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初至,安洛錦便已躁動起來,將自己精裝成一支妖嬈的桃花,只待盛放。然後盯著自己那隻憤恨意欲伺機而出的右手,悵然若失。
安洛錦爹媽的一通電話,便把她連日來因著暑假即將款款而來的好心情,碾碎成一撮灰燼,順便安媽媽柔弱無骨地灑上幾滴晶瑩剔透的熱淚,將其滅跡。屍骨無存啊。
果然,憧憬就是一十惡不赦的騙子,在她以美色利誘、食材威逼之後,正欲下爪擒拿“唐僧”之時,“大聖”一句“妖怪哪裡逃”,便將她打回原形,且是喪失了五百年的道行。整整五百年啊,可憐她還是一沒背景的荒野妖怪,連求饒的概率都是在以零爲基數下呈現負增長的趨勢。觀世音娘娘、太上老君等等諸類有頭有臉有本事的各路神靈,在她年幼尚嫩之時,因檔期排滿,把收她爲徒這件事硬是以一臉惋惜的悽哀之貌,推遲了五百年,乃至於今日落得這個悲慘的下場。想她五百年來孤苦伶仃、單打獨鬥、以寡敵衆,爹不管娘不疼,最終還是難逃他樑卓的魔掌,讓她情何以堪?
事實證明,在她媽一系列“開明”政策的疏導下,她和樑卓的戰役從第一場開始就是慘敗,以至於直到今天,她的比分仍是一個面目慈善的酷似於雞鴨鵝蛋的橢圓體。甚是悽慘。
在經歷了一場生不如死的期末考後,安洛錦違反了多年以來生物鐘的常狀,今天一大早便爬起來嘰裡咕嚕地收拾行李,準備重溫久別未見的爹媽的懷抱。手機響的時候,安姑娘還滿臉悲痛、內心激動,想她媽媽一大把年紀還記掛著她的行車安全,這是人生何其大的驚喜啊,豈能不感動?
“閨女啊,你今天放假對的吧,現在是正準備出門去車站的吧?”安洛錦不得不承認,她媽媽就是一老妖精,這都能掐算得如此精準,明明是兩個疑問句,硬是問出了陳述句的語氣。在安姑娘還未張開口將精準的數據彙報到她家母親大人那極爲尊貴的耳朵裡,就聽見安媽媽類似於慼慼慘慘切切的聲音,隔著千重山萬重水傳到了她這兒來,“我家閨女就是孝順,從小就知道心疼她爹媽,知道我們倆孤獨留守老人想女甚苦,放假的第一時間就急著往家趕,我心甚慰啊。我說閨女,你爹媽對不住你啊,你樑爸爸樑媽媽邀請我們出國旅遊,機票都已經訂好了。我是真的捨不得閨女你啊,但本著浪費可恥節儉光榮的基本原則,再加上盛情難卻,我一時間沒有招架住你樑媽媽的‘奪命連環叨’,就只能在偉大的精神追求面前捨棄你於不顧了。這一走啊,少則半個月,多則我日觀天象、夜察星辰,暫時還沒有參透這個歸期。你就留在C市,在小卓那好好地過這個暑假,這樣我們也好放心。你馬上不也要實習了嗎,就當是留在C市考察一下你未來的就業前景。閨女啊,我們這也是心痛如絞啊,行了,我不和你叨叨了,這馬上就要登機了,電話費也挺貴的,就這麼著吧。”
一分四十五秒的通話,安洛錦硬是連句應答語都沒插上,千般語調、萬種言辭,歸根結底,四個字就能表達完這通電話的主旨:去樑卓那。多麼言簡意賅,她家母親大人卻是把她逼上孝道的崖頂,讓她無路可退。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啊!果然,憂患
意識是要時刻擺放在跟前以示警告的。自家爹媽都毫不留情地將這如花似玉的閨女,往樑卓那薪柴完備的火坑裡推。樑卓就是她耳朵裡的繭子啊,是一括號,將她夾在他的可視範圍內,飽受摧殘,不減只增。
安洛錦在自家爹媽悉心照料下長到了人生中最完美的八歲光年,自此她所有光燦耀目的年份,都自動終結在了這一年。就是在她八歲那年的某一日的暮色四合之際,十三歲的樑卓拋棄美利堅合衆國的高端物質享受,隨父母重歸祖國母親的溫暖懷抱。似乎就是爲了來遇見安洛錦。
樑卓在樑家爸媽的帶領下前來拜訪她家爹孃的時候,安洛錦正在把玩著從隔壁小黑胖手裡搶掠來的玩具手槍,樑卓跟在爸媽身後禮貌地向安家夫婦問好後,越過大人們關切的目光定在了一臉專注的安洛錦身上。一瞬間,他身體裡所有的情緒都開始噼裡啪啦地炸開,大人們噓寒問暖的言語略過他的耳廓,不住地打彎兒,卻唯獨進不了他的心裡。想他樑卓,那麼小的年紀就以一雙慧眼結束了自己的單身生涯,順便用良好的修養勾搭了她家爹媽作爲戰略同盟合作者。目光果真如炬啊,透過精緻的皮囊照亮了他那奸詐、陰險的本質。卻一副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實則在這之後的很多年,卻是以一種極爲特殊的方式“問候”了衆多意欲追求安洛錦的男士。
安洛錦在聽到自家母親大人的召喚後,擡眼便看到一身小西裝的樑卓,屁股都沒挪一下就騰出一隻手招呼樑卓來研究她的最新戰利品。
那邊兩家媽媽坐在客廳里拉著手,哭天抹淚地叨叨那些冒著高粱穀子泛餿味道的蔥青色往事,兩家爸爸自是樂得喝茶論天氣。
話說回來,樑卓在走向安洛錦的那幾十米的短距離征程上,腹誹了良多“攻城戰略”。待他在安洛錦面前站下的時候,居高臨下地瞅著安家姑娘,安洛錦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自己所處地理位置的拙劣性,還未來得及爬起來找回自己那不知被擠兌到何處的強大感時,樑卓便開了口。
“吃巧克力嗎?”
