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儘管太陽落了山，可是白日裡的餘溫猶在。儘管這屋裡南北的窗櫺都開著，鼻息間還能聞見暖風裡的花香，可文氏還是打了個寒噤。
可她怎麼會害怕？九王爺又如何？她有她姐夫太子殿下，她有爹爹呢，還能怕一個小小的蘇曼曼？
文氏嗤笑一聲道：“蘇曼曼，你未免自視甚高，都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把這話送你，還望你自勉。”
九王爺又不是傻子，他幹嗎要爲著一個沒什麼來頭的女人便出手和太子、和當今副丞相對敵？只要他不出手，蘇曼曼一個弱質女流又能做什麼？她仗著九王爺之勢，也不過是狐假虎威，可她出身、地位在那擺著呢，豪門貴族的上流圈子她根本擠不進去，連和自己正面對敵的機會都沒有，她憑什麼說報仇這樣的大話？
文氏還不甘心的踩曼曼一腳：“莫不是你還指望著六爺對你餘情未了？我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他又能耐我何？現在你和他已經沒了任何關係，他斷斷做不出殺妻滅妻的事來。想跟我文初若叫板，蘇曼曼，你還是再修爲個幾世再來吧。”
提到陳雲正，曼曼臉上沒有一絲動容，她甚至自如的替自己斟了杯茶，朝著文氏遙遙一舉，道：“其實，你沒贏，我也沒輸，你自以爲看透了人性，自以爲把他人搶過去了就是贏了，其實，只是你自以爲而已。人性是善是惡，這問題糾結幾千年了，沒人敢一言以定論，你也一樣。你說天底下人都是自私的是惡的，可也許你碰上的這個就是善的。你說天底下人都是善的，可爲形勢所迫，身不同己，也只得同流合污，違背自己的良心做些惡事，可也許你碰上的這個就是塊倔石頭。”
文氏蹙了蹙眉頭，道：“你空口說白話罷了，就算再不服氣，到底你和六爺無緣。”走的是她蘇曼曼，不是她文初若，不管輸贏，起碼自己給自己贏得了一輩子的時間。
文氏承認，蘇曼曼和陳雲正打小就在一起，若論瞭解，應該沒人能及得上蘇曼曼。可瞭解又如何？蘇曼曼就是這麼執拗的性子，她放不下身段，不能投其所好，也因此在府裡這麼久，並沒有多得陳雲正的寵愛，這還不夠說明問題的嗎？
通房而已。
哪個大家公子身邊沒一兩個打小就服侍在身邊的通房？可沒聽說誰就把個通房丫頭當成個玩意。那就是給主子們紓解慾望的，因著身份低賤，哪怕陪在身邊十年、二十年，不順心了，還不照樣攆了打了殺了？
文初若就不信陳雲正能把自己休掉。
他的命是自己的父親救的，他將來的前程也都在自己的父親手上。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娶自己了。
就算他將來考中了，博個一官半職，可想要位極人臣，沒人二十年是不可能的。那時候太子殿下早就登基了，大姐姐怎麼也能封個貴妃，可陳雲正呢？他還只是個奴才，他敢休掉貴妃娘娘的小姨子？
笑話！
曼曼並不辯駁，只從容的笑道：“我無意和你辯白什麼，說再多都沒用。六爺麼，我早就放棄了，是你自己不自信，非得拿我做你們之間的試金石。如今這個結果，不知道六奶奶可還滿意？”
滿意不滿意，文氏現下還真不敢斷言。陳雲正今日的舉動著實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不太確定陳雲正回來會如何發作。
不過，文氏確信，陳雲正再怎麼發作，事情的結局不會有多大的變化就是了。
最壞最壞的結果，便是他動手打她吧？！日子終歸要過的，他也總是要臉面的，過幾天還要在府裡宴客，他不能不給自己大姐姐和太子殿下顏面。
頂多是冷落自己幾天而已。
想到這，文氏便有了幾分信心，她道：“說不上多滿意，只能說蘇曼曼你運氣著實好了些。”
“是麼？”曼曼放下茶碗，道：“那還要感謝六奶奶高貴的出身呢。這滿京城裡能出入文家的，非富即貴，我想九王爺並不是最尊貴的那個。也許我運氣再好些，遇到的或者是太了殿下呢。”
文氏臉色一變：“你說什麼？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肖想的？”
曼曼譏誚的道：“你總說我裝，其實最會裝的是你吧！側妃娘娘最愛海棠色，側妃娘娘最愛荷花，是也不是？你把我都引薦到側妃娘娘眼皮子底下了，想把我送給誰又有什麼難猜的？”
