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神霄採礦船，已經讓韓老和謝晴雪兩人有些沉默。
那天工島上的靈材轉化廠，便徹底讓他倆明白了九山界的底蘊。
“按照計劃，如今的靈材供應，首先緊著金丹弟子的需求……”章師姐都不用翻賬本，朝鄭法彙報著，“其次便是供應天工島建設，神霄飛舟的製造。”
“現在雖然依舊有些缺口，但隨著神霄採礦船的服役，也能緩解。”
鄭法聽著，慢慢點頭，又問道：“從成本來說呢？”
“神霄採礦船讓我們靈材採集成本，遠遠低於外界。”
“但靈材轉化，合成靈材需要靈氣和修士，對比天然靈材，我們只在某些高等級靈材上，有些優勢，綜合來看，成本還是略高了些。”
鄭法能聽出章師姐語氣中的無奈。
他不像韓老那麼樂觀，昊日山的手段，其實還是對九山宗影響很大。
其實一開始，在第一個五十年計劃中，對九山宗靈材供應來源的設想，其實還是以天然靈材爲主，靈材轉化這種技術，只是準備在製造珍貴靈材的時候用。
原因很簡單，成本。
有些玄微界大量存在的靈材，價格其實不高，通過靈材轉化合成，不大劃算。
但此時卻沒有辦法了。
因爲昊日山的封鎖，鄭法他們迅速調整了方案，力求在貿易受限的情況下，不影響九山宗發展。
韓老在一旁見兩人皺眉，只覺得難以理解，不禁開口問道：
“不管成本不成本的吧，昊日山花了這麼大的代價對付你們，你們還能保證靈材供應……他們的謀算都成了笑話……”
“我看該愁眉苦臉的是他們吧？”
聽韓老這麼說，鄭法擡頭，見謝晴雪臉上也有些不解的樣子。
笑了笑，開口道：“可是韓老，能夠勉強供應靈材，對我們九山宗來說是不夠的。”
以《第一個五十年計劃》來看，若是想要在九山宗完成初步工業化，靈材的消耗絕不是普通宗門可比的。
工業體系的建立本身就需要極高的成本投入。
受教育的人口，廉價的原料，完善的技術，製造廠房和機械，每一項都需要大數量，長週期的投入。
所以鄭法纔想整合百仙盟，控制百仙盟的資源。
冷酷點講，百仙盟這些小門派，都是九山界工業化的成本——甚至對盟中有潛在的反對修士，他也早有預料。
若非百仙盟要在短時間內強大起來，他都不想如此激進。
說實在的，這重玄宗對他們計劃的影響，比韓老看到的大多了。
韓老呆了呆，半天都沒說話。
直到回到客院，他纔對謝晴雪說道：
“鄭法……野心比咱們想象的大多了。”
“嗯？”
謝晴雪看著這老頭，她對這殘陽劍仙瞭解也頗深，知道這人雖然嘴臭，但因爲聽到了太多隱秘，很有些識人之明。
也不知道爲何會忽然發出這麼一句感慨。
“平心而論，我要是無形之中，挫敗昊日山的手段……我也不會像鄭法這般平靜。”
“可他不僅不知足，反而還覺得不夠！”
“不對，不是不夠，是不在乎昊日山……他在乎的，只是九山宗如今發展有沒有受到限制。”
韓老低聲道。
謝晴雪緩緩點頭，顯然是明白他言下之意——這說明鄭法對九山宗的未來，有一種極度的自信，相信只要給九山宗時間發展，絕不懼昊日山。
“你知道，我聽到那天工島上的弟子在說什麼麼？”
“說什麼？”
“他們在說，日後要開著神霄戰艦，打到昊日山去……說這話的，還是幾個築基弟子。”
謝晴雪都有些怔然。
她心中自然覺得這幾個築基弟子，有些大言不慚……
昊日山什麼實力？豈是他們幾個築基弟子能小瞧的？
可另一方面，她和韓老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有一個疑問：
若是天河派的築基弟子，有這個心氣麼？
想起如今有些暮氣沉沉的天河派，兩人都沉默。
可這是天河派的問題麼？
