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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園裡,一叢矮樹圍繞的長椅上,坐著辛揚旗和寧剛強。

辛揚旗掏出一支菸,手抖抖索索地半天打不上火,寧剛強用自己的火機打著火遞上去。辛揚旗朝他點點頭,點燃了煙,才吸了一口,又丟到地上踩滅了,過了片刻,他又去掏口袋裡的煙,寧剛強按住了他的手。

“辛先生,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施施的母親已經去世,過去的事不能重來。請你壓下自己的情緒,想想兩個孩子該怎麼跟他們說?”

“你妻子,爲什麼不早說?”

“辛先生,你該不會是想責怪我妻子吧?”

“不不不,我有什麼權利責怪她?她恨我是應該的,是應該的。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辛揚旗臉上迷亂到近乎無助,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是致命的。

“我昨晚想了一宿,兩條路,一是直接告訴兩個孩子,至於你妻子那邊你自己決定說是不說;二是不告訴他們,想辦法分開這兩個孩子。就看辛先生想不想公開這件事了。”

“如果不告訴他們又怎麼能讓他們分手呢?”辛揚旗深深地看了寧剛強一眼:“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不想認施施,我是不想傷害到我的妻子和孩子,包括施施。”

寧剛強點點頭,“這我知道,也能理解,但隱瞞不是長久之計,你總不能瞞一輩子吧?這對施施不公平。”

“你說得是,瞞根本不是辦法。我自己作的孽自己來承擔,我來跟他們說吧。只希望不要對他們傷害太深,施施,我會補償她的。”

“也好,如果要我跟你一起去見他們倆,說一聲就是。補償什麼的就不必說了,傷害是肯定的,但不會比瞞著他們造成的傷害更大。”

寧剛強與辛揚旗離開時,在矮樹叢的另一邊,辛桐已經坐在那兒不能動彈了。他不能思想,一時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一時又驚恐地發現不是夢。望著一對對從眼前走過的戀人,辛桐問自己:我可以沒有施施嗎?不行!他心裡大吼;可我就是不能擁有她,因爲她是我親姐妹!這簡直是天大的玩笑!

如果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如果沒有人說出來,自己跟施施不是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嗎?那爲什麼現在不行了?就因爲知道了一些事?爲什麼我要知道?我當沒有這回事不就行了嗎?辛桐反覆問自己。他用力一扯身邊的小樹,聲嘶力竭地大聲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

樹後的長椅上一對戀人吃驚地站起,看了看他,怕怕地走了。辛桐搖搖晃晃起身,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在公園裡坐了一天了。

晚飯的時候,施施興高采烈地提醒小姨與姨父不要忘記後天的見面會。施唯真和寧剛強勉強答應著,兩人神情怪異,只是低頭吃飯,沒有迎合施施的好興致。施施有些奇怪,他們這是怎麼了?

吃過晚飯,辛桐打電話約她出去。

“你一整天跑哪兒去了?打你電話都不接。”施施一見到他就打了他一下。

辛桐站在梧桐樹的陰影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看著心情不錯的施施,猶豫了一下,還是抓起她雙手,輕聲道:“手機沒電了。”

“哦!咱們去哪兒?”施施把他的胳膊掛到自己的肩上,摟著他的腰,神氣地問。

辛桐的心一陣撕裂的痛,他移開施施的手,抓在自己掌心中,強笑道:“隨便走吧,走到哪兒算哪兒。”

施施發覺他有點怪,不再笑了:“辛桐,你怎麼了?好像有什麼心事啊。”

辛桐牽著她手慢慢走在人行道邊高大的梧桐樹下,“施施,你說有什麼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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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施施想也沒想,很乾脆地回答。

“命運呢?天意呢?不可抗拒的力量呢?”

施施停下來,昏黃的路燈光下仰頭看著辛桐,她的眼睛在陰暗中閃爍著:“我根本不會理它們!你也是吧?”

“不理它們?你說不理?”

“難道不是?你理它們它們就是命運,就是天意,你不理,就什麼也不是了。”

施施的話讓辛桐頭腦裡轟地一響,有什麼壓著他的東西在一點點消失,他牽起施施的手,繼續往前走:“施施,你確定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決不會後悔跟我在一起?”

