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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生了個小魔頭

龍厲早就想過要在房間裡陪伴秦長安,直到孩子安然無恙地誕生,但是秦長安怎麼都不肯,他也沒有再堅持,便站在院子裡,只是隔著一扇門,至少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最近距離地陪著她,而不是在遠(yuǎn)處等候。

原本安靜片刻的屋內(nèi),再度傳來痛喊聲,夜色濃重下,院子裡站著三個男人,一動不動,宛若三個石雕。

龍厲站在中間,謹(jǐn)言慎行一左一右站在身後,謹(jǐn)言自始自終都沒開口說一個字,但慎行則時不時留意著主子的動靜。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龍厲就只是站著而已,紅袍下的身子顯然緊繃著,屋子裡的喊叫聲突然比任何一次都更高,嗓音拔得很尖,那是龍厲從未聽過的喊聲。在他的印象裡,不管受到什麼樣的苦難,秦長安是個連眼淚都沒有的女子,更別提讓他聽到那麼尖利痛苦的喊聲……

漸漸的,慎行覺得不太對勁了,明明是隆冬的晚上,他們身爲(wèi)習(xí)武之人尚且可以站在冷風(fēng)呼嘯的夜風(fēng)之中,不覺得有多麼寒冷。但一般人動也不動站了一個時辰了,必定會四肢冰冷,渾身寒氣。但反觀王爺,奇怪的是,王爺?shù)哪樕园祝~頭卻無聲滑落了一顆汗珠,順著臉部線條,最終滑入了他的脖子,消失不見。

王爺流汗了?

在這麼冷的夜晚?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屋內(nèi)短暫地安靜下來,然後,所有人都聽清楚一聲叫罵聲,幾乎是彙集了最後的力氣,直衝天際,屋頂險些都震動了一下。

“龍厲你個王八蛋!”

就算站在院子裡,謹(jǐn)言慎行還是聽的一清二楚,就連一貫沒有什麼表情的謹(jǐn)言,臉上都是一副大白天見了鬼的詫異。

龍厲搭在背後的手指,微微一動,不由地瞇了瞇黑眸,這一聲叫罵聲,實在兇悍,卻將他持續(xù)了一個多時辰的緊繃和陰霾驅(qū)散了不少,他的身子鬆懈了下來,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秦長安幾天前說,如果痛得受不了,她就罵他,罵的他無所遁形,罵的他狗血噴頭。

看來,她真是痛到了極點(diǎn)。

“龍厲,你混蛋!”

又是一聲響徹天際的痛罵,慎行聽的直皺眉,臉上的表情精彩萬分,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王妃一個人將王爺罵的不成人樣還能活下來,甚至還能讓王爺反過來擔(dān)心她的安危的吧。

“龍厲,我不生了!不生了!”

慎行身子一抖,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他剛纔果然沒有看錯,主子的額頭又冒出一滴汗,下顎緊繃,薄脣緊緊抿著,臉色比剛纔又白了三分。

他漆黑的眼眸一片深沉,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本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這並不奇怪。

一時間三人皆安靜下來,空氣似乎也凝結(jié)成冰。

半響,沉默還是由多嘴的慎行打破。“爺,屬下還是搬一張椅子來吧,也不知還要等多久,您可別站著了,不如坐著等吧。”

“不用。”丟下兩個字,龍厲還是目不斜視,緊緊握著的雙手,無人看到手背上的青筋爆出,指節(jié)發(fā)白。

把他罵的這麼慘,他難以想象此刻她受到的痛苦,他已然等不下去了,不管她之前怎麼跟自己三令五申,也不管什麼狗屁男人不能進(jìn)產(chǎn)房多穢氣的說法,一撩袍子下襬,直接往前走去。

“王爺,王妃不是說不讓您進(jìn)嗎?”慎行不敢攔下龍厲,只能緊緊跟在他身後。

“閉嘴!”龍厲斥責(zé)道,在寒夜裡站了許久,哪怕身後還披著皮毛披風(fēng),寒意從腳底竄上來,但他此刻顧不得,生怕裡面有個三長兩短。

但他的手掌剛剛碰到門板,裡面就傳出接生婆子的大嗓門。“再加把勁,快,已經(jīng)開了,再用點(diǎn)力啊——”