別說築基了，五宗之外任何一個修士，何曾有這種雄心壯志過？
明明是九山界的弟子……太不符合常理！
還是韓老打破了這種無言：
“還有挖礦船，神霄戰艦，甚至這靈材轉化廠……他們，恐怕還不是沒由來的狂妄自大。”
說到這裡，韓老忽然道：“我準備朝鄭法申請，去天工閣。”
謝晴雪輕輕點頭。
知道韓老還是那個想法——挾恩圖報。
如今在靈材上，無雙會的作用也沒那麼大了。
那隻能從煉器上想想辦法，多製造些“恩情”。
“我想著，再不行也得給九山宗多做點事，不然日後別說讓鄭法出手幫掌門了，燕無雙那小子還得靠九山宗庇護呢。”
韓老輕聲道。
謝晴雪呆了下，聽懂了他未說出口的潛臺詞。
雖然心中有些妄想，但韓老也知道讓鄭法捨命幫助天河派可能性不大——無論鄭法多知恩圖報，他背後還站著九山界這麼多人，絕不可能替天河派玩命。
可若真有天河派對付不了的大敵……他們難道不會想著斬草除根？
到時候，恐怕還得求著鄭法堅定立場，保住他們，不對，保住燕無雙？
謝晴雪猛地擡頭看著韓老，心知韓老也在透露自己的打算：
無論鄭法出手不出手，韓老大概是……準備和宗門同生共死了，現在還想掙扎掙扎，是想爲自家師弟，鋪出一條退路？
“我畢竟是這小子的護道人。”韓老搖著腦袋說道。
“另外，若真天河派出了事，天河派的傳承，也不能斷。”
“可能天河派新的的希望，還得在燕無雙這小子身上。”
謝晴雪都有點懵。
燕無雙？
就憑他？
開玩笑呢！
“他資質還不錯，如今又學到了《九山金丹法》，和鄭法關係還好……”韓老一一列舉著燕無雙的優勢，“主要是，這小子，性格能得人。”
“他雖然性格簡單，卻說得上正派。可能這小子手中的天河派，才能無愧祖師傳人的名號……”
不得不說，這些優勢，燕無雙真是有。
特別是得人這兩個字。
她身爲天河派大師姐，論門中人緣，還真不一定有燕無雙好——這當然有她囿於秘密，不與人交心的緣故。
但燕無雙的好人緣，也是門中有口皆碑。
可……想想自己看著長大的燕無雙搖身一變，要成爲新天河派的希望了。
她鼻子一皺，臉上露出些嫌棄。
……
韓老想要加入天工閣的事，鄭法很快就批準了。
畢竟天工閣如今時間緊任務重，能扛事的牛馬也就軒華夫人一個，這老頭一來畢竟是元嬰，二來在煉器上，還有些手段。
簽了些賣身……保密協議之後，韓老才真正在知道天工閣在幹嘛。
“神霄戰艦編隊？”
他呆呆地看著手中的設計圖紙，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以神霄戰艦結仙陣？”
“以能夠打擊元嬰爲目標？”
軒華夫人眼睛亮亮地看著他，目光有著期待：“這是天工閣的一個弟子拿出的設想，我覺得有些道理……準備給掌門一個驚喜。”
道理？
這特麼有什麼道理！
你們九山宗，忒不講道理！
神霄戰艦，本質上是靠著神霄外丹……
按照韓老的瞭解，這神霄戰艦的操縱者修爲都不需要金丹，配備足夠的築基修士就夠了。
能打金丹還算能夠理解。
但你們居然想著拿著這個神霄戰艦，去打元嬰？
也就是說，一羣築基修士，拿著這玩意就可以力敵元嬰！
那幾個築基弟子的豪言壯語，他聽著雖然不反感，但也不大相信，只覺得這些弟子有些心氣，令人羨慕……
誰能想到，他們來真的！
鄭法驚不驚喜他不知道，可他是被嚇到了。
可不得不說，這設計方案，從理論上，他還真找不出什麼太大問題：
神霄戰艦等於一個外丹修士。
以最基本的仙陣之法，二十四艘神霄戰艦，就能組成一個有元嬰威能的編隊羣。
他現在也能理解鄭法爲啥有了神霄採礦船，還有靈材轉化廠，還覺得靈材不夠了，就說這神霄戰艦編隊，需要的靈材就是天量。
“現在問題是什麼？”
