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送給心腹楊甘的胡亥密旨,被早有準備的楚軍截獲。那傳旨的信使,也被妙虛宮公主英布一刀送上了黃泉路。
范增手捧那密旨,笑道:“有了這道密旨,便可說降那章邯。”
但隨之棘手的問題又出來了,那便是缺少一名說客。
那秦營便如龍潭虎穴,搞不好說不動那章邯還要弄得身首異處,哪是一般人能夠去得?
上次縱橫家弟子周叔去秦營邀請章邯商談和議,已是勉爲其難,只因周叔在鬼谷學的是兵法,雖然也涉獵了一點詭辯之術,但到底不是專攻。而鍾離昧,韓信也是學的兵法,不擅那詭辯之道。要想說服章邯投降,還是要靠一名口才好的辯士。
但縱橫家門下那些辯士,不是隨劉邦去了南陽,就是人間蒸發了。四十萬聯軍,竟找不出一個能逞三寸不爛之舌的人物。
那項羽正爲此事煩惱,忽然守衛來報,營門外有昔日魏國太僕陳平求見。
項羽在萬載谷中也未與陳平打過交道,對他曾任魏王咎太僕一事不甚瞭解,便問左右:“陳平何許人也?”
有知情者道:“那陳平曾是魏王咎殿前太僕,後來去趙國請求救兵未果,就此失蹤。”
項羽不屑道:“爲人當有始有終。那魏咎還對他抱有指望,豈能搬不來救兵,就不告而別。此等宵小,不見也罷。”
鍾離昧急忙道:“那陳平是末將師弟,曾隨家師學習詭辯之術。如今招降章邯,正好派上用場。”
項羽“哦”了一聲:“陳平也是你縱橫家弟子麼?他可有真才實學?”鍾離昧傲然道:“我鬼谷門下,個個都有一身本領。陳平既被家師收入門牆,怎會無真才實學。”
又有人哂笑道:“那陳平既有真才實學,魏王咎怎只讓他做一個太僕?他出使趙國,怎請不來救兵。聽說他人品可大大的有問題。”
項羽便問陳平人品有何問題。那人答道:“聽說他極其好色,與他家嫂子私通。”
項羽怒道:“如此一個品質低劣的小人,也敢來見項某,轟出去!”
軍師範增捋須道:“亂世當擇才而用,不可拘泥小節。那盜嫂之事恐怕是捕風捉影,不足信之。鍾離將軍說陳平有真才實學,想必不會差到哪去。就容他進來,查看一下。”
項羽聽了,便道:“傳陳平。”
※※※
風流倜儻的陳平入到帳中。參見畢,項羽傲慢道:“聽說太僕曾是鬼谷門徒,不知學了哪些本事?”
陳平挺直腰桿,說道:“陳某的本事,搖齒弄脣,便可抵十萬雄兵。”
項羽嗤笑道:“你既有如此本事,爲何去趙國搬不來救兵援救你家國君?”
陳平早有對詞,說道:“趙王歇鼠目寸光,之所謂夏蟲不足言冰,不能與語。鉅鹿之圍正是他咎由自取。更何況趙軍黯弱,縱陳某請來援兵,也不足擋強秦鋒芒。前國君之亡,實乃天數也,非人力能回。上將軍英明神武,以一支孤軍救趙,披堅持銳興義師西進滅秦,海內歸附,有志之士莫不以追附上將軍驥尾爲榮……”
那陳平還欲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項羽已經不耐煩,揮手道:“夠了。今有一事,不知你能否完成?”
陳平精神一振,說道:“上將軍但有差遣,陳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項羽道:“不要你赴湯蹈火,只要你去秦營說降那章邯。若能成功,便舉薦你到大王殿下爲臣。”
陳平一聽咋舌不迭,心想剛剛見到項羽,便接了這麼一個高難度的差事。但大話說在前,也不能不去。
陳平便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只須上將軍答應我一件事,陳某此去必馬到功成。”
項羽聞言,對陳平有了那麼一點興趣,問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陳平道:“那章邯手擁二十萬重兵,若要他歸降,他必提出諸多要求。若上將軍答應,不管那章邯提出什麼要求,陳某都可允從,便可說動章邯來降。”
項羽哈哈一笑:“這有何難。那章邯便是提出要封王,也可答應與他。”
范增急忙道:“話雖如此,但你此去須便宜行事,不可貿然答應他的過分要求。”
陳平點頭道:“陳某自知。若能成事,陳某不求在楚王殿前爲臣,只求跟從上將軍,爲上將軍牽馬墜蹬做一陣前小卒。”
花花腸子的陳平,早就對時局深有研究,知道跟著那空有其名的楚懷王混,還不如跟著手握重兵炙手可熱的項羽前途光明。
項羽含笑道:“此事容後在說。”
※※※
那陳平果然有兩把刷子,去到秦營,穿了一件道袍,打扮得道貌岸然。不說是楚軍使者,卻詐稱是終南山修道之士,來助章大帥破敵。
章邯正爲聯軍之事憂愁,一聽有高人到來,便恭恭敬敬請他入帳,問道:“道長有何計教我?”
