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商勝了。勝得毫無懸念。
看到華商博得頭彩,衆(zhòng)人心中雖有錯愕,但轉(zhuǎn)念一想,卻沒有異議。
雖說現(xiàn)如今的暮雪宮是個空殼子門派,但江湖上,人人都曉得暮雪宮和流雲(yún)莊相扶相持的關(guān)係。
華商作爲(wèi)暮雪宮之主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意味著他的身後,非但有暮雪宮,還有威赫江湖百年的流雲(yún)莊。
經(jīng)過方纔的比試,仲千喬雖對華商的武藝由衷折服,但敗給江湖小輩,他的心中仍有不甘,冷笑了一聲道:“於梓沉,你可要在盟主的位子上坐穩(wěn)了。”
華商聞言也是一笑,答了他兩個字:“放心。”
於是這一年的英雄大會縱有千般波折,武林盟主的歸屬終是塵埃落定。
衆(zhòng)人拜過華商之後,正預(yù)備散場。這時候,仲千喬忽然朗聲道:“諸位請留步!”
他回過身,定定地看向華商,忽而一笑:“既然於宮主已是武林盟主,那麼仲某不禁要懇請盟主當(dāng)著衆(zhòng)武林英豪的面,爲(wèi)我斬水堂死去的笛子主持公道!”
華商聞言面色一凜。
他並非懼了仲千喬,但斬水堂的滅門,歸根究底是蘇簡做的,他與蘇簡素有芥蒂,此刻無論站在哪一邊,都覺爲(wèi)難。
正在這個時候,決勝臺西面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音色瑯瑯,有戲謔之意。
“斬水堂滅門,是我蘇簡與嶺南蕭家的糾葛,與你兩個外人有何干系?”蘇簡說著,又朗聲問道,“還是蕭世山蕭長老以爲(wèi),此事不該私了,而是鬧得越大越好?”
早知蕭世山與仲千喬對於此事意見相左,果不其然,蕭世山聽了這話,並無異議,他看向江展羿,徑自道:“早年蕭均爲(wèi)奪族長之位,不惜以斐少爺?shù)某錾鸂?wèi)藉口,煽動族中內(nèi)亂,害死少族長。蕭家因此沒落,歸隱嶺南。數(shù)年後,蕭均查得蕭柔下落,又遠赴江南,將化名爲(wèi)蘇蝶衣的蕭柔以及青衫宮蘇煙置於死地。此二事,是我?guī)X南蕭族對不起斐少爺和蘇宮主,故此二位要怨要恨,在下都無話可說。”
“但是,斐少爺和蘇宮主可曾想過,這些年來,蕭均何以要對蕭柔,對唐緋趕盡殺絕?你二人可知道,當(dāng)年的蘇蝶衣,穆玨,和狂劍季放闖過九冥陣後,又殺了我蕭家多少人?這五年來,你青衫宮蘇簡,你江展羿又殺了我蕭家多少人?”
“你們只道自己何其辜,可也想過我蕭家枉死的百餘條性命又何其辜?!”
“退一萬步說,哪怕這一切都是我蕭家咎由自取,按著江湖以命償命的規(guī)矩,你們兩個就是死十次也不夠!”蕭世山說著,聲音愈發(fā)沉鬱嘶啞,他長嘆一聲,道:“只是,這麼多年下來,我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若不惜一切代價要你二人的性命,必有後人爲(wèi)你們抱不平,來找我蕭家的後人尋仇。而我若取了你們的性命,我又能得到什麼呢?什麼都沒了……”
蕭世山最後這幾句說得萬念俱灰,令人聞之戚然。
天茫地蒼的深秋,萬物蕭疏。
飛鷹閣內(nèi),久久不聞人語,唯有簌簌枯葉墜地,如生命逝去不可挽回。
良久,纔有一人平靜地說:“蕭長老,我不是蕭家的蕭斐,我是——雲(yún)過山莊,江展羿。”
其實江展羿還想解釋更多,譬如他的生父並非蕭楚,他跟嶺南蕭家,其實並無親緣。
但解釋這麼多又有何用呢?他打從一出生便被烙上嶺南蕭族的印記,多年糾葛以後,真相早已無關(guān)緊要。
可是蕭世山聽了這話,卻不由一顫,彷彿最後一絲希望被剝奪。
他嘆道:“脾氣這麼倔,當(dāng)真和當(dāng)年那個,我看著長大的少族長一模一樣。罷了,你不願認蕭家,是蕭家對不起你。”
江展羿覺得心頭澀然難當(dāng)。
冥冥之中,他彷彿揹負了不該揹負的感情。
而這份感情太沉重,沉重得令人窒息。
江展羿握緊拳頭,慢慢吐出了三個字:“九冥陣。”
“九冥陣,九泉冥海之陣。闖陣的人,如同在黃泉路上走了一遭,便是前生有什麼罪過,也能在出陣後化解。”
“我聽說,蕭家人一直信這個。”
“我去闖九冥陣。若能出陣,我與蕭家恩消怨散,從今往後,再無瓜葛。”
江展羿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忽然明白了自己闖陣的原因。
他不是自覺虧欠蕭家,而是他終於發(fā)現(xiàn),這二十多年來,蕭家人並非一直想置自己於死地——原來那個遠在嶺南的宗族中,有多少人希望他死,便有多少人希望他活著,一直默默地爲(wèi)他牽掛。
平白無故得來一份關(guān)心當(dāng)然好。
可是,倘若這份關(guān)心本不該屬於自己呢?倘若這份關(guān)心牽連了太多人的血淚呢?
