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長堤走到盡頭,就是人民路,相當(dāng)於到了雲(yún)市市區(qū),比陸宅附近熱鬧多了。
陸晴川依稀記得,在大轉(zhuǎn)盤附近有個照相館。前世,有好幾回跟李遠征從那裡路過。她很想進去照張合影。不過那時候的她太膽怯,既怕照相館的人笑話她,又擔(dān)心李遠征笑話她,始終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最後不了了之。
今天,她終於停在那裡不動了,搖晃著李遠征的胳膊撒嬌,“遠征哥哥,我們進去照張合影好不好?”
其實李遠征早有此意,可他了解他的小女友,太過於靦腆和害羞。他怕說出來會嚇壞她。現(xiàn)在聽到她主動提起,他求之不得,牽著她上了臺階。
“同志,照張相!”陸晴川興奮不已,以後思念遠征哥哥時,就可以拿出相片來看了。
“好!”老闆指著壓在玻璃下面的一長溜大大小小的黑白相,“想照個多大的?”
太小了容易弄丟,太大了不方便帶在身上。陸晴川指著她認爲(wèi)合適的尺寸,“就這麼大的,洗兩張,要多少錢?”
“一塊五!”
“這麼貴?”李遠征脫口而出。
豬肉才5角6分錢一斤呢!兩張相片快買3斤豬肉了,怎麼不貴?
“嫌貴可以不照,又沒人求你照。”
老闆的態(tài)度讓李遠征大爲(wèi)光火,“同志,我又沒說不照,你怎麼用這種口氣說話啊?”
見慣了人情世故的陸晴川忙攔住了他,這年頭物質(zhì)相當(dāng)缺乏,吃飽穿暖纔是大事,根本沒有“服務(wù)”這個詞的概念。當(dāng)時雲(yún)市總共就那麼幾家照相館,哪家都一樣,何必給自己尋不開心呢?
“同志,我們照。”陸晴川一邊說一邊掏出碎花小裙兜裡的小手帕,她爸爸陸文忠是雲(yún)大的教授,媽媽楊喜蓮是汽車站的售票員,哥哥陸晴朗是郵遞員,全是吃國家糧的,平時發(fā)了工資都給她幾角錢,一兩糧票,她全攢了起來,這點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照相的錢我來出。”李遠征一把抓住小手帕,他是男人,讓小女友出照相的錢像什麼話?
小手帕被他的大手握得牢牢的,陸晴川試著講道理,“遠征哥哥,你把錢留著,到了部隊好改善一下生活。”
說著說著,她鼻子一酸,又擔(dān)心影響了李遠征的情緒,趕忙不著痕跡地把眼淚憋了回去。
小女友這麼關(guān)心自己,李遠征心裡像喝了蜜似的,“用不著。部隊每個月也有工資和津貼,再說我爸媽、大伯早給我準備了不少呢!餓不著我。”
“我說兩位同志,錢到底誰給啊?這樣會耽誤我做事。”老闆一個人忙前忙後,哪有時間看他們郎情妾意?
李遠征搶先給了錢。
陸晴川又問道:“同志,什麼時候可以取相片?”
“五天後。”
五天後就五天後吧,等李遠征在那邊安定下來了,再給他寄過去也不遲。陸晴川親親熱熱地挽著李遠征走進了照相室。
“喂喂,那位女同志,你離男同志遠點,再這樣我只能照出你半邊臉來了。”
老闆喊了好幾回,陸晴川還是老樣子,恨不得跟李遠征的臉粘在一起。捱得近點怎麼了?這世她要做個敢愛不敢恨的人!
“快點拉開點距離,對,就這樣!”
陸晴川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頭擺正了點。
在快門按下去的同時,李遠征偷偷地把那張粉嫩的小臉往他這邊一撥,小女友貼得他近,他心裡甭提多美了。
“你們自個看,叫你們隔遠點,女同志非得把臉往男同志臉上貼,這下莫怨我沒給你們照好。”老闆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以前的人,實誠得可愛,生怕自己沒照好,影響了他的聲譽。
照了相,兩人說說笑笑往回走,快上長堤路的拐角處,一個抱著竹簍子的老頭喊住了他們。
老頭頭髮花白,滿臉是血。衣服又髒又破,眼圈紅紅的。他死死抱著竹簍子,好像裡頭裝的金銀珠寶,還用破棉襖蓋著。
陸晴川對他印象很深,因爲(wèi)簍子裡的東西。
“小同志,幫幫我吧!”老頭可憐巴巴地哀求著。
陸晴川感覺全身一冷,40年前的今天,也是這個時候,她和李遠征像現(xiàn)在這樣手牽著手被眼前的老頭叫住買汽酒,過去的事情正在發(fā)生著。那麼,73年,李遠征真的能像李大伯說的那樣,從南省回到她身邊嗎?
“遠征哥哥,天色不早了,我們走吧!”陸晴川邊說邊拉著李遠征走。
可老頭撲嗵一聲跪了下來,“小同志,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我的孫子,買了這兩瓶汽酒吧!”
李遠征哪受得了這個?掙脫陸晴川的手,把老頭攙了起來,“老同志,有什麼話慢慢說。”
“我孫子得病了,等著錢治。”老頭邊說邊從竹簍子裡拿出兩隻綠色的酒瓶,“這是我兒子從國外帶回來的,兩瓶酒你給三塊錢,就當(dāng)幫我孫子湊個看病的錢,你看行啵?”
無奈的樣子讓陸晴川不忍拒絕,可她不願意再重複前世的老路,要不然,她和她身邊的人的命運永遠也無法改寫。想到這裡,她狠了狠心,“老同志,你這樣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抓到了要被批鬥的,你快走吧!”
老頭當(dāng)場嚇得臉得慘白,陸晴川曉得,他剛剛被批鬥回來。因爲(wèi)有人懷疑他國外的兒子通敵,所以聽到批鬥他就害怕。
這點連李遠征也看出來了,他摸出兩張一塊、兩張五毛的票子,“老同志,錢你拿著給孩子看病,酒我們不要了。”
“不不不,”老頭直襬手,“三塊錢不是小數(shù)目,我一把年紀了,不曉得能活到哪天,怕還不起,酒你們拿走吧!我兒子還沒死的時候說,這酒在外國喝的人很多,味道好,姑娘家也能喝。”
說完,他把兩瓶酒塞到李遠征懷裡,鄭重其事的鞠了一躬,“小同志,好人一生平安。”
改變命運就這麼難嗎?陸晴川心裡沉甸甸的。李遠征以爲(wèi)她在爲(wèi)老頭的事傷感,用肩膀碰了碰她,“走,回家試試這洋玩意。”
“恐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曉得她根本沒懷孕。”吳翠花的話突然在耳朵迴盪,陸晴川也想弄清楚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麼,於是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