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劉靖宇!我猛地擡頭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望去。
那就是讓我家破人亡,卻又在藤羅手中救下我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取決於他和白家恩怨糾纏。
因爲白家護院殺死了他的兒子……
父親樂善好施,治家極嚴,家中奴僕很少有人敢囂張跋扈,但白家家大業大,也不排除有例外的,只是,魔教右護法的獨子,怎麼會打不過白家小小的護院。
劉靖宇那時,又爲什麼要救下我和姐姐呢?如果是想我們一生一世爲情毒所苦,永不超生,他的心思未免太狠毒了。
可是,當時,誰也不會想到藤羅會對我和姐姐下情毒。
想起情毒,心中又是猛地一酸,想起之前隨周瑛進宮見過的白雅兒,豔麗的流蘇裙下,瘦弱的身子彷彿風吹一下就會捲走一般,只有小腹高高隆起,怕是再有一段日子孩子就會出生。
她身子極其虛弱,已經站不太起來,依在皇帝身邊和我聊了幾句就支撐不住,被下人扶去休息。
總是知道絕情毒可以轉移,但移毒之人稍有猶豫退卻之心,功力反噬走火入魔,二人都保不住性命,更何況,世上武功內力可以媲美師父的又有幾個。
已經是命薄西山,朝不保夕,卻硬要牽了那命去生孩子。若是說你對皇帝無情,又有誰能相信。
轉身,看見方纔還和顏悅色的皇帝,對著姐姐的背影眉頭緊蹙,再看我時,已經表情平靜。
如果姐姐身體健康,他們必定是人人羨慕的一對。
摸著懷中木盒,又想起拿引路蜂時,皇帝說的話。
那時皇帝隨手摸著桌上的白玉麒麟,聲音帶著隱隱的霸氣:“只要知道幽冥教的本部,朕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留餘孽。”
“其實如果你不去,我也未必滅不了魔教。”握著白玉麒麟的手猛地握緊,他眼睛亮了又暗,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道,“只是,我怕雅兒看不到。”
恩威並濟,入情入理。
盒子已經打開一條小縫,裡面傳來輕微的嗡嗡聲。
“只要知道幽冥教的本部,朕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留餘孽。”
啪、我合上木盒,重新把它藏回裡衣。
姐姐曾經說過,白家的事情,哪怕有一點不清楚,他都不會甘心。
白家護院是因爲什麼要殺劉靖宇的獨子?藤羅性格驕傲,魔教報仇向來光明正大,爲什麼會多此一舉冒充山賊?劉靖宇死了兒子,爲什麼要留下我們?還有,白家的那數不清的家產,現在在哪?
還有很多不能明說的疑點,像是一張網,密密的纏著,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有解釋,仔細想想,又有很多細小的地方不清不楚。
很……奇怪……
若是在這時引朝廷的人來,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那些解釋不通的地方了。
那天之後,劉靖宇似乎消失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倒是衛東時不時的過來,他那人老實忠厚,說話帶了濃重的江湖氣,和我說話自然的帶了些熟絡,我開始有些不習慣,但每每表現出不耐,衛東那種老實人被欺負的表情就讓人揹負上濃重的負罪感,過了一陣,也就隨他兄弟兄弟的叫了。
後來又從小翠零零碎碎的套了些事情,幽冥教在藤羅尚未回來的時候,掌管教中事務的主要是靠長老團和兩位護法,左護法衛東重情重義又好說話,與冷淡做事不留情面的劉靖宇成鮮明對比,教衆人緣甚好,又得長老團親睞,而且是教中元老,底子厚又有威信,在幽冥教地位十分高。
與衛東相比,劉靖宇並沒有那麼長的資歷,他只是在選拔教主時押對了寶,選擇了藤羅,陪著他一步一步走到教主的位置,二人感情深厚,才坐上右護法的位置,即使有人不服,藤羅在位一日,劉靖宇的地位就無可動搖,劉靖宇身邊的人不多,卻都是精英,對劉靖宇忠心耿耿毫無二意。
左右護法表面上看起來平和安定沒有任何矛盾,其實勢不兩立,衛東手下覺得劉靖宇是靠運氣坐上右護法的位置,劉靖宇手下覺得衛東圓滑無能,虛僞做作。兩股勢力表面上和樂融融,底下暗潮涌動,水火不容。
至於長老團,按照小翠的話說,那些人不過是一羣迂腐的糟老頭子,靠著資歷碎碎叨叨作威作福,原來監視一般的盯著藤羅,巴不得把藤羅拉下來換上一個聽他們話的傀儡,只是這次藤羅回來之後有所收斂。
“那羣老頭子,大概是怕朝廷和那些所謂正道人士聯手會對自己有什麼不利。”小翠不屑的嗤道,“年輕時不畏鬼神壞事做多了,老了反而害怕丟掉性命。”
她估計是被壓抑了太久,一找到能夠傾訴的人就像篩豆子一般嘴巴說個不停,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出來。
我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愧疚,這個單純的女子怎樣也想不到我很多時候是在套她的話。
小翠忽然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說起來,公子你要小心劉靖宇,昨天我看見他的手下在附近……似乎,似乎是在監視公子……我怕他會對公子不利。”
“哦。”應了一聲之後,我才猛然醒悟,盯著小翠看,她被我盯的發毛,連聲道,“公子你別誤會,教主和劉靖宇沒什麼關係的,只不過右護法比較謹慎,向來不放心外人來教裡,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刻,之前有幾個可疑的人被秘密處決了。右護法做事向來乾淨利落不留後患,這次他也放出話來寧可錯殺不能放過,而且他們總說,公子你是教主的弱點,所以我才害怕……”
原來小翠不知道……我鬆了口氣。
劉靖宇是那麼心狠手辣的人麼?爲什麼那時要留我活命。
沒有發現我在想什麼,小翠連聲爲藤羅辯解:“公子你不用擔心,有教主在,你絕對不會有危險的……”
一說起藤羅,小翠本就閒不住的嘴更像裝了機關一樣停不下來。
月上柳梢,我輕手輕腳的從牀上起來,隔壁房間小翠早就已經睡著,一天之中,也只有這會兒她會安靜一些。
習慣了白天的嘈雜,沒有她的聲音,反而有些寂寞。
睡不著,我披了件衣服出門,走進門口的竹林。
清風徐來,竹葉搖曳,帶著山間特有的清香。
很像,如果不是我在皋山住的時間太久,久到熟悉那裡的一草一木,可能真的會被迷惑。
“公子,我原來以爲教主一定是鐵石心腸的人,沒有想到他竟然對公子那麼深情。”
“……”何必呢,藤羅……我穿過竹林,站在灰瓦牆角,伸手摸著那片冰冷的牆。
“教主他,真的很喜歡公子,爲公子做了很多。”
我嘆氣,猛地擡頭,望著一直站在竹頂尖上的那人。
夜色中,那人絳紫的袍子在空中無聲飛舞,臉上的表情隱藏在黑影中,看不真切。
躲著不願見我,卻又每天站在暗處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