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放假的有關消息,每天都像雪片一樣在校園中飛舞。理科樓的公告欄每天都貼出一長鏈車訊,有民勤的,去古浪、臨澤、民樂、大靖……這些車訊似乎給回家心切的學子送去了幾分慰藉。黃平每天都在注視著公告欄,每天都要把公告欄審視上幾遍。他知道這裡金塔的學生太少了。於是第一天他沒在意,第二他沒有計較,第三天他看著滿牆的車訊,心裡開始發慌,第四天的下午,在公告欄最右最下的地方,終於小心地貼出一張去金塔的車訊,發車時間是明天早晨。
隨著最後一門考試的結束,每個人的步伐又恢復常態,有條有理,穩健而歡暢。黃平回到宿舍時,連宿舍竟也是空蕩蕩地。安靜,嫺雅。這種感覺往日不曾有過。黃平感覺肚中充滿一種軟綿綿的氣流,整個人輕的沒了重量。他走到窗前,看著對面歡笑的人羣,第一次感覺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地美好。黃平什麼也不想幹,這會他只想躺一會,安安穩穩地躺一會,他不必擔心蜘蛛網落入眼簾,灰塵撒滿臉龐。他也不用擔心因爲睡覺而被樓管科抓去。更不用擔心一切倒黴的事情,附著到自己身上。至於考試結果,只有天才知曉,至少現在補考通知單不會發到他手中。他想著家,想著可愛的故鄉,這種可愛以前從未有過,故鄉的樹,故鄉的人,故鄉的每一條小路,還有門前的小河,像電影一樣明朗而清澈地浮現在眼前。他還想起北方特有的一道風景線,在明淨的天空與灰亮的大地上,聳立著幾棵白楊樹。灰色的枝條中藏著幾隻灰色的鳥,因爲寧靜,你聽到了幾聲鳥叫,你知道它們就在樹中,可你卻找不見它們,可是它們卻清楚的看見了你。
當黃平睜開眼時,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想起自己竟也在這生活了一個學期。半年前,他在高考線上拼死掙扎,走進了這座普通的專科學校,隨即給他帶來了輕鬆的愉悅,陌生的激動。五層樓的圖書館中所集結的文化韻味讓他覺得深不可測。那一棟棟公寓樓,讓他有點高不可攀。甚至用破桌子,爛凳子圍成的教室也讓他感覺幾分**神聖。而現在稍一動意念,圖書館的佈局,體育館的設施,公寓樓的簡陋,教室的寒酸,讓他覺得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的。學校在他的記憶中越來越小,他一閉眼睛就能鳥瞰學校的狀貌。他想起校園中令人心動的那一段時光:草盛的冒油,花開的刺眼,到處是一片紛繁和火熱。而到了這倒黴的季節,等明天人去樓空之時,那六角的小亭又是多麼孤寂,清涼。趙安山,何福棟……他們怎麼樣了?胖了,還是瘦了,這些都令他思潮澎湃。
邢忠、孫明福、大胖、馬建秋、王新國、張吉成、謝明飛……他們擁有的一切,他以前從未接觸過。那笑,放蕩而不羈;那話,坦誠而幽默。他們的個性在他面前顯得千姿百態。他們就如同一個個染缸,而自己在裡面浸染了一番,因此,豪邁、開朗、坦蕩、真善都能在他身上找到斑駁的印跡。
“黃平,你怎麼還不收拾?”
黃平睜開眼,看見大胖圓潤的臉龐,他站起來說:“我們金塔的學生少,就三十幾個人,車已有人定了,明天早晨才發,晚上收拾也不遲。你呢?車問得怎麼樣了?”
“我們的汽車坐不上了,不過我訂了晚上十二點的火車。”
“怎麼是十二點?”
大胖很自信地說:“十二點坐最好,等到古浪剛好是早晨七八點。”
“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幾個一塊的同學。”大胖說完就一會兒爬上,一會兒爬下,把衣服大把地塞進包裡,足足收拾了半個小時,三四個圓球似的包放滿了牀。
邢忠進來的時候,大胖剛下牀,邢忠便問大胖:“這麼快就走嗎?”
大胖喘著氣說:“這會不走,晚上十二點的火車。”
“火車,也就是說我們要把你送到火車站了。”邢忠說。
大胖寬慰邢忠說:“不用了,你的這份好心用到別人身上吧。你如果真有心,把我的這幾個包扛到校門口就行了。”
下午,每個人都是進進出出,直到八點種的時候邢忠提議去外面買點吃的。馬建秋去吃送別晚餐了。黃平他們六個人剛出樓門,就感覺天黑如漆,罩了一層帷幕,透不出一絲光來,而且還有幾股陰冷的風在朦朧中亂竄著。他們六個人在商店裡遇到了沈艾霞跟李金菊,大家都感到回去沒事,於是便在邢忠的提議下去吃麻辣燙。
八個人正欣欣然吃香時,李金菊驚喜地喊道:“你們快看,外面下雪了。”八個人立刻有了片刻的寧靜,看著外面飛卷的雪花,思緒也跟著翻飛。
“唉,沈艾霞你怎麼了?”孫明福做出一副傻樣,衝著沈艾霞笑。
沈艾霞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便問:“孫明福,你又發什麼神經?”
