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驚羽的話音落下,衆(zhòng)人都噤聲了。
蘇驚羽同賀蘭堯的情感,衆(zhòng)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她會說出‘生死相隨’這樣的話,並不讓人感到意外。
也並不讓人質(zhì)疑。
“小羽,我不是烏鴉嘴,我只是設(shè)想一下最糟糕的後果,我也希望小十好,但若是不好,你當(dāng)真就要生死相隨麼?”君清夜的神情難得的正經(jīng),不帶一絲玩笑的成分,“小十他怎麼會允許你這麼做,他在的時候?qū)⒛阋曂鋵殻词顾辉冢矔M愫茫瑹o論怎樣,你都應(yīng)該活下去纔對。”
“阿堯若是不在,我就無牽無掛了。”蘇驚羽淡淡道,“連個羈絆都沒有,我怎麼好好活下去?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寢食難安,若是阿堯真的出個什麼事,我多半是夜不能寐,覺得人生了無樂趣,與其墮落又迷茫地活著,倒不如早早地解脫。”
“你怎麼就無牽無掛了?你還有親人,還有好友,難道這些人都不能讓你有一點兒好好活下去的動力?”君清夜走到蘇驚羽身前,正視著她,“若是小十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跟著他走了,你想過我們這些人心裡的感受麼?小羽,人不能只爲(wèi)了自己而活,你也該想想關(guān)心你的人,小十不在,我也可以照顧你,他對你多好,我也能做到。”
“君清夜,你什麼意思!”烏啼眉頭緊擰,朝著君清夜呵斥一聲,“原來你心中打的是這個主意?你憑什麼認爲(wèi)你能代替殿下來照顧驚羽姐姐?你拿什麼跟我們殿下比?你自認爲(wèi)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君清夜聞言,瞥了烏啼一眼,“你激動個什麼勁?我對小十的關(guān)心你們應(yīng)該都很清楚,但若是小十不在,我更應(yīng)該照顧好小羽,難道你們當(dāng)真希望小羽生無可戀去殉情?我提出要照顧她,何錯之有?我的確沒有小十的智慧,也沒有他的魄力,但我有誠意,有真心。”
“你有誠意有真心又如何?終究不能替代我們殿下!你問驚羽姐姐,她同意嗎?”
“不同意。”蘇驚羽在船尾坐了下來,目光望著湖面上的水流,語氣平淡,“這個世上對我好的人不少,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取代阿堯,君清夜,我謝謝你的誠意,但是,我不接受,抱歉。”
君清夜聞言,靜默片刻,才道:“沒什麼可抱歉的,原本就是我在癡人說夢而已。”
小羽會給出這樣的答覆,他並不覺得意外。
反正也不是頭一次被拒絕了。
明知可能被拒絕,卻還是要說出口,不藏在心中,這就是他的性格。
……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之間,天色已經(jīng)快黑了。
然而,蘇驚羽這一艘船上,並未有人提出要休息。
直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二公子,這天都黑了,大晚上的找人可不好找,不如歇一歇明日再繼續(xù)?”
是極樂樓的人衝著君清夜喊叫。
君清夜聞言,淡淡道:“誰說夜裡不好找?打個燈繼續(xù)找。”
“讓他們歇吧。”蘇驚羽轉(zhuǎn)過頭,道,“我請他們來是幫忙的,不是要奴役他們,他說的對,夜裡找人不好找,即使打著燈籠,光線也是沒有白日裡好,是人怎能不眠不休?夜裡不歇,白日哪有精神?歇吧。”
君清夜聞言,便吩咐衆(zhòng)人將船隻靠岸歇息,遠一些的船隻,用信號煙火來提醒。
船隻靠岸後,衆(zhòng)人就近找了客棧夜宿。
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極樂樓的衆(zhòng)人們自然是睡得安好,而蘇驚羽這一邊的人幾乎都沒有睡意。
月落烏啼公子鈺三人坐在桌子邊集體保持著靜默,蘇驚羽則是倚靠在窗子邊,望著空中的那輪明月,回想起與賀蘭堯一路走來的時光。
往事歷歷在目,這一刻腦子裡如同幻燈片一般播放著一個個畫面,都是與他相處的種種。
興許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太過舒適,以致於她沒有去想他不在以後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賀蘭堯從崖底跌落的那一瞬間,她何嘗不是從天堂跌落谷底?
