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這樣想著，蘭芝終究是忍了忍，努力地繃著面上恭敬的神色，聲線卻已經(jīng)帶著些許的哭腔道：“娘娘明鑑，奴婢……並不想出宮嫁人……”
儀貴妃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慢條斯理地剃了剃自己的指甲道：“這件事情本宮自有安排，你便不要操心了。”
這話讓蘭芝徹底地絕望下來，然而多年的宮中歷練讓蘭芝很快便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她便唯唯諾諾地應(yīng)了一聲，儀貴妃才輕哼一聲道：“這會子有些想吃御膳房的馬蹄糕了，你便去取些來吧。”
蘭芝一臉恭順地應(yīng)承，即刻便旋身出去，前腳剛剛踏出儀祥殿，臉色逐漸地沉了下來，她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心中卻已經(jīng)明瞭貴妃爲(wèi)何會這樣做。
宮中的主子一個一個地去了，皇上除了去年新晉的婉貴人，便不曾有過新納的妃嬪，大選是不可能了，畢竟太子殿下已經(jīng)成年，那麼只有從後宮的宮女當(dāng)中挑選幾個。
儀貴妃這是怕自己有機(jī)會攀上龍牀纔會如此。
心中這樣向著，蘭芝卻是有些憤憤不平，這些年自己一直跟在儀貴妃的身邊，卻是忠心耿耿地服侍，卻不想儀貴妃到頭來這樣對待自己！
蘭芝一想到自己會被打發(fā)出宮去，心中就忍不住地委屈，一壁沿著甬路走向御膳房，一壁小聲地哭著。
遠(yuǎn)遠(yuǎn)便見到一名身著墨綠色宮裝的女子從御膳房中走出來，面色端和地走近，蘭芝在看清來人之後慌不擇路地抹去臉上的淚水，行禮道：“給姑姑請安。”
女子神色平靜，青絲綰做一個如意髻，只用銀簪子束起——卻是皇后身邊的吉祥，她輕緩地笑了笑道：“起來罷。”
“謝姑姑。”蘭芝低首遮掩著起身，往日裡她若是見到吉祥之裝作沒有看到，草草行禮也就罷了，只是今日她實在委屈，見到吉祥面色和善，才行禮問好。
吉祥駐足下來，細(xì)細(xì)地看了蘭芝幾分才道：“這是怎麼了？我瞧著你好像哭過的樣子。”
簡短地一句問候已經(jīng)叫蘭芝紅了眼圈，她側(cè)身用手遮掩一下道：“是奴婢做事不當(dāng)心才這樣的，叫姑姑見笑了。”
吉祥溫和地笑了笑道：“咱們這些做事的，難免會遇上主子一些不順心的事情，你放寬心吧，你們主子待你不薄，有些時候心中不舒坦，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蘭芝原本是不屑於理會吉祥的，但是今日一瞧，卻見吉祥這樣平易近人，又說了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心中卻是一暖，再一聯(lián)想平日裡自己不恭敬的行爲(wèi)，心中有些愧疚，一時便將心裡話說出來道：“多謝姑姑指教，奴婢……奴婢只是不想離開宮中而已。”
吉祥聽到卻是沒有說話，沉吟一下才淺聲道：“貴妃娘娘竟也捨得放你出去。也罷了，你在她身邊伺候這些年裡也是勤勤懇懇的，這時候放你出去也不算太老，你還能找個老實人嫁了。”
蘭芝應(yīng)聲垂首道：“姑姑說的是，只是……奴婢不想出宮……”
吉祥面上的笑意很快便重新掛上，她正了正衣襟道：“你們娘娘受|寵|，你跟著她也有個好前程，這要是出去了，指不上就嫁給一個什麼粗人了，我去幫你求求皇后娘娘的恩典，最壞一不過把你指給侍衛(wèi)，以後還在宮中，總比回到鄉(xiāng)下的好。”
蘭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驀然擡首，就落進(jìn)了吉祥的眼中，她溫潤地眸子望著自己，映襯出她不可置信地神色。
見到自己失神的樣子，蘭芝便急忙垂首，小聲道：“姑姑說的可是真的？”
“這是自然。”吉祥輕笑道：“你且安心就是，皇后娘娘的話，想來貴妃娘娘也會聽一些的。”
蘭芝聞言，眼中立即燃起了一層希冀的光芒，她連忙要福身行禮，手肘卻被吉祥扶住，溫和的聲音便從頭頂傳來道：“你就不要言謝，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蘭芝感激地紅了眼睛，便應(yīng)聲起身。
兩人又閒話了幾句，蘭芝才進(jìn)到御膳房中。
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起來，吉祥眼角餘光睨視一眼，很快便端正神色離去。
時間不過三日，燕嬪便已經(jīng)是併入膏肓，幾個照顧她的宮人因著被她抽風(fēng)時候抓傷，也染上了這樣的病，太醫(yī)院中也終於通過一些癥狀查明，燕嬪是患了貓瘟。
這一消息剛剛傳出，衆(zhòng)人便紛紛躲避，人們?nèi)绾尾恢镭埼潦鞘颤N樣子的病癥，卻想不通爲(wèi)何燕嬪會得這樣的病，太醫(yī)稟報給皇上這件事情的時候，慕容沛正帶著明月給皇上和皇后請安。