安洛錦兀自吞下那快速分泌的口水,然後瞅到她家母親大人正無暇顧及她後,垂下眼簾、壓低嗓子,假以一副專心玩玩具的專注模樣,“給我。”兩個字盡顯安家姑娘在這一帶稱王稱霸的豪氣。
樑卓氣定若閒地掏出隨身攜帶的鋼筆,順便將安洛錦玩具盒裡的記事本抽出,在安洛錦還沒搞清什麼狀況下便見樑卓將寫好字的本子遞到自己跟前,輕飄飄地扯出兩個字,“簽字。”安洛錦撓撓細碎的頭髮,愣是沒瞅明白那張紙上超出自己認知範圍內的非本國語言。樑卓這藥下得那叫一個猛準狠啊,對於安洛錦這種自幼兒園起,便大義凜然得對著英文字母深惡痛疾的孩子,這樣的劇情實在是不在她的掌控範圍內啊。
“怎麼,你不認識?”樑卓是一多聰明的娃,愣是瞧出了安洛錦的死活都要面子,那眼神,怎一個狠毒了得!
“你纔不認識,你123都不認識。”安洛錦恨恨地伸出小爪子叫囂著。
“那麼,就簽字吧。”魚兒上鉤了。
“我簽了是不是你就把巧克力給我?”安洛錦仰起臉來
閃亮著眸子問道,這實在是不能怪罪她的小世面,從根源上講,這是自家母親大人一向對甜食控制量難塞她碩大的牙縫所造成的悲慘後果啊。每聞甜食,安洛錦的反應系統便會變得異常緩慢,而口水分泌功能卻是超常發揮,腦袋裡唯一在正常運轉的只有三個字,外加一個標點:我要吃!外加她估量了一下現有的“財產數量”,掠奪來的居多數,哪怕是被“封殺”了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損失。從這一點上可以瞧出來,安洛錦也不是什麼省油省電省錢的呆笨癡傻形象。
“你簽了,我口袋裡的巧克力就統統歸你。”樑卓抿著嘴,眼睛裡卻藏不住他那老狐貍般深謀遠慮的奇光異彩,以至於在這之後的很多年,這樣的招數都是他的必殺技,從未失手。
安洛錦奪過樑卓手裡的鋼筆,刷刷刷,乾脆利落、豪情萬丈地落筆!如此爽快,自是甚得樑大人的心吶。任由安家這已然把自己賣掉的傻姑娘,在自己的口袋裡興風掀浪,直至繳獲最後一塊巧克力,樑卓愣是沒正眼兒瞧一眼,巧克力作爲身外之物是源源不斷的,而這樑家媳婦兒只有一個,樑卓愣是沒費芝麻綠豆勁兒,就打了一場漂亮的以自身利益爲基礎的商業交換戰役。這足以見得,樑卓是一多麼猴精的娃。就費了這麼點兒人力物力財力,便俘獲了安洛錦八歲的“芳心”啊,並且簽字畫押,作爲呈堂公證,在之後的婚姻交響戰裡安洛錦一聲沒吭,做了樑太太。
樑卓將那張紙撕下,小心地摺疊好放進口袋裡,如視珍寶。接著坐下來與安家姑娘熱火朝天地互動起來。
樑家媽媽一個不經意便看到了倆孩子和諧的一幕,頓時內心老淚縱橫啊,兒媳婦終於有了!想她是多麼瞭解她家的樑卓,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孩子給過正臉,現在卻甘願跟在安家姑娘屁股後面跑,這樣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了,她又怎能讓自家兒子失望,不推波助瀾一把呢?這可切身關係到日後自家大孫子小孫女兒的大事,萬不可草率處理。這兒媳婦兒跑不掉了!
樑家媽媽朝安家媽媽挑挑眉,示意她向西南方六十度方向看去,安家媽媽這一看自是驚得皮肉俱顫,想她家閨女居然還有如此溫雅柔情的一面,要知道她是一直以女俠的身份自居混跡在各大街巷鄰里的,強搶豪奪、無惡不作,瞧瞧現在這是神馬狀況,居然有收服得了她閨女的“絕世高人”,這機會是何等的難得啊!每個柔弱的姑娘背後果斷得都有一個強大的丈母孃啊,安家媽媽當機立斷,這閨女賣定了,早賣早脫手,晚賣都是吃虧!
兩家媽媽眼神一碰、大腿一拍,就差抱頭撫肩外加鼻涕眼淚了,這親就這麼定了!且是兩家媽媽越看自家的媳婦兒、女婿越是順眼,這真真兒的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曠世奇緣啊!而安洛錦這個時候絲毫沒有覺察到剛剛那兩場天地鬼神皆泣的思想鬥爭戰,仍是吧啦吧啦地討好著樑卓,以確保自己日後的福利,還一臉偷腥的得意貌。
那邊兩家家長正在聯繫酒店,雖說這孩子們還小,然則訂婚儀式還是要有的。八歲的安洛錦就因爲幾顆烏漆麻黑的巧克力將自己賣給了十三歲的樑卓,雖然過程是類似於奸詐的,但結局卻是完滿幸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