很久以前,她獨來獨往,一個人照常過日子,並不感到孤寂。
但若是現(xiàn)在讓她一個人過日子,她卻……過不下去了。
人一旦投入到更好的環(huán)境中去,再回歸最原始的狀態(tài),沒有人能夠接受。
她終於明白了那一句話的含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賀蘭堯,是她生命中最奢侈的奢侈品,奢侈到可以帶著進棺材。
她忽然想起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天,他將她帶到一片種滿曼珠沙華的花海,他說——
“我當(dāng)真覺得此花很美,雖然外人都說這是地獄之花,但你曾說我過是惡魔,那麼,惡魔養(yǎng)地獄之花,似乎也很合理呢。你說,這片花地,若干年後,作爲(wèi)你我的墓地可好?等以後你我都白髮蒼蒼,便在這兒相伴也不錯。”
шωш⊙тt kǎn⊙c ○ 她當(dāng)時是這麼回答他的——
“是很不錯呢,我贊成。阿堯,你我總不會同一天入土的,萬一老死了,誰先走了,就葬在這兒,剩下的那個,就與孩子們守著這片園林可好?”
“不好,那時候孩子們想必也大了,哪裡還需要我們照顧?你記住,倘若有一天你不在了,無論幽冥地獄,黃泉奈何,我都會化作枯骨,與你同葬一處。當(dāng)然,我不在了,我允許你繼續(xù)活著。”
蘇驚羽想起賀蘭堯說的這句話,眼眶不禁微微溼潤了。
倘若有一天你不在了,無論幽冥地獄,黃泉奈何,我都會化作枯骨,與你同葬一處。
阿堯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執(zhí)子之手,無論是走向繁華人間,還是黃泉奈何。
蘇驚羽驀然覺得臉上有點兒冰涼,伸手抹了一把臉頰,摸到了冰冷的液體。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她流淚了。
蘇驚羽忙將眼角的淚珠擦拭乾淨(jìng)。
阿堯只是失蹤了,還活著呢,哭什麼哭。
或許他受傷了,力氣沒有恢復(fù),不能來找他們。又或者,被路過的人救了,此刻正在某一處養(yǎng)傷。
蘇驚羽抹淚珠的動作被烏啼等人看在眼中,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打擾。
時間過去了良久,烏啼才道:“驚羽姐姐,時辰不早了,該歇著了,養(yǎng)足了精神,明早我們再繼續(xù)找,你若是一整夜不睡,明日豈不是沒精神?殿下若是回來,一定不想看見你無精打采的疲倦樣子。”
“好,過會兒就睡。”蘇驚羽應(yīng)著,“你們都各自回房吧。”
烏啼等人起了身,正準(zhǔn)備回房,倏然間,屋外響起了輕快的腳步聲。
緊接著,空氣中響起了一道男子的嗓音,“我就知道你們都沒睡,正好,跟我出門找人去!”
這道聲音衆(zhòng)人並不陌生。
“老狐貍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烏啼嘀咕了一聲。
“開玩笑,你們光明正大地投宿,又不是偷偷摸摸,我想知道你們的蹤跡還不簡單麼?”隨著一聲話落,楊絕頂?shù)纳碛俺霈F(xiàn)在衆(zhòng)人的視線中。
蘇驚羽望了過去,“老狐貍,你剛纔說,跟你出門去找人?”
“是,你別看現(xiàn)在天黑了,我可告訴你,這要是換成其他人失蹤,白天比夜裡好找,可若是換成賀蘭堯,則相反,那絕對是夜裡比白天好找。”
聽著楊絕頂?shù)脑挘K驚羽疑惑,“此話何解?”