“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嗎?”孫明福依然是那副樣子。
沈艾霞笑著說:“吵架,我跟誰吵架了?”
“沒吵架你怎麼一個人,像這個時候你應當吻別一下才對吧?”
沈艾霞聽明白了,便說:“快閉上你的烏鴉嘴吧。什麼吻別,男朋友,你們不是我的男朋友嗎?我們不但沒吵架,而且這會還高高興興的吃飯。”
邢忠制止沈艾霞說:“這你可說的大錯特錯。我們這些人只是你的男性朋友,並不是你的男朋友。男性朋友跟男朋友可有本質性的區別。”
沈艾霞急地不知說什麼,突然她把求救的眼光逼向黃平,說:“黃平,你說我有男朋友嗎?”
黃平被問住了,當他瞥到李金菊天真的大眼睛時,突然靈機一動說:“男朋友嘛——李金菊沒有,你到底有沒有,我也不知道。”
“聽見沒有,你還想狡辨嗎?”王新國大聲說。
“說吧,羞什麼?”孫明福說。
“我們也看見了。”張吉成說。
沈艾霞急的臉一陣紅,一陣青。連這麼個小小的問題,她也澄清不了。
李金菊突然插嘴說:“我知道沈艾霞現在還沒有男朋友。”
黃平瞪了鬼機靈一眼,說:“你怎麼幫著她說話。”
“因爲她對我好,你們看,這些東西就是她給我買的。”李金菊說著把裝飲料、餅乾的塑料袋提起來。
“沈艾霞,你可真是好人。”王新國說。
“你真慷慨。”孫明福說。
“我們的吃的好像還不夠。”邢忠說。
“給我也買些吧。”張吉成說。
黃平看著他們可憐巴巴的樣了就笑說:“沈艾霞,錢不夠了,我可以借給你。”
“唉,算我倒黴,誰讓我與狼共舞呢?好吧,今天的晚餐我全包了。”
半晌大胖才收住笑說:“我今天又有免費晚餐了。”
“黃平。你不去送沈艾霞嗎?”李金菊突然問黃平。
黃平一下子悶住 了,他埋怨李金菊怎麼說出這麼不合時宜的話。黃平真的找不出送沈艾霞的理由,因爲她的朋友多的是,況且有一個男朋友就夠了。黃平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說:“真的,我怎麼忘了,沈艾霞送不送了。”
沈艾霞卻笑著說:“你什麼時候走?”
“明早八點。”黃平說。
沈艾霞突然對著李金菊大笑說:“送什麼送,我明天十點的火車。看來只有我送他的份了。”
“我們送你去嗎?”邢忠問。
沈艾霞笑容滿面的說:“不用了,明天我跟我們同學一塊走。怎麼,你們還怕我孤單寂寞嗎?”
孫明福說:“哪裡話,我們最不怕的就是你的孤單寂寞。”
八個人似乎談了很久,從大胖談到李金菊,又從李金菊談到孫明福……盤子早已空了,沈艾霞又要了幾個飲料。雪依然很大,像紙片一樣模糊著人的視線。
“你們都有電話吧?”邢忠掏出電話本問。
結果很令人失望,除了沈艾霞跟大胖,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當雪停的時候,八個人趁著零星的雪花,踩著雪毯,沙沙沙走過。他們的身後留下了許多深淺不一的腳印,他們知道這就是路。
大胖走了,坐著十二點的火車走了,黃平他們把他送到校門口。牀上擺滿了大包小包。雖然夜很深了,可牀總是咯吱咯吱地響。
天矇矇亮的時候黃平醒來了。他起的很小心,生怕驚醒其他人。可當他下牀時,其他人也穿起了衣服。黃平以爲他們昨晚說送他是開玩笑的,可出門時,張吉成跟邢忠擡起他的紙箱子。馬建秋跟孫明福提著他的包,王新國擰著他的袋子,他竟成了局外人。
走在清晨積雪的小徑上,黃平感覺冬天來的太快了。他伸伸手臂,依然無法阻擋時光的流逝。濃濃的離愁別緒早已浸透冬天的冷空氣。東西放好時,其他人囑咐了一番,黃平便上車了。過了一會,黃平以爲他們走了,可透過窗戶,眼前的一切又讓他感動,五個人依然目視著這裡,眼裡閃著深情的祝福。
黃平正看時,感覺有人上了車。他擡頭看時,竟是沈艾霞,提著一袋水果,她凌亂的頭髮上浸著霜寒。她的臉紅的真摯,當黃平心蕩神馳地注視她時,她說:“早晨起的遲了,可總算趕上送你。希望你一路平安,天天有個好心情。”
外面的天氣不寒而慄,黃平心中燃著一堆熊熊大火。外面成了六個人,車動時,黃平看見,有幾片雪花在他們中間飄過。
黃平噙著淚,帶著傷感,在雪中企盼下一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