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智虛老僧，還是一旁昊日山的羅上仙，此刻眼神，怎麼說呢——沒看懂，但大受震撼。
天河派燕掌門此刻看上去真不大好，他臉色竟有些迷茫，又有些扭曲。
可無論怎樣，他身上的重傷，不是假的。
甚至這傷勢的來源也好猜，那陣盤中大概蘊含著燕掌門的什麼暗手，被鄭法發現，卻又藉此反擊。
他們不懂的是：
鄭法的反擊，竟有如此威力！
再聽鄭法提及海域之事，智虛老僧心中再想反對，也不得不說了軟話。
隨著燕掌門繼大自在妖皇之後，也加入受害者名單，有個事實，智虛老僧無法否認：
鄭法潛藏著的實力，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無止站在智虛老僧身後，見鄭法和智虛祖師對視著。
明明一個是金丹，一個是散仙。
可他眼中，鄭法這金丹臉上帶笑，智虛祖師話裡含懼，心中猛地有些沮喪惶然。
別說是他這個和鄭法有些不合的人了。
在座的五宗弟子中，有一個算一個，哪一個不是五味雜陳？
在五宗的光輝下生活了這麼久，誰心中沒有五宗之下皆螻蟻的心態，如今看到一位五宗散仙，被以往名不見經傳的鄭法按著頭並駕齊驅……
這一幕，實在衝擊他們的認知。
殿中無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一絲複雜，落在鄭法身上。
鄭法見智虛老僧已然服軟，立馬拱手道：“方纔智虛大師也是爲了玄微界考慮，慈悲爲懷，倒是我得罪了。”
這話中的慈悲大概無人相信，但鄭法這給個臺階的“慈悲”，所有人都懂了。
殿中氣氛，一下子就和緩許多，百花仙子臉上泛起笑顏，開口道：
“智虛道友，心中裝著玄微衆生。”
“鄭法道友，亦是當仁不讓。”
“都令妾身佩服。”
鄭法一聽都有點心服，別看瑤池好像是跟著太上道走，但百花仙子此人，長袖善舞的可怕！
隨著百花仙子這話，甭管衆人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此刻殿中氣氛，卻又融洽了許多。
隨著海域劃歸百仙盟，此次盟會最重要的地盤劃分，已經結束。
後續都是些小事了——但，小事中亦有大事，最大的事，便是簽訂盟約。
鄭法坐在案旁，桌案上擺著一張卷軸。
卷軸是由流光溢彩的錦緞製成，內裡用靈氣逼人金色靈墨，寫著本次盟會的成果。
這玩意，是由瑤池一位女弟子寫成，揮毫潑墨，一氣呵成。
盟約很長，廢話很多，鄭法真心懷疑——那女弟子是瑤池養的筆桿子。
但總結起來，也就四點：
第一，盟約當前最主要的任務，是防備上古仙神復甦，清理各地的淫祀，約束地盤上的門派。
百花仙子他們解釋後，鄭法才明白，因著道果不死，許多上古仙神，時不時還能留下些傳承。
有些人，自然而然，便開始修行他們的法訣，敬奉一些不知名的神祗。
這在玄微界，常常被認爲是奇遇。
如今大劫將起，玄微紛亂，凡俗之人朝不保夕，更願意找些野神敬奉。
第二條，是針對各大魔祖的，盟約強調，對付魔祖之時，六派應同氣連枝，不能扯後腿。
這一條針對性太強，殿中人都紛紛看向智虛等人。
第三條就比較簡單了，六派道果修士不得相互攻伐，以免消耗實力。
這一條是有時限的，具體的時間限制，是直到六派下次盟會，全看玄微界的局勢。
最後一條比較狠——
若有違約者，一人違約，天下共擊之。
一派違約，五派共擊之。
鄭法不由又看了無止一眼，心想這一條，恐怕也是源於當初無止跳反帶來的不信任感。
甚至他覺得，這盟約實在有點粗陋，所謂道果修士不得出手的時限，也太過靈活……
可轉念一想，六派盟約，本就是無奈之舉，五宗之間的矛盾，恐怕深厚許多。
若非上古仙神和各大魔祖的威脅，盟會都開不起來。
這種粗陋的盟約，實則，是這些宗門互不信任，隨時準備翻臉的一種表現。
還是那句話——
這次盟會，與其說是同舟共濟的大典，不如說是瓜分世界的盛宴。
而鄭法，帶著百仙盟，在這盛宴上，切下了大大的一塊蛋糕——
真的很大，玄微界海域廣袤之極，鄭法甚至沒弄清楚其面積。