楊絕頂?shù)溃骸耙驙?wèi)賀蘭堯身上帶著十六鳳圖。”
“十六鳳圖?”蘇驚羽詫異,“十六鳳圖怎麼會在阿堯身上?”
“你不知道?”楊絕頂見蘇驚羽驚詫的樣子,頓時也詫異了,“難道他沒跟你說?”
楊絕頂說著,瞥了一眼旁邊的烏啼等人。
蘇驚羽也朝著烏啼看了過去。
“驚羽姐姐,這事沒來得及告訴你,昨夜我們夜探長公主府,我和月落對付公主府外的守衛(wèi),殿下潛了進去,是爲(wèi)了找尋那圖紙的下落。”烏啼說到這兒,垂下了眼,“殿下之所以瞞著你,是因爲(wèi)他自個兒好奇了,你答應(yīng)過三公主不去探索十六鳳圖,可殿下沒答應(yīng)啊,他不帶上你,是不想讓你對朋友失信,畢竟你是那麼講究信義的人,於是,趁著你睡著,他帶我們?nèi)チ恕!?
蘇驚羽追問,“然後呢?”
烏啼道:“後面的事兒我們也不太瞭解,因爲(wèi)我們不曾進府。殿下出來後,只是告訴我們,他拿到了圖紙,並且在途中碰上了老狐貍,老狐貍也想要圖紙,但是搶不過殿下。”
“跟他搶東西哪能搶得過啊?我一早猜到了藏著十六鳳圖的地方,可範(fàn)圍太大了,我對機關(guān)術(shù)一竅不通,賀蘭堯?qū)C關(guān)方面倒是在行,我便只能將地點分享給他,他果然也不負我的期望,找到了機關(guān)所在,打開了密道,取出了圖紙。”
楊絕頂說到這兒,輕嘆一聲,“我知道他不會輕易將圖紙給我,但好在他對寶藏不感興趣,我便試圖拿他感興趣的物品與他交換,十六鳳圖先存放在他那兒,現(xiàn)在他墜崖失蹤了,我也很關(guān)心。除了你們之外,便是我最關(guān)心他了。”
話音落下,他又快步走到門外,掃了一眼附近無人,這才走回室內(nèi),朝著衆(zhòng)人道:“十六鳳圖身上散發(fā)著星星點點的熒光,在白日裡幾乎是看不出來的,然而到了夜裡,那熒光便很是清晰醒目,你們見過螢火蟲麼?在夜裡是否清晰可見?我們現(xiàn)在順著那溪流繼續(xù)找,只要注意附近是否有熒光即可,能夠留下一點痕跡也好,不是麼?”
“竟有這回事?”蘇驚羽驚詫過後,便是道,“走!我們繼續(xù)去找。”
說行動便行動,一行五人迅速離開了客棧,回到了溪流邊上,乘船朝著下游繼續(xù)前行。
公子鈺在船頭放置了一顆夜明珠,便於照明前方的水路。
船隻才行駛了片刻,眼尖的烏啼瞥到了溪流上的某一處,當(dāng)即喊叫起來,伸手指著那一處,“快看,哪裡有光!”