“不知道……”軒華夫人有些無奈嘆氣，“可能是外丹畢竟和修士金丹有區別，對仙陣成型有影響。”
“再或者，是仙陣法還不大完善……”
“又或者，這是咱們在煉器上能力不足。”
“咱們九山宗，實在是……底蘊淺了點。”
說完，軒華夫人期盼地看著韓老，話裡滿是奉承：
“但天河派身爲五宗，底蘊可比咱們深厚多了……”
韓老額頭上冒出些冷汗。
他是五宗出身不錯，但五宗真沒有這麼離譜的玩意。
“額……我得回去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韓老也不好說自己還沒看懂神霄戰艦是怎麼回事，那也實在丟臉，只好敷衍道。
回到了客院，他和謝晴雪一說，心態倒是調整過來了：
“說起來，我看那軒華夫人的對這個東西極爲在意，我等若是真完善了這個，對九山界，用處應該不小……”
謝晴雪臉上也有些贊同。
甭說是九山宗了，對天河派來說，這玩意用處都不小。
“而且軒華夫人說得對，咱們畢竟是五宗，比九山宗底蘊深厚多了……”
“這功勞，恐怕還真得是咱們拿。”
章師姐知道，韓老的信心不是無由來的——作爲五宗之一，即便沒有昊日山擅長煉器。
天工閣也許有些奇思妙想，但實打實的來說，你九山宗幾年努力，難不成能比上咱們天河派幾十萬年積累？
……
重玄宗，神火山上，鄭法望著山頂的迷霧，心中稍有些煩悶。
來重玄宗也挺耽誤事，九山界千頭萬緒，他自己還要修煉，完善《天罡地煞變化》……
但昊日山又不是傻子，投入這麼大的血本，定然有些能真正危害自己或者九山界的方法。
視而不見，絕不是好辦法。
讓九山宗旁人來也不大行：
《天罡地煞變化》旁人還不怎麼熟練不說，他保命的化虹之法，也沒有人能學會。
最重要的，是胸口的滄海珠……
蕭玉櫻願意給自己，已經是很大方，鄭法無論如何也不好說讓她給旁人護身。
因此，他還不得不來。
爲今之計，只能找機會看能不能早日查清神火山山頂有什麼，了結此事……和重玄宗。
正當鄭法心中盤算著找什麼機會的時候，重玄宗九長老的傳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
“來我洞府。”
鄭法心中一怔，擡腳就朝著九長老洞府走去，雖是不解這便宜師尊找自己幹嘛，但思來想去，最保險的突破口，確實還是這位重玄宗九長老。
入了九長老洞府，鄭法心中更是訝異。
不同於上次，此次被喚來的只有鄭法一人。
“擡手。”
九長老看來是個話不多之人，一見鄭法，竟不說什麼事，直截了當地命令道。
鄭法藝高人膽大，還不至於怕這普通元嬰，乾脆地伸手，見對方手指在自己手腕一點，一股靈力從他經脈中鑽入，在他五臟六腑丹田之中轉了一圈，又順著手腕上的經脈，回到了對方手指上。
“果然……你這《焚天大法》，練得極爲精純。”
《天罡地煞變化》顯然不是這九長老能看透的。
九長老看著鄭法，滿意點頭，眼神中稍稍有些欣慰。
“沒想到，你竟然後來居上……也不枉你李氏先祖的威名。”
這話意思鄭法倒也瞭解，此中牽扯到一段這九長老和李家的一段往事。
簡單來說，就是李浩的祖上曾經闊過，在九長老未起勢的時候，幫過她。
後來李家家道中落，斷了傳承，好不容易出了個資質尚可的李浩，便讓他拿著當年的信物，前來拜師。
這九長老倒也不是翻臉不認人的，收了李浩爲徒。
只是李浩性子內向，資質又不算特別好，這恩情又年代久遠，怕是九長老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了。
九長老因此對這四弟子，態度只能說淡淡。
這樣一來，李浩自卑加惶恐，自然更不敢往九長老面前湊，久而久之，師徒越發生疏。