龍厲實在沒忍住,直接闖了進(jìn)去,踏著流星大步直接進(jìn)了內(nèi)室,率先看到的就是翡翠手裡端著的一盆血水,他的心猛地沉下。

秦長安原本已經(jīng)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這孩子就是不肯出來,這讓身爲(wèi)醫(yī)者的自己都束手無策,渾身疲軟,只能罵了龍厲好幾回泄恨出氣,罵的越狠心情越好,本想再接再厲,一口氣把孩子生下來,沒料到眼角餘光卻瞥到一個快步奔過來的紅衣男子,哪怕她的眼底滿是水霧,看不清龍厲臉上的表情,但還是一股無名火從心底裡生出來。

“白銀,把人給我攔住!龍厲,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跟你沒完——”她罵了一聲,雙手攥緊身下的牀單,混賬,不是說好了不許他進(jìn)來嗎?他怎麼說話不算話!

白銀馬上擋在龍厲的面前,低聲道。“王爺,您還是在外室等著吧。”

秦長安又拔尖嗓音又喊了一聲,龍厲頭一回有這種束手無策的感受,雙拳攥的很緊,整個人如臨大敵。

若不是親眼所見,任何男人都無法體會女人懷孕生子的痛苦,即便看到了,龍厲也不認(rèn)爲(wèi)他可以全部感同身受,但至少不會像其他貴族男人一樣站著說話不腰疼,輕描淡寫,認(rèn)爲(wèi)女人生孩子就跟母雞下蛋一般輕鬆。

他只能轉(zhuǎn)過身,但跟秦長安同處一屋,這才聞到滿屋子的血腥味,他眉頭緊蹙,喉嚨乾澀,不知該說什麼,下一瞬,突然聽到婆子扯著嗓子喊,嗓音裡滿是歡喜。

“開了!來,呼氣,慢點(diǎn)……小心……”

下一瞬,婆子把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兒放在柔軟的棉布上,另一人動作麻利地把孩子身上的血跡擦拭乾淨(jìng),繼而快速地包在襁褓裡。

秦長安險些虛脫,額頭的汗不知流下多少,瑪瑙替她小心地擦拭臉上的汗水,她狐疑地看向婆子手裡的嬰孩,心裡冒出個疑惑,孩子怎麼不哭?

心裡咯噔一聲,不會是個啞巴吧。

“恭喜王爺,母子平安,是個帶把的白胖小子。”接生婆子笑瞇瞇地抱著嬰孩,走到龍厲面前,熟門熟路地說著吉祥話。

龍厲僵硬的身軀這才轉(zhuǎn)了過來,冰冷的雙手張了開來,從婆子手裡接過來,襁褓裡的孩子臉小小的,身子上倒是白胖胖的,皮膚還有些發(fā)紅,五官皺在一起。眼睛都沒張開,只是額頭卻是有一抹紅印,形狀像是一朵小小的櫻花,只是唯一讓他驚訝的地方。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龍厲笨拙地抱著孩子的那一刻,孩子突然就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哇哇大哭起來。

等渾身被清理乾淨(jìng),虛弱的秦長安聽到不遠(yuǎn)處的哭聲,猛地半坐起身,皺著眉頭,嗓音發(fā)啞。“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瞧瞧。”

龍厲把孩子輕輕遞給她,她打量了一下孩子,輕輕笑了。“終究還是沒能給你生個女兒。”

他同樣嗓音發(fā)啞。“兒子女兒都一樣。”

身邊的四個婢女識相地走出屋子,留白銀在門口守著,翡翠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兩個荷包分發(fā)給接生婆子,婆子感受到荷包裡沉甸甸的分量,眉開眼笑。喜錢的多少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以後別人知道她們可是給王妃接生過孩子的,這身價可就水漲船高,連連道謝之後,歡天喜地地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一家三口,龍厲的神色雖然卸下了緊繃和冷沉,柔化了一些,眼神始終不曾從她的身上移開。

她氣色不佳,長髮早已被汗水浸透,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溼漉漉的,脣色發(fā)白,眼下微微發(fā)青。

但是在龍厲眼裡,整個人卻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稱不是是絕色美人,可就是讓他看了還想看,彷彿他們分開的,不只是兩個時辰而已。