衆(zhòng)人聞聲,齊齊朝著他所指的方向去看,果真看見水面上漂浮著星星點點。
“對,就是那個熒光。”楊絕頂?shù)溃皠澊^去看看。”
船隻靠近了那漂浮著熒光的地方,楊絕頂伸手鞠了一把水,望著手掌中的點點熒光,道:“這就是附在十六鳳圖表層的熒光,摸上去有些硌手,像是沙子,這就是從賀蘭堯身上散落下來的,說明他當(dāng)真落水了。”
“就算知道阿堯落水了,我們也不能確定他的方向。”蘇驚羽沉聲道,“這條溪流這麼長,興許不少地方都會落下這樣的熒光,我們找得到熒光,卻找不到人。”
“道理是如此,但,至少有點希望吧?”楊絕頂悠悠道,“繼續(xù)找,看看什麼地方熒光匯聚最爲(wèi)集中,那麼賀蘭堯就一定在附近,十六鳳圖表層依附的熒光摳都摳不完,賀蘭堯落個水,不可能將熒光抖個乾淨(jìng),你們知道那幅畫多大麼?以十分薄的布帛作畫,十六隻鳳凰栩栩如生,在黑夜中,就是一副會發(fā)光的畫卷,可惜我沒來得及看清,就被他收起來了。”
衆(zhòng)人繼續(xù)順著下游尋找。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水面上遊移著,氣氛安靜地只能聽見蟬鳴鳥叫,楊絕頂覺得氛圍太過冷清,便想打破這樣的寂靜。
“別一個個跟死了爹似的,不知道有一句話叫禍害遺千年麼?”楊絕頂不急不躁道,“你們丟了賀蘭堯,我丟了藏寶圖,我們一樣失落,正因爲(wèi)失落,所以纔要振作,話說回來,各位,可有興趣與我一同挖掘?qū)毑兀俊?
楊絕頂一番話拋出來,並沒有人理會他。
楊絕頂並不覺得尷尬,繼續(xù)道:“你們都不愛財,但我想,你們對某些東西一定有興趣吧?例如,冰山青蓮?”
這話一出,他獨自嘮叨的場面終於被打破。
“冰山青蓮?”
“美人煞的解藥?”
“老狐貍,你有?”
“總算有點反應(yīng)了啊。”楊絕頂不緊不慢道,“我有一株啊,就是放在一個不太好拿的地方,但我與賀蘭堯說好了,一手交青蓮,一手交鳳圖。”
“我們這邊已經(jīng)沒人中美人煞的毒了。”烏啼冷靜下來後,輕哼一聲,“殿下與驚羽姐姐從前都吃過美人煞的虧,好在他們都解毒了。”
“我不僅有冰山青蓮,我甚至有美人煞的配方。”楊絕頂悠悠道,“你們殿下那麼變態(tài),他肯定喜歡啊,他自己吃過的虧,他總會加倍地扣在敵人身上的,我看他對美人煞這味毒藥很感興趣。”
“你怎麼會有美人煞的配方?”這回開口的是公子鈺。
他身爲(wèi)一個醫(yī)術(shù)頂尖的大夫,自然對這毒藥中的極品感興趣。
美人煞之毒,難倒了世間大夫,這似乎是一種除了青蓮之外就無藥可救的極品毒藥。
“我爲(wèi)何會有美人煞的配方?開玩笑,這玩意就是從我手中傳出去的,作爲(wèi)美人煞的傳播者,你說我爲(wèi)什麼會有美人煞的配方?”楊絕頂輕描淡寫道。
他此話一出,烏啼等人頓時炸了。
“原來這惡毒的東西是你傳播出來的!你這害人不淺的玩意!”
“殿下和驚羽姐姐吃了那麼多苦頭,都是拜你所賜!”
“你將這事說出來,就不怕我們打擊報復(fù)你?”
“把他扔下去!”
“踹他下去餵魚!”
“行了,別鬧了。”終究還是蘇驚羽開口制止了烏啼等人,“作爲(wèi)傳播者,他的確很缺德,但,我和阿堯又不是被他害的,這算賬未免追溯得太遠了,若是按照你們這樣的算賬,那製造砒霜的人豈不是要被凌遲處死五馬分屍?砒霜作爲(wèi)最常見的害人毒藥,死在它手上的不計其數(shù),受害者的家屬們?nèi)羰菆蟪穑粫蚁露镜娜耍粫已u毒賣毒的人,是非要分得清。”
蘇驚羽的話音落下,烏啼等人果然也安分了。
“還是丫頭你懂事啊。”楊絕頂?shù)脑捳Z中似乎夾雜著些許欣慰,“比這些小子懂事多了,等我掘開寶藏,分你一成。”
“不用。”蘇驚羽冷漠道,“阿堯若是能回到我身邊,我免費幫你開寶藏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