鄭法笑了下，沒說話，心中還覺得慶幸——這李浩原本跟啞巴似的，對他扮演起來實在友好。
“你不願去昊日山，可是怨我往日冷落你？”
九長老忽然眼神一脒，一句話如驚雷一般，在鄭法耳邊炸響。
若是真的金丹修士，此刻怕是心神劇裂，什麼實話都能吐出來。
可鄭法……
“不曾！”
話音斬釘截鐵，一等一的大實話，怨個屁，咱倆都不熟。
“那你因爲我這個師尊……不願去昊日山？”九長老一聲冷笑，“你當我信麼？”
沒想到，這位九長老竟是連番逼問，顯然是有所懷疑。
鄭法心中思緒飛轉，編好了理由：
“其實……弟子是不願意去昊日山！”他語氣中滿是對昊日山的嫌棄，“弟子在門中有師尊依靠，尚且不痛快。”
“去了昊日山，人生地不熟，我們外來之人，能有好日子過？”
九長老細細地看著鄭法，見他臉上全是對昊日山的不屑，顯然是十成十的真誠，驚訝道：“你竟是看不上五宗？”
“弟子寧爲雞頭，不爲鳳尾！”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讓九長老更信的是，這弟子臉上真有對昊日山的嫌棄，甚至反感！
真不像假的。
那確實是真的，要是沒有昊日山，鄭法現在說不定和師姐在實驗魔祖秘法……
此刻鄭法，完全在本色出演！
九長老盯著他看了一會，竟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忽然生出些笑意：
“那昊日山的煉器秘法，我便不好傳給你了。”
“嗯？”
這話讓鄭法實感錯愕，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便宜師尊。
“昊日山……出手極爲大方，不僅給了我們重玄宗許多物資，有些門中秘法，也向一些門中優秀弟子開放……”
“往日，你大概是不夠格，可如今你《焚天大法》造詣足夠，倒也符合條件，有些秘法，你也有資格學。”
鄭法現在也有所瞭解，這重玄宗先祖，確實也是昊日山的別傳，門中功法也和昊日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甚至擅長的煉器之法，也是學了昊日山的皮毛。
“昊日山……這麼大方？”
九長老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那秘法，卻是真的，甚至我還拿到了昊日山真傳的化神功法。”
化神功法鄭法是能夠理解的。
畢竟道果修士的實力，比較依靠修煉其根本功法的修士數量和修爲。
簡單來說，昊日山是在搶百仙盟的修士人口。
甚至像九長老學了昊日山功法，日後再想背叛都不大可能了。
至於煉器秘法……他沒想通是爲什麼。
可無論怎麼說，昊日山可惡歸可惡。
煉器秘法是無辜的！
……
大半月過後，韓老拿著一枚玉筒，匆匆找到了軒華夫人，臉上帶著些得意：
“軒華，我從自己知道的煉器法門中，找到了些也許對神霄戰艦有用的！”
軒華夫人手中也有一枚玉筒，聞言頭也沒擡，似乎沉浸在玉筒之中。
“軒華？”
“啊？啊……秘法是吧？”軒華夫人像是才聽到了他的話，口中說道，“你等等，等我把掌門從重玄宗學來的昊日山煉器秘法實驗完了，再試試你的。”
“誰？從哪裡？學到的什麼秘法？”
韓老忍不住挖了挖耳朵，他靠自己這雙靈耳一輩子無往不利，從沒懷疑過自己的聽覺。
直到今天，他只覺得像是自己像是走火入魔了，以至於聽錯了軒華夫人的話。
可看軒華夫人肯定的表情，韓老簡直要罵出聲來:
昊日山那幫子人是不是有病！
跟我搶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