“這孩子長的怎麼樣?像你還是像我?”秦長安歪著腦袋問他,雖然疲憊,但心情不壞。雖然領(lǐng)養(yǎng)了如意,但畢竟這是她頭一回當(dāng)娘,這孩子是在她肚子裡待了九個多月的親生骨肉,是從她身體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感情自然是不太一樣。

龍厲著實無法昧著良心說孩子長的好看,即便這是自己的種,他看了好幾眼,這孩子就是皺皺巴巴,皮膚髮紅,沒有一處是順眼的,更別說是好看。

憋了許久,總算擠出一句話。“嗯,至少比如意那小子剛出生的時候,順眼一點(diǎn)。”如意那個小子是秦長安在黑龍寨裡剖腹才得以活下來的,而且紅葉懷孕的時候還被山賊頭子餵了毒藥,因此如意營養(yǎng)不良,渾身發(fā)紫,極爲(wèi)醜陋。他們的兒子,比如意胖,比如意皮膚好一點(diǎn),他這麼想著,沒得到女兒的心情纔多少平復(fù)了下。

秦長安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手指輕輕拂過兒子的額頭,狐疑道。“這是胎記嗎?”指腹擦了擦,那一抹紅色並未消失,果然是胎記。

“額頭有胎記,興許是更像你——”龍厲指的是秦長安眉心有一顆硃砂痣。

“這胎記還好沒長在臉上,你看,胎記不大不小,好似一朵綻放的櫻花,很是特別。”

“他是個小子,又不是姑娘家。”他悶悶地說,額頭長了一朵花,若是個嬌滴滴美如畫的小姑娘,那必定是好看的,但是等這小子長大了,還頂著這麼一朵花,是不是太……娘氣了點(diǎn)?

一眼就看透龍厲沒說出來的嫌棄,秦長安哼了一聲,嘴角止不住笑意流瀉。“就算是男孩子,以後就憑這朵花的胎記,說不定就能成爲(wèi)金雁王朝的萬人迷。”

龍厲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她一身虛弱,但看著襁褓裡的兒子,眼神卻異常地發(fā)亮,好似一對夜明珠,整個人母性流露,那光芒險些把人刺瞎。

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幕,很礙眼。

母子平安,他是應(yīng)該歡喜的,可是歡喜過後,轉(zhuǎn)瞬即逝,隨即而來的卻是不開心,很不開心。不開心原本總是看著自己,關(guān)注自己的那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兒子,原本盼著許久的孩子,卻成了跟他爭奪秦長安的罪魁禍?zhǔn)住?

萬人迷?

他纔是金雁王朝長的最俊的男人好嗎?就憑這小子?想要青出於藍(lán)而勝於藍(lán),不簡單。

“好了,你累了大半天了,把孩子抱走,安穩(wěn)睡一覺。”龍厲壓低聲音,淡淡一笑。

“抱走?去哪裡?”秦長安狐疑地問了句。“前幾日不是蘇家三舅特意送來了一張紅木小牀嗎?讓人把小牀放在我們屋子裡不就行了?”

“兒子就睡在我們隔壁,你想看他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不過,眼下你必須休息,它若是在晚上哭鬧,你還怎麼休養(yǎng)身子?”龍厲毫不妥協(xié)。

秦長安見他臉色微沉,已經(jīng)是不容置喙的口吻,想想也是,身爲(wèi)醫(yī)者更清楚女人的月子必須養(yǎng)好,否則,以後就後患無窮。

把襁褓接了過來,放在牀邊,兒子的哭聲漸漸小了,這才睜開了眼,好奇地看向眼前的世界。

龍厲只顧著跟秦長安說話,完全沒留意到兒子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臉上。“可有哪裡不舒服?”

她搖搖頭:“女人生孩子是這樣的,痛過了就好了,只是渾身乏力。”

他伸手扶著她躺下,手掌拂過她發(fā)白的面頰,秦長安這才發(fā)現(xiàn)他指尖冰冷,閃躲了一下,輕聲問。“你剛纔在哪裡等的?手怎麼這麼涼?”

“院子裡。”

秦長安一愣,這個答案實在讓人意外,如今是隆冬,院子裡毫無遮攔,冷風(fēng)一吹,實在凍人。

“你這不是自己找罪受?我跟你說過,生孩子就不是一會兒的事,你就這麼喜歡吹冷風(fēng)?”