如今大殿地面上的地圖，已經被分爲了六個顏色。
代表百仙盟的白色，只看面積大小，甚至超過了昊日山和瑤池，在六派中，都算是中下階層了。
雖然知道這上面的陸地面積極小，人口亦是寥寥無幾，但看著那麼大一片白色……鄭法心中還是有種地圖開疆的爽感。
盟約既成，太上道的李道人率先離開，像是不想在此處浪費時間一樣。
見狀，智虛老僧和昊日山羅散仙，也次第告辭。
天河派走的慢一點，燕掌門身上的傷勢，還未完全恢復。
謝晴雪有些複雜地看了鄭法一眼，手持青萍劍，立在自己師尊身邊，似在護衛。
看著他們越飛越遠，鄭法心中還有點擔心——他對燕掌門沒什麼好感，但和謝晴雪畢竟交情不錯，也怕天河派出了問題。
“鄭掌門不用多慮，燕掌門大概無恙。”
身後，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鄭法一回頭，便見瑤池的百花仙子，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作爲東道主，她還未走。
額，不對，理論上，如今這霞光島，該是屬於自己了……
你咋還不走？
“仙子何出此言？”
“看來鄭掌門，對天河派不大瞭解。”百花仙子笑道，“天河派道果的實力，只在劍上，仙劍未損，則無人敢撩虎鬚。”
鄭法驀然想起青萍劍，有點理解了，朝著百花仙子謝道：“多謝仙子提點。”
這話，在五宗看來怕是尋常，可對散仙之下的修士，這恐怕也算是個秘密。
“鄭掌門客氣。”百花仙子卻還賴著，朝著鄭法道：“日後貴盟執掌海域，我等也算是鄰居了。”
“最好守望互助纔是。”
鄭法心中一動。
西洲爲瑤池和雷音寺瓜分。
雷音寺大概強些，佔據了大半西洲，和百仙盟隔海相望。
瑤池弱勢，地盤小許多，但也有海岸線。
最重要的是，瑤池……似乎也有些防備雷音寺。
甚至跟隨著太上道的步伐。
如今百仙盟和雷音寺的關係也算不上好，這百花仙子，竟是想要聯手？
“不知雷音寺……”
百花仙子看了殿中其他人一眼，玉手輕揮，天地間滿是百花芳香，再看其他瑤池弟子的時候，就見她們一個個臉色愉悅，雙目無神，竟像是陷入了幻境。
章師姐手中的清靜竹金光閃動，護住了自身，更有一股竹葉清香傳到鄭法鼻端，護住了兩人神智。
百花仙子深深地在清靜竹上看了一眼，嘆道：“我算是知道，爲何雷音寺，不願意你百仙盟坐大了。這清靜竹，怕不是一般的道果。”
按這話的意思，道果有高下之分，百花仙子雖不是全力施爲，但被章師姐拿著清靜竹就破了法術，讓她有些驚訝。
百花仙子，對鄭法更客氣三分，直言道：“我瑤池和雷音寺同在西洲，往日都也沒什麼恩怨……可大劫將至，雷音寺有併吞西洲之心。”
“甚至……我瑤池中，竟有修行佛法之人了……”
鄭法聞言極爲驚訝，以道果的本質來看，這事情，可以說是挖根。
難怪，似乎一向長袖善舞的百花仙子，也暗中和雷音寺爲難。
看來瑤池和雷音寺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不小。
鄭法略有些沉吟。
百花仙子也算急病亂投醫。
本來，西洲就兩大勢力，太上道恐怕鞭長莫及，瑤池大概會受些委屈。
但如今百仙盟佔據了海域，雷音寺和瑤池，便又多了個鄰居，實力還不凡——她自然想找些援兵。
她見鄭法不說話，一招手，手中顯出個白玉壇，開口道：“我看鄭掌門，挺喜歡這百花靈茶……”
不得不說，此女實力雖強，但態度卻極低。
一來固然是她心性還算不錯，二來，也能看得出她確實迫切。
鄭法想了半天，開口道：“盟約已定，我想雷音寺，不會有道果修士出手？”
百花仙子嘆了口氣：“雷音寺魅惑人心之能極強，如今勢力又大……若不早做準備，我瑤池日後何以自處？”
聽得出來，百花仙子對這盟約的未來，也並不樂觀。
鄭法看了半天百花靈茶，良久才道：“這……無功受祿，實在是有愧。”
“……”
百花仙子臉色一僵，就聽鄭法又道：“我倒是有個想法。”
鄭法看著百花仙子，開口道：“我欲購買百花靈茶……”
“買？”
“對，買。”