陳平故作神秘道:“吾之計不可爲外人得知,只可與大帥一人言講。”章邯乃屏退左右,獨留陳平一人。
陳平便道:“大帥死期將近,汝可知否?”章邯怒道:“本侯青春正盛,怎會就死?哪裡來的野道人,滿嘴胡言!”
陳平嘿嘿一笑,從懷中掏出胡亥那封密旨,呈給章邯。
章邯一看那密旨,冷汗涔涔。嘴中卻道:“聖上受奸人矇蔽,待本侯去到咸陽辯說,洗刷章某不白之冤。”
陳平放聲長笑道:“大帥以爲去到咸陽,就可洗刷汝之冤屈麼?”
章邯心中也沒底,兀自強橫道:“本侯爲朝廷戎馬倥傯,忠心可鑑,豈會背叛朝廷與賊黨勾結。此去吾去聯合衆臣,金殿鳴冤。”
陳平冷笑道:“這密旨既是趙高唆使秦帝而下,趙高謀害大帥之心昭然若揭。那秦廷滿朝文武俱是趙高一黨,何人會爲大帥仗義執言。恐怕大帥去到咸陽,落得與賢相李斯一般下場。”
章邯聞言默然不語。忽問:“道長不是說來助本侯鋤滅賊黨的嗎,何處得來這密旨?”
陳平便亮出底牌,說道:“吾哪裡是什麼終南山修道士,是魯公愛惜大帥,特派陳某來勸說大帥棄暗投明。”
“陳某聞白起爲秦將,南征鄢郢(楚國),北坑馬服(指馬服君趙括),攻城略地,不可數計,竟蒙賜死。蒙恬爲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裡,竟斬陽周。卻爲何?只因功勞太大,封不勝封,威重凌駕於朝廷,故被大臣陷害,藉故以法誅之。”
“今大帥爲秦將數年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之勢絲毫不減,反而愈來愈烈。那趙高弄權專行,將鉅鹿戰敗之罪推卸與大帥,企圖以其親信取代將軍。將軍久居於外,對秦廷之事想必知之不多。其實趙高專權以來,有功亦誅,無功亦誅,哪有道理可言。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此乃天意婦孺皆知。今大帥仍本愚忠,爲秦廷出生入死,卻內不能直諫,外將爲亡國之將,豈不哀哉!”
“與其如此,將軍何不陣前倒戈,與諸侯約共攻秦,並分其地,不失得封國稱孤。與淪爲階下囚,含冤而死禍及妻兒相比,孰更明智,不用陳某分說,將軍亦能自知。”
“望將軍自圖之。”
陳平口若懸河,一席話如大河奔流,說得章邯啞口無言。
陳平已知章邯動了心,又道:“聞大帥曾言,只要秦廷不負大帥,大帥今生不負秦廷。今秦廷已負大帥,刀已加頸,大帥還要猶豫嗎?”
章邯沉吟半晌,說道:“若要本侯降楚,須依本侯三個條件。”
這事陳平早就料到,含笑道:“大帥請講。”
章邯道:“第一條:若裂地封王,我崤山三兄弟都要分封。”
陳平聞言奇怪,怎麼把董翳司馬欣也牽了進來?問道:“這是爲何?”章邯道:“我崤山三義自結拜以來,情同兄弟不分你我,一容俱容一損俱損。若章某封王,而兄弟不分,何能心安。願將吾之封地一分爲三,給董翳司馬欣二人。”
陳平心想這章邯倒挺義氣的,一碗飯要三個人吃。反正只那麼一碗飯,分給一人與三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便笑道:“這個好說。”
章邯又道:“第二條:各路諸侯,待遇要與我軍一樣,不可厚此薄彼。先生請想,那各路諸侯,除楚軍外,都是章某手下敗將,怎可居於章某之上?”
