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被困了起來。困住我的那個陣法叫做“絕情斷念陣”,也就是說,除非我可以做到絕情斷念,方可破陣。那道士果然抓到了我死穴,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絕情斷念卻是不可能的。
夜色降臨,滿天繁星,身處泰山之巔,感覺天空觸手可及,然而卻感覺絕望浸透了全身。
“我說過,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會加倍百倍地償還於你。你殺了我的兒子,我不會讓你好過。”
“那就殺了我吧。”
“殺了你?”長石道人冷笑了一聲,“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既然落在你手裡,有什麼把戲,就全使出來吧。”
“你們爲了取我的項上首級,策劃了那麼長時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爲什麼會失敗嗎?”
“因爲我們小看了你的無恥程度。”
“非也,非也,現(xiàn)在的我不過是個身體有殘的道士,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敵不過你們的千軍萬馬啊!”
“你想說什麼?”
“難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你的同夥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此事是我一人爲之。”
“哈哈,果然是個單純到愚蠢的妖精。我知道,你喜歡藍熠將軍對不對?還爲了他擅自離開妖界。可你以爲他真的喜歡你嗎?他是凡人,你是妖精,他怎麼會爲了一個小小的妖精與天下爲敵,放棄駙馬的身份呢?”
“老道,休想迷惑我。”
“你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喜歡你,爲何不帶你遠走高飛?還回大石國做什麼?”
“那是因爲這世上還有你這種奸邪當?shù)溃 ?
“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喜歡一個女人,就會願意爲她拋下一切。所有的說辭都是男人的藉口。現(xiàn)在他遲遲不給你一個交代不就是最好的明證嗎?”
“誰說相愛就要在一起,你這種膚淺的人類是永遠都不會懂的!”
“沒錯,我是不懂。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正沉浸在對愛情的美好幻想中,對你說什麼你都不會信的。不過,殘酷的真相是不會騙人的。出來吧!”
“方休。”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將軍!”長石道人讓開身子,我看見將軍高大的身影。
“將軍,你怎麼樣了?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我很好。”
“將軍你走近些,我想跟你說說話。天色太暗了,我看不清你的樣子。”
那高大的身影猶疑著走過來,卻垂下眼眸,不敢直視我:“方休,對不起。”
“爲什麼要道歉呢?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將軍長吸了一口氣,艱難地道“我是說,是我配合長石道人設計抓的你。”
“什麼?”我頓時覺得五雷轟頂,“將軍,你在開玩笑吧!”
“長石道人說的對,你終究是妖,人妖殊途。天下之所以大旱,就是因爲有主火的妖精來到人間,只有殺了你,這天下才會太平。”
“將軍,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休,我承認自己曾經(jīng)對你動過感情,但這麼長時間以來,紫鳶對我十分照顧和包容。就算她知道我偷偷去‘漪蘭居’,也不曾阻攔,還屢屢暗示我,願意接受你,要我把你娶回家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再辜負她了。”將軍面含愧疚。
“所以,你要殺了我嗎?”我哽咽著道,眼淚不爭氣地淌下來。
“只要你肯改過自新,發(fā)誓回到妖界,再不踏入人間半步,我會求長石道人饒過你。”
“改過自新?”我苦笑起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改過自新?”
“哈哈……”長石道人忽然大笑起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在你眼前的這個男人眼裡,你不過是個破壞人家美滿家庭的狐媚子。”
“方休,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回頭?今日既然已到了這步田地,便早已無法回頭了。我只想問你,我們的過去算什麼?”
“那不過是一場風花雪月的美夢罷了,一夢醒來,我們都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這便是你的答案嗎?一切……都作廢了?”
將軍轉過身,仰面看天,不再作答。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若要讓我相信,除非你殺了我!你殺了我我便信!”