江展羿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因此他要闖陣。
他要,做一個了結(jié)。
“我跟他一起——”飛鷹閣內(nèi),忽然又有人嚷道。看著衆(zhòng)人將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唐緋不由有點緊張,她無措道:“我知道闖九冥陣很危險,我會武功,我和猴子一起。”
聽了這話,仲千喬的瞳孔微一收縮,脣角卻露出笑意。
日前他與蕭世山起了分歧。他主張對江展羿和蘇簡趕盡殺絕,蕭世山卻想放過他二人。後來兩人達成共識,決定在武林英雄會上,脅迫蘇江二人闖九冥陣,闖過了,便是他們命大,闖不過,他仲千喬便得償所願了。
看蕭世山方纔的態(tài)度,八成會臨時反悔,放過江展羿。還好江展羿自己提出要闖九冥陣,更搭進來一個唐緋。如此看來,蘇簡也是跑不掉了。
不出所料,下一刻,蘇簡拂衣而起,淡淡道:“我也去。”
飛鷹閣的一角,穆衍風(fēng)安靜地看著這幾個年輕人,他們以性命爲(wèi)注,毅然決然地做了一場豪賭。
而當(dāng)年的自己,又何嘗不如是如此?
年少的時候,做事情總是衝動一些,妄爲(wèi)一些,可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執(zhí)著地走下去,哪怕栽了跟斗碰了頭,他從來都沒有悔過。
蘇簡回到蘇府,便看到穆情。
暮色四起時分,穆情獨倚在藤椅上。她的神色淡淡的,像是睡著了,但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便睜開眼來。
她看著蘇簡,沒有說話。
倒是蘇簡先開了口:“院裡風(fēng)寒,怎麼不在屋內(nèi)歇著?”
穆情的目光清寡,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在這等你回來。”
蘇簡笑了一聲:“傻姑娘。”
可穆情垂下眸子,又添了一句:“因我不知,還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蘇簡終於反應(yīng)過來。
他亦默了一陣,才問:“你都知道了?”
穆情道:“九冥陣,九泉冥海之陣。闖陣者一共要渡十八關(guān)。這十八關(guān)如十八層地獄,等同於在陰曹地府走了一遭。”
她說著,擡眸望向他:“蘇簡,你內(nèi)息已有走火入魔之兆,連暮雪七式都不可再用,你如今,還餘幾分氣力去闖九冥陣?”
有許多話無法言說,蘇簡垂下眸子,只能以簡短一句倉惶蓋過:“我知道,可我不能不。”
“我也知你不能不。”穆情搖頭,惘然一笑:“蘇簡,你活得太累了。”
蘇簡,你活得太累了。
武林英雄會結(jié)束後,江展羿說過同樣的話。
當(dāng)時他攔住自己,斬釘截鐵:“蘇簡,你不能去闖九冥陣。”
是啊,誰都知道他不能去,可是,誰又能理解他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蘇簡反問:“江展羿,那你又爲(wèi)何要去?”
“我是爲(wèi)了我自己。”
“是了,我也只是爲(wèi)了自己罷了。”
或者這麼說也不盡然。他蘇簡半生陷在仇恨之中,到頭來呢,除了作繭自縛,盡是一場惘然。此去九冥陣,除開了結(jié)與蕭族的恩怨,更爲(wèi)了祭奠無辜枉死的蘇煙,爲(wèi)了自己早夭的女兒。那是他心頭的結(jié),如不能化解,他這一世何以得安?
穆情說:“蘇簡,你可曾爲(wèi)我想過?”
“我十歲那年便喜歡你,十八歲跟你來蜀地,盼著你能娶我。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不夠矜持,甚至……唾棄自己。盼了這麼多年,還好我們終於成了一家人,我還、我還重新懷了我們的孩子。可是你要去闖九冥陣,那我呢?”
蘇簡聽穆情提及孩子,心頭一傷,卻淺淺笑道:“傻姑娘,我會回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真的會沒事嗎?
那又是誰,在回府的路上對華商說:“倘若我真地回不來,便勞煩你幫會照顧情兒,和我、和我的孩子。”
華商只回了他一句話:“蘇簡,你是去送死。”
蘇簡道:“情兒,我給我們的孩子想好名字了。”
“蘇覺雨。”
“有一天我午憩醒來,窗外微雨,清歡在心,忽然醒覺人活一世,如這般簡單舒心就好。”
而這樣的清歡,他蘇簡,怕是一生都得不到了。
唔,最近另租了房子,昨天下午去新房那邊看房子拿鑰匙去了,忙到快11點纔回來,所以沒來得及更。
今天本來想多寫點,把昨天那章補上,但是要收拾東西,來不及了。
明天下午搬家,我上午起來寫點,如果寫不完,我就搬好了寫了再更。但新租的房子那邊可能暫時沒網(wǎng),實在不行下章就後天更哦~剩下可能還有三四章就完結(jié)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