文氏一想也是，便放鬆了神情道：“你不過是猜測罷了。”沒有證據，她說什麼都沒人相信。
曼曼只呵呵笑了兩聲，沒有再說下去了的慾望。
文氏也無意再跟她糾纏，站起身道：“姐妹一場，我今兒就送你到這，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只盼著蘇姑娘好自爲之。假若將來和九王爺緣盡情絕，你實在無處可去了，我不介意再度收留你，給你一碗飯吃。只不過，那時候可就沒有現下這麼好的待遇了，三姓家奴最讓人不齒，一個三嫁的婦人也同樣讓人唾棄，就算六爺再重情分，只怕見了蘇姑娘也只會覺得噁心，恨不得從未和你有過任何交集。”
曼曼還是笑，道：“六奶奶真是仁慈大度呢，可惜我不領情。不過有一樣你說錯了，不是六爺重不重情分的事，也不是你肯不肯收留我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六奶奶想的那樣沒骨氣，我從來不覺得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如果不是六奶奶以峻哥兒相脅，我壓根就沒想過進府。”
文氏並不以自己挾持峻哥兒爲恥，只朝著曼曼點了點頭，道：“蘇姑娘自是最有傲骨的一個人，可你別忘了剛則易折，強極則辱的道理，你肯入轂，說起來是你自己願意引頸受戮，假如當日你說什麼都不籤賣身契，我還能真的扼死峻哥兒不成？”
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
到這會兒，曼曼的臉色終究變了。當初的確是她心急之下走了一招最臭最爛的棋，可她沒什麼可後悔的。誰讓她生就欠了峻哥兒的呢，生而不養，讓他一直沒娘，曼曼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對他不聞不問。
現在文氏再諷刺她，她也不過是臉紅一紅，心疼一疼罷了。總算都過去了。
文氏扳回一局，心情大暢。
曼曼實在看不過眼，不由的冷聲道：“你就不怕我把這話一字不差的轉述給六爺聽？你拿他的兒子小命作要挾，說起來你也脫不得一個惡毒的評價吧？”
文氏若說不怕，還真不太可能，不過她相信聰明人是不會計較這麼一點小過失的，好歹她並沒有虧待峻哥兒。
文氏悠然一笑道：“如果六爺肯給你機會的話，又何至於把你撇下，連個最後見面的機會都不給你？就算你原封不動的把峻哥兒的事轉述給他又如何？你當他真的對峻哥兒的事不知情？”
曼曼臉色再度變的蒼白。
是啊，她一直懷疑，陳雲正對這府裡的風吹草動，對她屋裡發生的事都瞭如指掌，沒道理他就一點都不知曉峻哥兒的事。況且四爺陳雲康會不跟他通氣嗎？可他裝聾作啞，到底是爲什麼？
文氏哈哈大笑，道：“你也是個聰明伶俐的，這麼淺顯的道理你不會不懂，他就是不願意承認這是他的兒子，他相信我不會對峻哥兒做什麼……說到底，我纔是他名正言順的妻。”
名正則言順，這話還真是沒錯。
還有一點，文氏沒提，可曼曼心底明白。陳雲正是否把峻哥兒當成他自己的孩子，曼曼不太敢確定，可就算他是這麼以爲的，但如果知道她是爲了峻哥兒才舍了他就九王爺，他只會更氣更恨。
誠如他所說，曼曼不信他。
曼曼苦笑了兩聲，做了個端茶送客的動作。
文氏帶人離開，沁芳園裡恢復了寧靜。要說文氏的話沒能刺中曼曼的心思，那是假話。陳雲正確實回來過，可他走了，兩人沒有過多的交談。那麼，他今晚還會不會再來？
曼曼想跟他掰扯他掰扯。不是非要分個對錯，可她欠他一句對不起。
就看他是不是肯給她這個機會了。
曼曼開始是坐著等，坐的累了，有點冷了，便躺到牀上等，等的乏了，心也冷了，也沒等到陳雲正。
她咬著牙坐起來，推開門，司瓏還在，迎上來問：“姑娘有什麼吩咐？”
曼曼頭一次吩咐司瓏：“去問問，六爺可回來了不曾？他歇在哪兒了？如果有機會，就說我要見他。”
“……”司瓏沒吭聲，蹲身福了福，轉身出了院子。司瓏腹誹：“這都要走了，還見六爺幹嗎？如果蘇姑娘早能這麼低聲下氣，只怕也不是今天這個結果。”
可想歸想，到底不敢怠慢，在沁月園周圍逛了逛，聽不著一點動靜，司瓏無處打聽，只得去了二門。她等了又等，總算是著人找著了白朮，得到的消息卻是：六爺進了沁月園，和六奶奶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