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宜陽。

正午時分，正值吳記酒樓裡最熱鬧的時候，賓客滿滿，人聲鼎沸。

這幾年吳旭對酒樓經營頗下工夫，幾乎每個月都要引進一道新菜。七月裡推出的新菜是一道酒糟魚，顏色紅亮，酒味濃郁，風味獨特。這道菜原是南方地區的風味小食，是吳旭從他那位江南來的養魚師傅那裡打聽出來的。

剛推出四五天兒，經過食客們的口口相傳，點這道菜的人多了起來。也有人知道他們每月都要推出新菜，專在初一這一天來下館子。

因他有那天荒湖，吳旭便下功夫開發水產類的菜，除了這酒糟魚，還有薑絲蒸鹹魚，煙燻魚；另有如碳鍋魚，水煮魚，酸菜魚之類，後幾種是李薇與他提供的菜單，由酒樓的師傅們按當地的口味兒做了些微的調整。都是偏重口味的菜品。

鹹魚之類的都是從望遠縣運來，而鮮魚類的則由他在宜陽的那個小塘子裡供給。每年八九月裡，吳旭還會將望遠縣湖中所產的肥嫩大螃蟹挑最好的單供自己的酒樓，與旁家只能挑到那些小而又沒蟹膏的酒樓形成鮮明對比，因而吳記酒樓在宜陽縣也漸漸的成了人人皆知的，說到吃魚吃蟹，此乃第一選擇。

酒樓門前攬客的小夥計肩上搭著潔白的帕子，殷勤的將食客們往裡面讓，領進一撥客人後，剛拿著帕子抹了把汗，眼角轉到從東邊街上來的三人，笑意沉了下來。

“勝哥兒，請問你家吳老闆可在？”

來的三人均是一副吊爾郎當的樣子，笑嘻嘻的看著小夥計，問話倒還客氣。

“吳夫人老家有個堂弟，兩三個月前來咱們宜陽做工，因吳夫人的孃家李府閤家搬到安吉州去，李家莊子上的管事兒便去回了吳夫人，給他安排了個莊子上小管事兒的差事。哪知還沒過一個月，便被人挑著去了賭坊。吳夫人查出挑事的人，將這一家人攆出莊子。”

王五哥心知是自家東家想借春峰套李家五姐妹的錢財，特意將三子打發出去收債。

春蘭和吳旭進了廳中，將這幾天家裡發生的事兒，與吳旭說了一遍兒，道，“這郝記怕是打著大盤算呢，本來我對他們就有氣兒，這回他還敢伸爪子，我定然不饒他們！還有春峰，這回我非把他這壞毛病給掰過來，乾脆使個人把他扔到那曬鹽場採石場得了。他這麼下去，早晚我們一家人得跟著受連累！”

黃掌櫃心知這是夫人孃家的事兒，莫說他們，便是老爺也不好插手，且前幾次這位堂舅少爺的賭資都是夫人出面兒打發的，還是要回了夫人。再者，這沾得一個賭字的能有幾個好下場，也讓夫人多約束約束他。

還有春峰……她嘆了一口氣兒，上次明明是差人將他差回家的，何時又跑了回來？

片刻香玉在外面回，“夫人，他們來了。”

春蘭蹙眉聽完，頓了片刻，道，“叫人進來，我當面面問他們。”

香玉在一旁氣憤的道，“夫人，以奴婢說，這事兒你只作不知情，不管了。誰家有那閒錢與他填這種無底的洞。老爺和夫人掙下這份家業容易麼！”

衛夫人接到香玉送去的信兒，掃了兩眼，微怔了下，又淡然合起，道，“謝你們夫人美意，只是這兩日我不得閒，哪日閒了，我派人送信兒去，請她來喝茶。”

春蘭在廳裡淡淡嗯了一聲，隔著竹簾子，問外面立著的三人，“你們的來意我已知道了。銀子自會一分不少的給你們。只是，我記得先前與貴府的三子管事說過，他再去賭，讓你們攔著些。你們三子管事兒當時是應了的，怎麼這回又讓他進去了？”

那三人領了銀子，不消半個時辰，便將鼻青臉腫的春峰給送了回來。

春蘭也知道他的小心思，故意不理他。讓人打水給吳旭洗臉。

“喲，勝哥兒，這開門做生意的，都是笑臉迎客的，哪能將客人往外攆？”小刑子做出一副小無賴小混混模樣，笑嘻嘻的道。

另外一個沒說話的小夥計在一旁附和幾句，又轉頭向方纔說話的小混子道，“小刑子，五哥的話不錯。這回你趁著三哥不在，又將那小子勾到賭坊去，等三哥回來，你少不了吃一頓拳頭。這吳家掌櫃的連襟、吳夫人的五妹夫，就是那位賀府的二少爺，早些年三哥還是聽他的呢。”

吳旭斜了春蘭一眼，無奈一笑，“好，我知道你厲害。你也不用借耀兒嚇唬我，有什麼話就直說。”

他們年節裡自然也會給知縣大人送各種孝敬，但是這回他們不顧丁點情面，說封就封，可見是有人在背後搗事兒。而且搗事兒的人，不是出的銀子多，便是靠山比他硬。只是，他們開賭坊的，得罪的人太多，一時確認不了是哪家做的。

香玉十三歲在春蘭身邊兒，至今也有四五個年頭了，對她的脾性也略有了解，她神色愈是淡，就表明她心中愈惱。

又將她所想的與春柳說了，“人家爲何挑他？是因咱們在背後呢。怕是圖咱們幾家的錢財！”

