一腳油門，你就能從那出去。出去以後順著土路走個五分鐘就能上主幹道。上了主幹道以後，就別回頭，也別停下，一直開，就到火車站了。”
“那你呢？”
“我？”大兵哥搖了搖頭，慚愧地笑了，“就是因爲我們這幾個人跑了，扔下了大哥，任務才失敗的啊。我當然是要去，還債了......”
大兵哥淚眼朦朧地看了看這羣孩子，雖然相處不久，可還是捨不得。他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向車子敬了個禮以後，便頭也不回地向著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奔去，任憑後面的人怎樣呼喚著他，他也未曾慢下半分。姜雨涵看著那個背影，沉默了。
“大兵哥他，是不會回來了，是嗎？”盧秋雨看著那漸漸消失的背影問，慢慢皺起了眉。
“啊，是啊，不回來了。”姜雨涵冷冷地說，旋擰著車鑰匙，將車子發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三分鐘，又或許是五分鐘，刺耳的鈴聲打破了黑暗的死寂，敲響了死亡的喪鐘。照明彈熄滅，天邊漸漸變成了淺藍，成山的黑影從大門、圍牆、甚至是下水道，一齊涌進軍營，將廣播站圍了起來。
“砰！”那是一聲散彈槍的槍響。
引擎聲轟鳴，姜雨涵猛踩著油門，在槍響過後，死亡的殘黨到來之前，衝到了那堵塗了綠漆的牆前。磚瓦飛濺，空氣中揚起的灰塵在擋風玻璃上蒙上了一層薄膜。大燈的白光宛如兩道利劍，從黑暗中開闢出了一條血腥的道路。路旁兩邊的野草隨風擺動著，在濺上了污黑的血以後重重地伏在地上，被蠅蟲啃食殆盡。
車子行駛在主幹道上，呼嘯著，轟鳴著，而車內的人們卻沒有說話，鴉雀無聲。姜雨涵不時瞥著軍營裡的瞭望塔，在天邊的魚肚白中，她似乎看到那上面隱約有個人影，靜靜地坐著，面朝那面國旗。
她冷笑著“嘖”了一聲，想要諷刺那個逃兵幾句，可是卻不知怎麼的，喉嚨竟然哽咽了。
“大兵哥他......”陳一寧似乎也看到了那個人影，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啊，大兵哥他啊......真是的，相處了這麼多天了，也沒告訴我們他到底叫啥，成天就只能大兵哥大兵哥的這麼叫，多土啊！改明兒我託關係給他申報個烈士，順便問問他叫什麼好了！”姜雨涵勉強笑了笑，抽搭了一下，便不再說話了。車子就這樣，筆直行駛在主幹道上，繼續呼嘯著，轟鳴著。
而在另一邊，那熟悉的瞭望塔上，大兵哥抱著那桿散彈槍倚著圍欄而坐，望著不遠處的國旗和漸漸升起的太陽，笑了。
他顫抖著擡起只剩下了大拇指的手，向著他所守護的地方敬了個禮。隨後，他便將槍豎起，槍口抵在自己的下顎，微笑著扣下了扳機。那一抹鮮紅，在天際之間炸成了朵絢麗的花。
軍營中沉寂了。廣播站的擴音器冒著火花，不再發聲。活屍和食屍鬼在院子裡漫無目的地遊蕩，拖行著死去已久的軀體，磨著它們的爪牙。
這裡又恢復了老樣子，彷彿從來沒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