這百花靈茶對靈目法極有作用，而靈目法，又是《天罡地煞變化》最重要的一環，鄭法確實有意此物。
這不單單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九山宗後來修行《天罡地煞變化》的弟子。
若是百花靈茶不貴，他確實很有意向和百花仙子做生意。
百花仙子聞言，只覺得鄭法答非所問，乾脆道：“此乃小事，合作之事……”
“合作，我當然也是想的。”鄭法抿了抿嘴，“但我認爲，如今盟約剛立，雷音寺怕是不會有什麼大動作。”
“我等，不宜操之過急。”
百花仙子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明悟，說道：“你不信我們。”
“……”
鄭法不說話，顯然，百花仙子猜對了。
五宗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就算百花仙子所言，有其合理性，但真真假假，他也看不清楚……自然不想趟這趟渾水。
百花仙子表情冷了下來，臉上浮現出了怒色，似乎被鄭法的拒絕氣到了。
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手腕一轉，手中的玉壺消失不見。
“仙子……那百花靈茶……”
“不賣！”
看著百花仙子負氣遠去，鄭法也只能搖頭。
他當然挺可惜，無法買到百花靈茶，但他如今執掌百仙盟，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無法不謹慎。
更何況，如今他的地位遠遠高於他的實力，甚至有種德不配位的惶恐感：
盟會既然結束，他自然又恢復了本性。
百花仙子的言論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實在缺少必要的情報來源，判斷不出來。
當然更偏向於謹慎。
……
百花仙子的遠去，帶走了霞光島的異象。
霞光島上，又成了一片草木荒蕪的廢墟。
鄭法望了島外那些翹首以盼的修士一眼，手中寶光一閃，一枚通鑑，飛入了之前那樓船之中。
他如今出得風頭也夠了，應對這些道果，更是心神俱疲，又不用攢著靈力，不欲與這些修士打交道，乾脆帶著章師姐化虹而去。
……
見五宗之人離去，島外修士等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好奇，朝霞光島而去，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變化。
樓船裡，小女孩鄧嫣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通鑑，耳邊傳來了鄭法的聲音：“想拜入五宗哪一門，都可用此物跟我說……哦，雷音寺恐怕不行。”
她愣了會，將此事告知自家父親。
鄧承聽了這話，心中自然激動，又聽到島中有人喊道：“五宗盟……不，六派盟約！”
這盟約關乎他們這些仙門日後前途，鄧承也不管女兒手中的通鑑了，而是飛入霞光島，朝衆人聚集處而去。
霞光島中央，新立起來了一塊足有五丈高的玉碑。
這玉碑靈氣四溢，顯然是個寶物，但在場修士，卻無人敢觸碰——只因上面有著六道極爲雄渾，浩浩蕩蕩的氣息！
鄧承朝玉碑正面看去。
正面分爲兩個部分——
一個是盟約的具體內容。
另一個，便是一張玄微地圖。
鄧承先是仔細讀了盟約內容，只覺得頗爲空洞。
但往地圖上一看，卻情不自禁瞪大了雙目，又看了一遍，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圖上，百仙盟的地盤，看起來怎地如此大？
難怪之前那人不說五宗，只說六派！
這次盟會過後，恐怕衆修士口中的玄微五宗，也該改稱成玄微六派了……
他心中一驚，朝著北河派樓船飛去，心中不住地祈禱：
自家那小祖宗，別把鄭掌門給的寶貝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