“方休,別逼我。”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殺了我一了百了。殺了我,既全了你的家國大義,又全了你作爲丈夫的忠誠,豈不兩全其美?”話未畢,一柄劍便插入了我的腹部,是靈犀。
鮮血順著靈犀的劍身淌出來,一滴一滴,無聲墜落,我握緊劍身,手也被劍刃所傷,身上的痛早已麻痹,心內(nèi)卻是劇痛無比,嘴張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要殺我,何必……這麼麻煩,費盡心機……布這樣一個局,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給的,想要,隨時來取……便……是……了。”將軍握著劍柄的手不由得鬆開,我撐不住倒下去。
“哈哈哈,怎麼樣?被你最愛之人所殺的滋味不錯吧!”長石道人大笑。
我的餘光看見將軍癱倒下去。
我閉上雙眼,靜靜感受血液從身體裡汩汩流出,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識。
繞了一大圈,總要回歸原點。
罷、罷、罷,能夠死在將軍的劍下,能夠死在這鐘靈毓秀的泰山之巔,已是我的造化。
恍惚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與高山已化爲了一體,不知從哪裡傳來了短笛的聲音,多好聽的聲音啊,那樣靈動、清揚,我曾坐在你的屋頂,滿懷希望地爲你吹奏,你說過,如果這樣的笛聲可以陪你一輩子該有多好。原來一輩子竟是這樣短啊,還來不及好好品味便過去了。
傾盡一生欲相知,到頭來卻終是諷刺。
“方休,醒醒,醒醒!”
我艱難地睜開眼睛,待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纔看清來人:“紅鱗,你怎麼來了?”
“我聽到了‘梨思’的聲音,知道
你有難便來了。”
“可是,我並沒有聽你的話長吹徵音啊。”
“就知道你這麼倔強的人不會輕易求救於人,你離開妖界那日我便在它上面施了法,我曾經(jīng)是它的主人,自然是有感應的。快把女媧石拿出來,讓我爲你療傷。”
“我心已死,一塊石頭如何救得活?”
“不許說這樣喪氣的話,螻蟻尚且偷生。況且,瓔珞之仇尚且未報,你怎麼能死呢?”
“沒錯,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上長石道人。”
在女媧石的療治下,我的傷口逐漸癒合,元氣也逐漸恢復,可紅鱗卻倒了下去。
“紅鱗,紅鱗,你怎麼了?”
“方休,我沒事,不要管我,快回妖界吧!”
“你騙人!你明明就是有事!你同長石道人交過手了?”
“對不起,我騙了你。長石道人已經(jīng)被我殺了。只有殺了他,才能破了那‘絕情斷念陣’。”
“你受傷了?你不是神仙嗎?神仙怎麼會受傷呢?”
“不,我沒有受傷,我只是失去了法力。神仙是不能隨便殺死凡人的,一旦殺了凡人就會逐漸失去法力。”
“所以,你就用僅剩的法力爲我療傷?”
“不爲你療傷,法力也會散去的,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你會死嗎?”
“放心吧,我不會死。”
“現(xiàn)在該怎麼辦?我能爲你做些什麼?”
“帶我找一個有水的地方吧,待我法力完全散盡便無法維持人形,變成魚的樣子,到那時便離不開水了。”
那時,我們正身處一片荒野,紅鱗害怕耽誤我的傷勢,並未尋到一個有水的地方再停下。
“走,我們走。”我扶起紅鱗飛上雲(yún)層,然而此刻我的法力已不足以駕雲(yún)載我們兩個人。一陣飄忽不定便墜下雲(yún)去。
我急忙去扶跌在地上的紅鱗,手一空,什麼都沒有抓到,眼前的紅鱗已化爲了魚形。
“不要!”我急忙捧起它,翻過一個個小山坳向前跑去。
從未像此刻般迷茫又急迫!
“紅鱗,你要挺住!”我急得眼淚從眼角飛出。
跑啊跑,跑啊跑,遠遠地看見有水塘,欣喜若狂,跑過去卻發(fā)現(xiàn)裡面早已乾涸。
我失望至極,不知又跑過了多少這樣的地方,手裡的紅鱗已張大嘴巴,奄奄一息。
我心下一急,不知被什麼絆了一跤,摔得趴在地上,手中的紅鱗也飛了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紅鱗,對不起……”
我欲哭無淚,連滾帶爬地過去將紅鱗拾起,忽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大的湖泊。
待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那湖泊前,卻見眼前的湖泊也乾的差不多了,許多魚蝦都被曬成了幹。好在,泥巴還是溼的。
我將紅鱗放進泥裡,忽然想到《莊子?大宗師》曾寫道:“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便毫不猶豫地也化作魚形,躍入泥中,同它相濡以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