陳平哈哈一笑:“大帥放心,斷不會虧待了你們將士。”
章邯見前兩個條件陳平都答應得很爽快,心中也十分滿意。便又提出最後一條:“若要攻打關中,我軍將士不可爲前驅。”
陳平聞言一愣,心想你們二十萬大軍想做看客,哪有這種道理。問道:“這又是爲何?”
章邯道:“那關中之人皆是我軍中士卒的父老鄉親,如何忍心看見刀兵相見?這也是人之常情。”
陳平搖頭道:“大帥前兩條陳某均可允從,但第三條萬萬不可。此去關中,魯公並不想要你軍將士陣前廝殺,而是爲我義軍開道。只因那各處守將,皆是大帥的舊部。憑大帥的威重,所過之處儘可喚之而降。如此一路順風無阻,可免去三軍刀兵之苦,豈不是美事一樁?”
章邯沉思片刻,額首道:“如此亦可。”
搞掂了章邯,陳平便樂滋滋回楚營報喜。項羽見陳平果然有本事,也對他刮目相看。
陳平因說降有功,被項羽封爲素城侯加護軍都尉,留在項羽身邊做了謀士。
※※※
秦軍將士,其實心裡早就不想爲那殘暴寡仁的秦廷效命了。章邯將投降的打算對衆將一說,竟然得到了大家一致的擁護。
獨有那將門之子典軍校尉李烈不願降,說道:“我李氏一門忠烈,安能從賊?諸位願降是諸位的事,李某絕不同流合污,令祖上蒙羞。今去也,他日沙場再與諸位兵戎相見。”
說罷,引親信百人離營而去,投三川郡守胡東而去。
章邯便清點軍馬,登記造冊,派人去楚營聯繫投降事宜。
納降之日,章邯全軍棄甲,舉白旗盡至殷墟。章邯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落得投降這步田地,不由滿腹心酸,潸然淚下。
項羽少不得安撫章邯,也未失信,當即封章邯爲雍王;封司馬欣爲塞王;封董翳爲翟王。(先冠個王的稱號,至於封地嘛,不用擔心,打進咸陽自然大大的有。)
至此二十萬秦軍降楚,大秦帝國已末路西山。
納降儀式結束,便要開始西進關中。章邯主動請爲前驅,說可招降沿途舊部。
項羽考慮章邯方降,恐章邯心懷異心,有意留他在軍中爲人質。對章邯道:“將軍足智多謀經驗豐富,項某想早晚向將軍請教。前驅一事,有司馬欣,董翳二人足矣。”
章邯這老狐貍哪裡會聽不懂,遂作欣然狀道:“能伴魯公左右,是章某之幸。”
項羽便令司馬欣,董翳出任先鋒,擇日起兵,殺奔咸陽。
章邯這支兵馬一降,沿途關隘已無重兵防守。又守將俱是章邯等人舊部,見大軍一到,無不望風而降。兵行神速,真個是所向披靡。
※※※
殊知項羽快,那劉邦大軍更快,已揮軍北上,打到了武關。
劉邦大軍怎會這般迅速?原來與張良的策略有莫大的關係。這一路上,劉邦軍不是打過來的,而是封官許願厚賞降將過來的。
各處關隘的守將,誰若投降,還是繼續留在原處,並封他爲侯。什麼殷侯呂齮;高武侯戚鰓;襄侯王陵……亂七八糟,看得人眼花繚亂。就連那撮合說降的使者,也要賞封千戶之邑。
這般好的條件,不但保住了生命、地位和權勢,還能留在原地,那秦國守將哪還有心與劉邦交戰,皆舉起白旗投降。一路上高歌奏凱,直下丹水、胡陽、析城、酈城……
劉邦軍有了降軍的裝備,此時已鳥槍換炮。將士們經過一路廝殺,作戰經驗豐富,軍力達到二十萬,不再是一羣烏合之衆。
殺氣騰騰的劉邦大軍,直撲向關中的最後一道門戶——武關。
“這麼容易便可以攻陷關中嗎?”連劉邦自己都不敢相信,對那運籌帷幄的張良,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想到即將先入關中做那關中王,娶得曠世佳人虞芷雅爲王妃,這無恥的流氓連做夢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