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裡，天罡地煞氣沸騰，碰撞，炸裂。
丹鼎外，九山宗這羣弟子的施法動作生疏，凌亂，辣眼睛。
可軒華夫人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目光直落在丹鼎中。
她臉上的神色，隨著那丹鼎中的光影，忽明忽暗。
心中的感受更像那丹鼎中傳來的聲響：
噼裡啪啦，叮呤嚨咚，像是要炸。
她看不懂鄭法在做什麼麼？
當然看得懂。
但問題就在於，她太懂了！
煉製外丹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難事，她也替旁人練過不少，過程她熟練得不行：
先要準備一個上好的丹鼎，丹鼎的形制，紋路，材料不能出一絲差錯——需得有些手藝的煉器師才能弄成。
有些手藝可能說少了，需要金丹期的煉器師纔有這個能力。
再接著，你要熟練各種法門。
不，不僅是熟練，你要形成一種本能。
一般有了這個水準，起碼得金丹或者元嬰實力。
她還知道有些人，煉製這種寶物之前，說不定得沐浴齋戒，以安定心神，甚至獲得一種冥冥中的加持……
但鄭法做了什麼？
一個醜到根本不能稱其爲丹鼎的玩意。
一羣看起來根本就沒能掌握外丹法門的弟子。
這羣人若是她的弟子，她都不會讓他們沾這份活！
這就像凡俗人家建房子，打地基總要吧，然後還得找木材做樑，運土石爲牆，請瓦工木工……
但鄭法是怎麼幹的？
他指著你家三歲孩子昨天起的泥巴窩，告訴你房子建好了。
最重要的是，還真能住！
看著丹鼎那熟悉的光焰，軒華夫人不由捂住了胸口。
“怎麼了？”
一旁的蕭玉櫻問道。
軒華夫人不說話，只是繼續看著鄭法他們的動作，似乎是在期待什麼，又像是在害怕什麼。
她不說話，但蕭玉櫻卻又開口了：
“我也懂。”
“嗯？”
軒華夫人不由轉頭看向蕭玉櫻。
“碎過。”
“……”
……
鄭法卻沒空理會這倆觀衆，他目光也盯在丹鼎上。
這次煉丹團隊，鄭法大體上分成了三個部分，分別對應三關。
章師姐對天地元氣掌控力極高，負責第一關——控制天罡地煞之氣。
師尊因著雷法高深，負責的是第二關，也就是最主要的內容——控制聚變和裂變過程。
鄭法則守著最後一關，將新粒子混合起來。
他們都沒有動手，只是在一旁，負責爲這些弟子兜底。
畢竟是核反應……
在某種程度上，鄭法也將這次實驗，當成了一次鍛鍊這些弟子的機會。
龐師叔眼中閃著銀芒，仔細地盯著丹鼎中的反應，口中不住的呼喊著：
“第一組！”
“第二組！”
“……”
他眼力過人，連符之法更鍛鍊了他對時機的掌控，可以說，龐師叔是整個實驗的節拍器。
軒華夫人覺得他們是在小孩子玩泥巴。
但鄭法卻知道，九山宗上上下下，爲了這一刻準備了多少東西……
他們手中的法訣簡單，但互相的配合卻不簡單。
從三位太上長老，到項目組的每個弟子，心中都將自己要做的事情熟悉了千萬遍。
單單各組之間的銜接，他們都像是訓練接力一樣，試了數十天。
沐浴齋戒？
纔是對煉製外丹的尊重？
不。
九山界的尊重，是一次次的訓練，一次次的配合，追求熟能生巧，直到分秒不差。
沒有玄學，只有精確。
……
三日後，項目所有弟子的臉色，都顯得蒼白，乾枯，疲憊。
但眼中的光芒，卻比丹鼎中那顆《神霄外丹》更明亮！
在外丹成型的這一刻，院子裡鴉雀無聲。
連呼吸聲都很輕微，像是怕震碎了那傳聞中堅不可摧的外丹。
鄭法望了一圈周圍。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招，神霄外丹落入他手中，隔著厚厚的丹煞，他也能察覺其中的威能。
“我宣佈，神霄外丹第一次煉製，成功！”
衆人這才笑了起來。
鄭法繼續道：“這說明，我們《金丹工程》的根本原理，是正確的！”