“你怎麼了,辛桐?你不是……要離開我吧?”施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開始了自己的擔心。

辛桐也沒有回答她,只是用力握緊了她的手,緊得她骨頭都痛了。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傷害了你,施施,那是因爲我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愛你。”

兩家的大人沒有見面,辛揚旗也還沒有想好用什麼方式來跟兩個孩子說,他們找了完全不成立的藉口,把會面的時間推遲了。施施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和辛桐的愛情又遇到麻煩了,只是不知道麻煩來自哪裡。在家裡,不光小姨不跟自己談這事,連一向很支持自己的姨父也在有意無意地迴避。

她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辛桐,辛桐沒有說什麼,只默默地低著頭。

“你們這是怎麼了?怎麼連你也是這副樣子!”施施有些生氣。

辛桐笑了笑:“你不是說沒有什麼力量能分開我們嗎?那你還擔心什麼?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記得帶上身份證。”

“不上班嗎?身份證?搞什麼啊,神秘兮兮的。”

辛桐收起笑容,抱住施施的頭,用力親了親她的額,又把她抱進懷中,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們什麼也不理會。”

第二天一早,辛桐開車來接施施,他沒有送她去上班,而是開往婚姻登記處。施施嚇了一跳:“辛桐,你……”

辛桐示意她什麼都不要說,他出示了所有必須的文件,又讓施施拿出身份證,登記處的人沒有多問,很快給他們辦了。

出了登記處的大門,施施還像做夢一樣,辛桐一言不發開著車直奔火車站,他把車扔在那兒,拉著施施,登上一列火車。當火車汽笛響起時,施施如夢方醒,起身就要下車,辛桐有力的手把她按在了座位上。火車怪叫著衝出車站,車站和他們居住的城市很快地被拋在後面,她來不及下了。

“辛桐,你這是幹什麼?你騙我跟你一起私奔?”施施生氣地說。

“私奔?”辛桐聽著這個奇怪的詞,突然笑了,“就算是吧。難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施施見他竟然笑了,更加憤怒了:“你太過分了!我小姨知道會傷心死的!天啊,我還沒跟公司請假!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你想跟我生活在一起,就必須這麼做,我父母,你小姨他們不會同意我們倆在一起的。”

“你沒有努力怎麼知道?不是有轉機了嗎?不管怎麼說,也不應該這樣瞞著大人偷偷地結婚,還私奔!火車到了下一站我們下車,回去告訴他們我們結婚了。我不會結沒有祝福的婚,尤其不能沒有我小姨的祝福!”

辛桐用力把生氣的施施擁進自己的懷中,望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問她:“施施,從小到大,你是不是一直都是乖孩子?從來不犯錯誤,什麼事都聽大人的,學習好,工作好,還懂事,可以說做到了差不多滿分?”

施施不知道他要說什麼,認真想了想,似乎還真是如此,她不解地回答:“基本是這樣,那又如何?”

“我也是這樣長大的!所以現在我想按自己的意願做一件事,不理父母長輩的任何阻力,就算錯,也要做了再說。施施,就算錯,也讓我們一起犯回錯吧。我們不用總是這麼優秀,我們明知是錯,也要故意去犯。難道不允許我們錯一回?”

辛桐奇怪的論調和表情讓施施有些吃驚甚至害怕,她看著他時,發現他眼中是恍惚而興奮的光芒,他很緊張,還似乎有些沮喪,抱著她的手不自覺地使勁,始終不肯鬆開。施施突然被他深深地感動了。那個體貼溫和、聰明善良、開朗陽光的辛桐,因爲太想跟自己在一起,竟然做出了這樣讓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她伸手摸摸他有些扎手的鬍子,把臉埋進他懷中。辛桐把下巴擱在她的頭上,聲音輕飄飄地飄到她耳邊:“施施,就當我們只是去度蜜月,回來時再求父母的原諒吧!這一個月是屬於我們倆的,不要去想別人,更別去想工作,只有我們,只有你和我。”施施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因爲她竟然默認了辛桐這不可思議的舉動。

一路上辛桐不停地換車,轉了幾次車後,第三天上午他們到了一個風景優美的南方小城。辛桐很熟悉地找到城郊一個農戶家,這一家只有兩位健康熱情的老人,他們的兒子都在外做生意,兩位老人住著空空的小樓,辛桐上大學時曾經和同學來這裡住過。兩位老人還記得他,熱情地把空著的二樓租給了他。