皇上聞言，卻是面色沉鬱，一個孩子沒有了，更折損了燕嬪，如今太醫(yī)院也不敢有人前去給治病，此刻皇后見狀亦是嘆息一聲，卻不肯再多進(jìn)言一句。
“皇后，以爲(wèi)如何？”
半晌，皇帝終於開口，卻是微微閉著雙眸，皇后沉吟幾分才道：“燕嬪雖然給皇上懷過子嗣，只是這病癥傳染，也無人敢前去給她治病……”
明月眼波流轉(zhuǎn)，卻是上前兩步，躬身行禮道：“皇上是要封宮了麼？”
皇帝鬱郁不語，慕容沛卻先著了急，他沉聲向著皇上道：“父皇，燕嬪之前一直是由明月前去診治的，眼下她得了這樣的不治之癥，太醫(yī)院也是回天乏術(shù)，不如就請封宮吧，以免再多損傷。”
皇帝摩挲著自己手中的狼毛筆，那筆桿挺直柔滑，面前的硃砂墨卻鮮紅如血，沾在筆尖滴在宣紙上，宛若一滴鮮血綻放開來，刺痛了皇帝的眼睛。
沉寂片刻，皇帝終於將手中的筆放到一邊道：“既然已經(jīng)沒有救治的方法了，便按照太子說的辦吧。”
話音剛落，明月的眉心便幾不可見地聚攏了幾分，她沉吟著道：“皇上，燕嬪娘娘終究爲(wèi)您懷過子嗣，這樣只怕會叫外人詬病。”
擡眼一挑眉，皇帝眼中的顏色深沉不見底，清冷地道：“可若不如此，只怕還會傳染更多的宮人。”
明月脣角輕輕動了動，才漫漫道：“臣女聽聞……燕嬪娘娘的陪嫁侍女還在，不如叫宮人們一日一日地將藥熬好送去，也不叫外人能有詬病皇上的可乘之機(jī)。”
慕容沛一直站在明月的身後，此刻聽聞明月這樣爲(wèi)燕嬪求情，卻是輕嘆一聲，俊朗的容顏之上泛起一層漣漪道：“明月就是太過心善。”
感嘆一句過後，慕容沛便深情款款地看向身邊的明月，皇帝見到二人的神色，神色也寬鬆了幾分，才道：“也好，既然你們堅持，那麼朕便準(zhǔn)許太醫(yī)院的人將藥熬好送去給燕嬪，只是燕嬪中的宮人也不得隨意出入，更不許有外人進(jìn)入，以免將貓瘟帶出來。”
皇后聽到這裡，才微微一笑地頷首道：“皇上這樣安排便最是妥當(dāng)了，想來燕嬪心中明白皇上苦心，也必定會感念皇上恩典。”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聲，身畔的安泰會意，便領(lǐng)著人下去了，皇帝見狀，纔開口道：“你們二人的婚事也拖了這樣許久，這陳博傅的喪事已經(jīng)過了一年了，也該準(zhǔn)備準(zhǔn)備了。”
慕容沛聞言立即大喜，他上前兩步，朗聲道：“兒臣一切都聽父皇的。”
皇帝脣角終於纏|繞上縷縷笑意，道：“也好，終究你們是情投意合，朕也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好兒媳。”
皇后見狀亦是合不攏脣，溫婉面上帶著難得地笑意道：“明月這一年在太醫(yī)院中也爲(wèi)皇上盡了不少的力，今後若是成家了，便更親密了。”
明月也隨著皇后的話輕笑，眼中卻是沒有半分的暖意，冰冷的眸子沉靜不已，只是依舊端著和順恭謹(jǐn)?shù)匦σ獾溃骸懊髟碌珣{皇上皇后恩典。”
從御書房中離去之後，明月的神色便一直有些沉寂，一旁的巧兒有眼色，卻也不多言，便吩咐了轎攆快些回到太醫(yī)院中，衆(zhòng)人一路走著，剛準(zhǔn)備過一個轉(zhuǎn)彎，卻見到前面撲出來一個人，巧兒一驚，連忙叫停了轎攆，卻見前面衣著灰撲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燕嬪有下的一位宮女，她三步並作兩步，便跪在地上揚聲道：“給太子妃請安。”
明月的思緒被打斷，她擡起柔荑將簾子打開，聲音清緩道：“你是誰？”
那宮女連忙磕了兩個額頭道：“奴婢是賢合宮的宮女翠兒，我們主子有幾句話想讓奴婢帶給太子妃。”
巧兒眉心皺起，卻是冷聲道：“難道方纔安公公沒有給你們傳旨麼？皇上已經(jīng)下令要賢合宮封宮，你現(xiàn)在出來豈非抗旨補(bǔ)遵？”
那宮女連連磕頭道：“太子妃明鑑，奴婢是燕嬪小主打發(fā)出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賢合宮中做事了。”
明眸之中閃過淡淡的神色，朱脣輕啓道：“你有什麼事情？”
那宮女四處看了看，才垂首道：“主子交代，這件事情只有您才能聽。”
巧兒聞言立即面色變了幾分，剛想開口，卻被明月的眼神制止，她揚了揚手道：“那你便到我面前說。”
那宮女連忙謝恩，這才起身小步來到明月的轎攆前，明月身子微微前傾，那宮女便在明月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語不傳六耳，那宮女的話說的極輕，但是身畔的巧兒卻也聽的一清二楚，話音剛落，巧兒便已經(jīng)色變，她揚聲道：“大膽！這樣的事情居然也敢叫太子妃？”
那宮女立即垂首，明月見她雙手絞在一起不語，只是輕聲道：“罷了，今日這件事情，我只當(dāng)沒有看到。”
柔荑挽起耳邊的碎髮，明月便將簾子放下，那宮女見狀便著了急，想要上前卻被巧兒攔住，巧兒將眸光垂下道：“回去罷，若是在胡鬧，便把你拖去慎刑司。”
那宮女聞言立即噤聲，轎攆便緩緩升起行走，宮女雖然不甘心，也不敢上前阻攔，只得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