這纔是他煉製這枚神霄外丹的原因——比起神霄外丹本身，這更像是個實驗，驗證他之前對金丹的種種猜想。
“這也說明了，你們……”鄭法看向那羣疲憊的弟子，聲音大了一些：“了不起。”
衆弟子笑容一呆，沒想到掌門會首先誇他們。
“我和章師姐，只是提出了一些想法，講了幾個思路，也許還告訴了你們一些原理。”
“但……”
鄭法手中的神霄金丹冉冉升起，照耀著每個參與《金丹工程》這個項目的弟子。
“金凡，你爲了練習第二道法門，將自己的房子給炸了……若不是運氣好，恐怕人都得重傷。”
“朱慧，你是百仙盟來的，卻毫無門戶之見，旁人不會的，你都樂意去教，我在你身上，學到了很多煉器的知識……”
“沐青顏……你是這個項目的大功臣，你提出了許多解決問題的思路，還貢獻了幾種秘法……”
“……”
鄭法一個個地數著，幾乎每個人來自於哪裡，做了什麼貢獻，私下做了多少努力。
他似乎是都知道。
章師姐看著鄭法，不由輕輕笑了起來。
她心中想起來之前鄭法私下對自己說的一句話：
“外丹，是玄微界中修士眼中的寶貝，是修行的助力……那這羣弟子，就是我的外丹，把他們練出來了，會照亮整個九山界。”
可見鄭師弟話語，並非刻意，反而更像是一種激動之下的情緒外泄。
鄭法說完，才又笑道：“是我囉嗦了，大家也累了……之後的善功和獎勵，章師姐會發放到你們名下的。”
“回去休息吧。”
……
等諸位弟子走後，軒華夫人帶著蕭玉櫻走向了鄭法。
“夫人？”
“我欲學習《金丹工程》，不知鄭掌門是否同意？”
鄭法沉吟了一會，實打實地說道：“《金丹工程》看似是一門課，但實際上卻需要先學其他的學問。”
軒華夫人也看過那個課表，一聽就明白了。
“這花費？”
鄭法笑了笑，表情中就兩個字——加錢。
軒華夫人想來想去，忽然咬了咬牙，開口道：“我若和玉櫻一樣呢？”
“嗯？”
“我可以在九山界講授《煉器法》。”
鄭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他採用方纔那種模式，實在說——也是因爲九山界煉器煉丹水平太次。
從這神霄外丹的品質也能看出來：
他已經儘可能簡化了過程，降低了許多對操作的要求。
但煉製出來的神霄外丹，只能比肩最劣質的金丹，比起軒華夫人的手藝是遠遠不如。
更何況，傳統的煉器術和鄭法的理念並不衝突，反而是最好的養分……
見他這表情，軒華夫人又道：“你說的那什麼課時費……加上我再給些靈石，該是夠了？”
說到靈石，她臉上滿是心疼。
鄭法點了點頭，心中一算——好傢伙，這軒華夫人像是在付費上班？
這麼一想，他心中還有些微妙的歉意……
但《金丹工程》也好，《電磁學》也好，甚至《數學》也好……
恐怕是一門《煉器法》確實無法等價。
旁的不說，煉器宗師不止一個，但能學到這些知識的，起碼在玄微界，九山宗可是獨家。
這麼一想，鄭法就頗有些理直氣壯了。
一旁，蕭玉櫻笑著笑著，就不笑了……
她盯著軒華夫人，皺著眉，臉上就寫著一句話：
都是外來務工的，你這麼卷？
……
沐青顏狠狠休息了幾天。
“砰砰砰！”
房門被人用力地敲響。
一開門，正是同院子的師姐。
“青顏！快快快！”師姐的臉很紅，眼睛很亮，語氣很急。
“師姐？”
“去羣賢祠！”
一聽師姐這話，她心中一跳，像是明白了什麼。
她並不懷疑師姐的消息——比起她因爲身懷秘密而獨來獨往，師姐活潑熱情的性格，在百仙盟就有不少朋友。
如今在九山宗也認識了許多人。
師姐拉著她，一路飛馳，衝入羣賢祠。
果然，羣賢祠中，多了一羣塑像。
這塑像人最多，氣勢也顯得最爲宏偉——一羣人站著，仰頭，看著頭頂一顆圓滾滾的神霄外丹，像是在看著初升的朝陽。
沐青顏在人羣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她與旁人一樣笑著，似乎一點心思也沒有。
“青顏？”
“嗯？”