“慎行說,他媳婦生孩子花了三個時辰,你還算快的。”他避重就輕,站在院子裡雖然冷了一點(diǎn),但能讓人保持清醒頭腦,他不認(rèn)爲(wèi)有什麼問題。

被他一誇,秦長安笑彎了眉眼。“孩子要是再下不下來,怕是要罵到你祖宗十八代了……”所以他剛纔纔會暴跳如雷地衝了進(jìn)來?

“小子不乖,以後有他受的。”龍厲佯裝生氣,但眼底並無真實的怒火,只是看著陰沉可怕了一點(diǎn)。

沒再等到秦長安的迴應(yīng),他轉(zhuǎn)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秦長安已經(jīng)閉上眼睡著了,發(fā)出輕微的呼吸聲,他握住她落在錦被之外的小手,眼神無聲地柔軟起來。

當(dāng)他再度抱起兒子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小子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那雙眼黑白分明,宛若黑葡萄般水靈,眼睛的形狀像極了他,但是眼裡的神采卻又更像秦長安。

父子倆第一回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明明第一眼都不覺得漂亮或是可愛的嬰兒,卻在此刻,彷彿擦出了火花般的奇異感覺,充斥在他的內(nèi)心。

孩子最終咧開了無牙的小嘴,傻傻地朝自己笑著,龍厲這才發(fā)現(xiàn)兒子的薄脣跟自己如出一轍,在這個五官皺巴巴的孩子臉上找到自己的一些痕跡之後,他就再也嫌棄不起來了,反而把襁褓摟的更緊了些。

他,是自己的兒子,他跟秦長安的第一個孩子。

原來剛出生的孩子,竟然是這麼輕盈的嗎?龍厲懷抱著他,冷硬的心臟彷彿裂開了一道縫隙,源源不斷的暖意從裂縫裡溢出來,讓他在這個隆冬的深夜,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寒意,彷彿早已迎來了溫暖的春日。

他抱著兒子許久,孩子小小的,沒什麼分量,甚至有一剎那,他彷彿抱著一片羽毛,那麼輕,那麼柔,那麼……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愛和珍惜。

動容,就是來的這麼措手不及。

羽兒。

龍厲的腦海裡,蹦出這一個名字。

……

三日後,孩子的名字定了下來,簡簡單單兩個字,叫做龍羽。沒有人知道爲(wèi)什麼龍厲推翻了紅紙上幾十個想好的名字,反而突然定下了這個名字,不過秦長安覺得這名字也不錯,好念又好聽,便點(diǎn)頭同意了。

本來應(yīng)該有子萬事足的龍厲,卻在短短的三天裡,產(chǎn)生了跟秦長安的第一個矛盾。

“這事我不答應(yīng)。”秦長安身著白色寢衣,外面披著一件柔軟的袍子,半坐在牀上,長髮用紅色錦帶簡單地紮了一下,垂在腦後,比起三天前,臉色已然恢復(fù)如初,嘴角抿著一抹慣有的堅決。

“爲(wèi)什麼不答應(yīng)?”龍厲眉頭緊蹙。皇家的女人,無一例外,全都是把孩子交給奶孃,他不認(rèn)爲(wèi)其中有任何問題,需要他們大張旗鼓坐在這兒商量。

這三天,他考慮到秦長安還不捨得跟孩子長時間分離,這纔沒有讓她馬上挑選乳孃,但這三個晚上,兩人都睡得不好。

這小子給他的第一印象還不壞,誰知道晚上總是在三更半夜苦鬧著醒來,秦長安又是抱又是哄,還要餵奶,換尿布……連帶著幾個丫鬟七手八腳忙活下來,往往天就快亮了。

簡直就是個小魔頭!如果可以,龍厲恨不得把兒子重新塞回秦長安的肚皮裡去!不讓他出來禍害爹孃。

所以,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經(jīng)足夠他坐下決定。

其實,早在找到當(dāng)?shù)亟?jīng)驗最豐富的接生婆子的同時,他已經(jīng)讓人找了幾個適合的年輕乳孃,正打算今日把人帶來,讓秦長安看看,從裡面挑選一個順眼的,就此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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