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寧忽然一愣，原來夢中的那個聲音是他，他想要幫助他從夢中醒來，倘若自己一直沒有醒來，他會怎麼辦？想到耳邊溫熱的氣息，他的身體忽然產生一種**的感覺。

昌寧慢慢站起身來，藉著月光向河底望去，那裡空蕩蕩的，因爲細沙的緣故，有些泛白，沒有巴士的影子，在巴士經過橋後他便沒了知覺，到現在這麼長時間中，巴士去了哪裡？那些人們都在哪裡？他一無所知。

一絲疑惑纏繞在他的身周，他從沒有親眼看到過這條魔比斯環的銜接處，他被困在2月20號的那些天，時間是在哪一時刻發生重置的，他似乎從來沒有在清醒的時候跨過那個時刻，那個時刻會是下一刻嗎？

他已經將自己能做的做了，接下來實在沒有什麼需要的事，他需要的只剩下等待，等待天亮後會出現什麼轉機。他感覺很累，只想好好休養一下精神。枯燥的等待結果並不是一件輕鬆地事，心境上也是無法放鬆的。

要離開這裡嗎？他立刻產生這種想法。他擡頭望望天空，月亮仍高高的掛在夜空，散發出的光暈很是迷離，迷上眼睛卻能看清月盤上的一些圓輪，時間還早，現在或許正是午夜時分。

昌寧搖搖頭，繼而又稍稍落下視線，他看到河堤旁的楊樹，其中張牙舞爪枝椏總使人聯想到鬼魅，昌寧趕忙轉移視線，他垂下頭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河底。

他忽然產生一種奇特的感情，滿足感，他已經來此無數次，也目睹過這種景色很多次了，但都沒有產生過這種感覺，不管這次成功與否，他已經做到了他的最好，而現在空蕩蕩的河底就是證明，他曾經所做並非空度時光，他堅持到了他的最後。

他忽的感覺那些細沙甚至有些可愛，這是我的作品啊，昌寧在心中感嘆，他的生命中並沒有成功過什麼，或者說沒有完成過什麼，他心思細密，倘若結果不會樂觀，他會提早放棄，努力，放棄，努力，放棄，不斷重複著。

倘若這次他能夠走到最後的話，絕對值得慶祝一下，或許這道坎能稱爲人生的某種轉機也說不準，他有這種預感，一種如同喝酒後暢快淋漓的感覺。這是他的作品，他馴服了它，他戰勝了之前的他，所以他要好好注視著它，品味它帶給他的改變。

然而令他痛苦的是，天大地大，這個世界卻再沒有一個人可以與他交流，儘管他已經做到了他的極限，但如果最後仍舊逃離不了這個世界的話，這種成功會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種孤獨中，他不由得想到丁白，他是他在這個世界認識的人，拋開眼下的情形，丁白的個性本身也令他感覺舒服，有這樣的朋友很不錯，或許可以和他談談自己的感觸。

瞭解別人的感情一直是昌寧的弱項，這使他沒辦法融入悲傷或者喜慶的大氛圍中，說白了就是缺乏換位思考的能力，但現在他卻不由得開始設身處地的考慮丁白的事。將來的他會怎麼樣？自己被困在這個世界，但他卻困在他的夢中，顯然他的情況顯然更加艱難。

儘管這樣，如果有一個人能夠逃離的話，昌寧只希望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丁白。

昌寧決定離開這裡了，他想要去村裡，在一個燈火通明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吃一頓飯，補充一下精力。他走了一段距離以後，又忍不住回頭望去，在月光中掃過古老的石橋，守護石橋的樹，這種荒敗的景色總帶有一種異樣的美感，似乎在召喚著他。

昌寧心下一凜，不再遲疑，他重新邁開步子。

無法依賴其他人的時候，平時一些畏懼的東西，反而容易克服，昌寧回想小時候走過漆黑的街道口時，總會害怕，夜晚本身並不可怕，月光也往往很柔和，真正令他害怕的是其他東西，比如歹人或者莫須有的鬼魂之類。

而細細想來，鬼並不可怕，丁白就是一隻鬼，這些東西所帶來的死亡威脅纔是畏懼本身，死亡是像呼吸一樣平凡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走向死亡，如果說唯一不會改變的就是改變本身，那麼唯一不會消亡的就是無休無止的死亡。

由此可見，死亡本身並不可怕，甚至帶有一種儀式化的美感，那麼真正令人害怕的東西又是什麼？

冬季的土地總在沉睡，沒有鳥叫蟲鳴，在寂靜中走著走著，就會慢慢感覺這路怎麼也走不到盡頭，路旁的樹也好，腳下的土地也好，都有種肅殺之感。

昌寧想著村子中的夜晚，村裡的夜晚和野外截然不同，小巷狹窄，院落人家又很密集，到了晚上儘管也是安靜的，走在其間卻有種踏實感，這些承載著整家庭的院落們都彷彿是有生機的，牆那邊有著一家人的心跳，只要想到這些，就不會像走在慌野外那麼膽顫心驚。

那一扇扇或高或矮，或新或舊的門內會有怎樣的家庭，或許是一大家子人，圍在餐桌前一邊看著電視節目，一邊嬉笑著吃著茶點。

而那些窄小老式的青磚拱門內，或許會住著爺孫兩個，屋頂一盞昏黃的電燈，在火炕上抽抽菸，看著孫子坐在圓桌前讀書。

或許會在一扇破舊的大鐵門後，一個面黃的婦女正在院中刷刷洗衣服，男人穿著破舊的大衣，用一把髒污看不出顏色的毛巾抹了把臉後，一聲不吭的返回屋內。

這些只是昌寧的妄想，人家的生活怎麼樣自然不得而知，幸福也好，不幸福也好，這些都無法單從外貌中看出。

自己家與這些都不相同，由於路基的提升，而他們家的房子又是三十年的老房子，所以院子坳了下去，他的家就像是一處小小的盆地，比其他人家的地勢都要低窪。

於是一下雨便滿園長青苔，牆根下冒出小蘑菇，都是不能食用的，有毒，卻很可愛，肥肥嫩嫩胖嘟嘟的感覺，有一種叫做藥包的蘑菇長得溜圓，曬乾後皮球一樣鼓脹的肚子裡都是黑色的粉末，可以用來止血。

一路想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之前的那個村子，昌寧驚覺自己竟然已經走了這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