“你剛剛笑起來的樣子，真像這塑像！”
“……”
沐青顏愣了一下子，像是在思考什麼，一路上竟再沒有說話。
回屋後，她在房間裡翻來覆去，日思夜想，兩天兩夜一刻都沒有閉眼，終於，她走出門，越過虹橋，踏上萬仙島，來到掌門的小院門口，敲了門。
“沐青顏？”
看她來找自己，鄭法似乎有點驚訝，但還是讓她進了院子。
倒是沐青顏小聲道：“弟子有些事，想向掌門你私下彙報。”
鄭法看她一眼，點點頭，兩人走進了書房內。
走入房內，兩人不由陷入了沉默，沐青顏的臉上全是糾結。
鄭法似乎也不急，沒催她。
良久之後，沐青顏纔開口道：“掌門，弟子知道……一個秘境的情報和消息。”
她說完這話，心中頗爲緊張。
她找鄭法，第一其實還是爲了不浪費自己腦海中的見聞。
就像蕭玉櫻說的，她出去可能損失更大。
特別是《金丹工程》成功後，她越發意識到了這一點。
蕭玉櫻當時說的話，可能無比的正確！
但在九山宗之中……卻又只能眼巴巴地錯過一些機緣。
她也是覺得可惜。
將一些機緣透露給鄭法和九山宗，她已經思考了很長時間了：
最好當然是能換回一些資源。
最次，雖然什麼都得不到，但也是對九山宗的一種回報——她畢竟曾是元嬰，比旁人更明白九山界課程的一些價值。
最典型的，就是《金丹工程》。
猶豫自然是因爲不安全感甚至是不信任九山宗。
甚至可以說，身懷這麼大的秘密，她連睡覺都不敢和人一起，更不用談信任不信任。
到了現在，她也只敢透露一個秘境的情報。
甚至，若不是在九山宗，若不是《金丹工程》，羣賢祠。
若是還在百仙盟。
她一個字都不敢提。
鄭法看著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沐青顏越發有些緊張。
就見鄭法忽地轉身，從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了一大疊文件。
“你看看。”
沐青顏低頭，就看到文件的封面上寫著《考古項目書模板》。
她心中有些怪異的預感，翻開，就發現裡面寫著種種項目流程，包括每個環節的注意事項和善功獎勵機制。
沐青顏看了半天，忽然明白了掌門的意思：
“我這算是……資料收集？”
她想了想，開口問道。
鄭法點點頭，開口道：“說起來你不是第一個說自己有秘境情報的弟子了，我們九山宗弟子也是有機緣的，哦，蕭玉櫻也說過這個事情。”
“……”
沐青顏只覺得自己心中一口氣都要泄完了……掌門好像沒有太在意自己的情報。
“你提供相應的情報，我們進行價值評估，若是這項目啓動，就會按照你的情報，給予你一定的善功。”
“規則就是如此。”
“你若覺得善功少，就將這些情報留著，若是覺得夠，那就告知宗門。”
鄭法的話有種公事公辦的意味，但沐青顏卻莫名的心安起來。
她對這項目書很感興趣，又問道：“那……誰去秘境呢？”
鄭法也不瞞她：“我是想和蕭仙子合作，我們出情報和分析，進秘境的團隊由她帶領……”
“這……蕭仙子願意麼？”
沐青顏不由問道。
鄭法搖了搖頭，也不大確定。
實話實說，去秘境的風險是最大的，而蕭玉櫻也不缺什麼秘境情報……
若非九山宗還有些分析能力，他完全沒有說動蕭玉櫻的信心。
見他的表情，沐青顏忽地一咬牙道：“掌門，我對那個秘境，極爲了解……”
“嗯？”
“而且，那秘境傳聞中，和天河尊者有關……”
鄭法眼皮子一跳，看向沐青顏的眼神終於有些驚訝了。
他明白沐青顏的意思——對秘境越瞭解，那進入秘境的危險就越小，得到好東西的可能就越大。
另一方面，天河尊者何等人物？
與這人有關的秘境，價值可想而知。
這種情報，恐怕蕭玉櫻都會動心……
只是……
他看著沐青顏，心中思緒不斷。
沐青顏低頭咧嘴，暗罵自己：真把自己當九山宗的人了？這也能亂說的？
沒想到，鄭法沉默了一會，開口了：“也按照規則來，你將你瞭解的東西寫一個大致，你若是擔心，秘密的東西就別寫。”