兩天的舟車勞頓,施施累得不行,一到房間就倒在牀上,一覺一直睡到傍晚,辛桐把她叫起來吃飯。吃過兩位老人做的豐盛晚餐,辛桐挽著她的手,帶她到附近去散步。

從他們租的房子出發走出不遠,就是一大片菜地,再過去就是一條鐵路。兩人一直走到鐵路邊,在一棵大樹邊坐下,相擁著看那夕陽紅紅地掛在天邊。樹上有幾隻烏鴉不停地叫,辛桐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驚得烏鴉撲打著翅膀飛走了。

“真是,人家的窩就在這樹上,還不興在自家門口唱支歌啊!”施施笑道。

“要是喜鵲我就不打,烏鴉一定得打,不吉利!”

“辛桐,你還迷信啊,看不出來!聽說烏鴉叫得死人,是不是要應在……”她話沒說完,辛桐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氣地說:“不許亂說話!”

施施用力掰開他的手,喘著氣道:“憋死我了!你也用不著捂這麼緊啊!其實人都是要死的,如果能跟自己愛的人死在一起,也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辛桐摟緊她,出神地望著遠處,輕聲問道:“施施,如果可以選擇死亡的方式,你選擇哪一種?”

“死在你懷裡就行,方式無所謂,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可警告你啊辛桐,你要是敢比我先死,我八輩子不理你的。”她用後腦勺撞了他一下,接著問:“你呢?選擇哪一種?”

“我?”辛桐舉目四顧,嗚--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很快一列火車轟隆隆地從他們眼前駛過,辛桐直等到火車過完才接著說:“我選擇站在鐵軌上與火車相撞。”

施施猛地坐起,不高興地說:“那不是死,那是自殺!你胡說什麼啊!”

辛桐艱澀地笑了笑,目送遠去的火車:“有區別嗎?自殺也是一種死亡方式啊!站在鐵軌上,以一種雞蛋碰石頭的勇氣去與命運抗爭,知道一定是個死,還就是要去碰。”

“你怎麼了辛桐?好像很反常啊!咱們還是回去吧,不要在這裡談生啊死的。”施施莫明地覺得不自在。

夕陽已經隱去了半邊臉,天空是一種華麗的藍紫色,鐵路是一根伸展到遙遠的線,周圍很安靜,那幾只受驚的烏鴉不敢回來,就停在不遠處的電線桿上,不時叫一聲,而大地,是一片雖被分割被污染卻依然的綠,這天地間,彷彿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辛桐捧起施施的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施施從他的眼裡看到淡淡的憂傷與寂寞,似乎還有一絲絕望,眼前這個熟悉的人,突然變得有些陌生了。

“施施,如果時間能凝固該多好,就凝固在現在。”

回到住處時,天已經黑了。

辛桐把施施推進他們的房間,燈沒開,藉著窗外的微光,施施伸手要去找開關,辛桐按住她的手,抱起她,一直走到牀邊把她放到牀上,這才伸手開了牀頭的燈,施施吃了一驚:被紅色玫瑰簇擁著的牀頭燈似一輪初升的月亮,淡黃色的柔光灑滿房間,她的頭頂,天花板上飄著許多藍色的氣球,而在她身體的周圍,是散落的潔白的百合,牀單枕頭不是她來時的那一套,換上了熱鬧歡喜的紅色。施施如在夢境,她轉眼看辛桐,辛桐坐到她身邊,俯身慢慢靠近她。施施的心開始卟卟亂跳,她一動也不敢動,臉紅紅的眼睛亮亮的,羞不可抑地不敢看他。辛桐雙手緊緊地握著拳,深深陷進柔軟的枕中,他用全部的力量去封鎖理智,根本不讓它們出來,他的眼睛因爲心中的煎熬而充血,他的呼吸因爲眼前的誘惑而急促,施施看不見這些,她因爲緊張也因爲期待,閉上了眼睛。

辛桐全身繃得緊緊的,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移向牀頭的開關,極慢極慢,碰到開關了,他的心瞬間停止了跳動:“對不起,施施。”嗒地一聲輕響,黑暗如同一隻巨大的烏鴉的翅膀,迅速覆蓋了美麗的新房,辛桐最後時刻猙獰而瘋狂的臉孔,也被它一起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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