沐青顏不由猛地擡頭。
就見鄭法朝她點頭。
……
往回走的時候，沐青顏心中思緒更亂了——
若是掌門沒看出什麼不對勁麼？
肯定不是。
但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說實話，按規則來對她來說可太好了——這有點像她有個寶貝，價值連城，世間人人都想要，她又用不上。
如今鄭法告訴她，我不是不在乎你的寶貝。
而是按照一定的價格買，你覺得價格低，不願意賣，也就算了。
明明白白的，卻又令人安心。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回了家。
她倒在牀上，竟是久違的一夜安眠。
……
鄭法目送著沐青顏離去，他當然也知道此人隱藏了不少東西。
但……他並不太在意。
天河尊者的秘境，他自然也是動心的，但不至於爲了這點，壞了他苦心建立的規矩。
倒是這沐青顏若真能有些乾貨，說服蕭玉櫻確實就簡單不少……
正想著，蕭玉櫻就來了。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居然還跟著章師姐。
“師姐？”
鄭法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這倆人是怎麼湊到一起去的……
“蕭仙子找我，研究了一下傳訊符……”
“嗯？”
鄭法心中頗爲驚訝。
傳訊符這事，他早前就在意過，只是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金丹工程》上，無暇分身。
但他並沒有忘記這麼個東西。
倒是蕭玉櫻像是忘了，或者說，不在意，那日她就是隨口一提，其實也不明白鄭法對這玩意的重視。
沒想到，蕭玉櫻竟然主動去找章師姐來研究傳訊符……
他看向蕭仙子，心中有個猜測——
這是被軒華夫人捲到了？
“我和蕭仙子對傳訊符進行了拆解分析……”章師姐解釋道：“按照三子符理論，傳訊符中是水行子符，神名子符沒什麼特殊的，唯獨是最後一類子符，千變萬化，似乎對應著不同的修士。”
鄭法點點頭。
“但其中一個結構卻很特殊。”章師姐在空中畫了兩下，“這種結構，用拓撲來分析，會發現每個傳訊符中都有。”
“我讓蕭仙子感應了一下，一旦我畫出這種結構，那傳訊符中的電磁場，似乎就會保持穩定不變。”
鄭法聽完，想了想，有些明白了章師姐的意思：
“師姐你是說，這個靈力迴路可以屏蔽靈氣對電磁場的干擾？”
章師姐點頭，又解釋道：“我自己的分析，傳訊符的原理，應該是通過電磁場傳遞信息——而其中的符文有兩個功能：”
“屏蔽外界靈氣對電磁信號的干擾，避免傳播過程中電磁場變化。”
“另外，最重要的功能，是編碼。”
“編碼？”鄭法恍然大悟，“你是說，對應不同的修士，有著不同的符圖結構？修士接受傳訊符的過程，相當於解碼？”
“是，這也是我看那本《編碼》想到的，”
鄭法不由站了起來，一把握住了章師姐的胳膊，開心地說道：“章師姐，你以後會名留青史的！”
“？”
章師姐臉上緩緩打出了個問號。
她有點不明白，鄭法爲何這麼激動。
“說不定，你在後人口中，就是互聯網之母！”
“……”
章師姐撇撇嘴，似乎覺得這外號難聽，一旁的蕭玉櫻倒是感興趣些，饒有興趣地問道：“那我呢？這研究，我不是也有功勞？”
鄭法看了她一眼，知道這所謂的研究，需要對符法，電磁學，信息學和拓撲學都有相應的瞭解，甚至可以說，要極高的水準。
九山界中，唯獨章師姐有這個能力。
至於蕭玉櫻，大概是當個喊666的感應器……
頂著蕭玉櫻期待的目光，鄭法想了會，開口道：
“大概互聯網……之姨娘？”
章師姐擡頭，忽然覺得自己的外號還挺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