春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打斷他的話，“嗯，也是這麼個理兒。不過，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請你回去捎個話與郝老爺，就說，我們家這位親戚，再上門去賭，請他看在大家同城做生意的份兒上務必趕他出去。等我們老爺從望遠縣回來，讓他去你們府上當面致謝！”

春蘭點頭，也笑，“可不是。她自小沒怎麼摸過針線。反正我也沒事兒，權當打發時間唄。”

春蘭搖頭，“送了一百兩，她又使人送了等量的禮。這不是說，衛大人默許這事兒，只是不能收咱們的銀子！”

此時，剛剛用午飯的吳旭娘，在後花園中逗著小孫子，春蘭瞧著前面收拾好了，帶著兩個抱著針線籮筐的丫頭轉了進來。

春蘭擺擺手，不作聲。

郝記賭坊“人命案子”事發十來天后，那位叫三子的匆匆從外地趕回來。當天晚上便帶著重禮到吳旭府上。春蘭仍不讓人開門兒。

吳旭有些不放心的道，“你與我說說，你準備怎麼做？”

“另外……”衛夫人笑了一下，悄悄的道，“她這可是送銀子給老爺花。當然，順帶也警告一下郝記，算盤往誰身上打，別往她們一家人身上打！”

吳旭倒是知道春峰前兩次賭錢的事兒，對春蘭行這一招，實是有些意外，連連失笑。這一回怕是他又去賭了，再聽春峰還象是有些力氣，也不去管他。又問吳耀，“你娘呢，你怎麼不去和弟弟玩兒？”

當然，若是和大家一塊兒去啃，他未必能得這麼多。

“不在。我們老闆去望遠了。”勝哥兒看見這三人，臉兒沉了下來，忍著不耐煩答了一句話，扭頭要往裡邊兒走。轉眼又見兩位食客上門兒，忙帶著笑臉殷勤的迎了過去。

略思量一下便回道，“回吳夫人，我們坊子裡在外面有一筆債，三子哥去外面收債了。他走時沒交待，小的們不知內情。再者，這開門做生意，客人上門兒也不好往外趕……”

相比較前面的熱鬧，位於酒樓後面的吳宅倒是極靜。與幾年前初來時沒什麼大不同，只是前年以三十兩的價格買下鄰家的院子，與自家打通，呈一個單獨的院落，給吳旭娘住，並將原來供行走的空地改成了花園。

衛大人笑呵呵的點頭。

兩人說定這事兒，第二日吳旭用過早飯，便去了找了阿貴，阿貴一聽這麼事兒，氣憤之餘，連連冷笑，“這郝胖子愈活愈回去了。您回吧，這事兒交給我了。大事兒咱辦不好，這種小事兒可是駕輕就熟的。”

傍晚時候，衛大人散衙回後宅，衛夫人將這事兒與衛大人一說。衛大人沉默一會兒，笑起來，“這位吳夫人實則是個極透的人。”

春蘭看她滿面怒容，笑了下，安撫道，“彆氣了，總說不管他們，真到有事兒，還能真不管？！你姐夫已找好了人，這邊事情一了，就送到他到採石場去，不吃一年的苦頭，不準他回來。”

自己將鑰匙袖了，同時吩咐香玉，“從今兒起，不準往客院裡送一粒飯。”

再者，這賭坊怕是將她當作肥羊了，一刀一刀下得極容易，還讓人說不出個不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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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柳嗤了一聲，“誰當他是兄弟？淨會搗事兒！”

春蘭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擺手，“這回是要管的。”

說完轉頭，吩咐香玉開銀箱，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並三十六兩現銀出來，又道，“勞你們將我那堂弟送回來了吧。”

春蘭打她一下，嗔怪，“我比他大些，這麼管教他也不過份。他比你的生月還大些，論理你是妹妹，你那麼罵到他臉上是不合適！”

在吳耀的小心思裡，一向認爲他爹才最可怕，那大掌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這幾天兒才發現，原先她娘才最可怕，堂舅舅剛被關進去的時候，就因喊了幾聲，不但沒飯吃，一整天也沒給一口水喝。

“……不出銀子，眼睜睜看人將他打死？告官？畢竟又是有血緣的，一條人命！那郝記若是乖覺，看著何大人與趙大人的臉面，銷了這筆帳，這不是要兩位大人生生承他一個人情？將來，指不定有什麼事兒找到頭上，想不辦也難。……再者即使不替他什麼事兒，這事傳出去，與官聲也極有損。早先趙大人做縣令時，這一家人，在宜陽縣裡是規規距距的做生意，吳老闆的酒樓和李四小姐的鋪子裡的稅銀，從來都是趕在最前面兒交得足足的，爲了就是怕自家行事不周，連累趙大人！怎麼能被郝記就這麼牽秧子纏上了。”

“這堂兄弟可是極親的關係。現在這位她這位堂弟還是小賭，不過三五十兩，百十兩銀子，替他還了，倒也沒什麼。可他若是賭大了呢？欠一千兩，一萬兩？這錢她那位窮親自然是指望不上的。最後還是要落到她們姐妹身上。這銀子，李家五姐妹是出得起，可出得窩心，誰願意？吳夫人怕是想到了這一點兒。”

春蘭笑瞇瞇的點點頭，道，“真論理說起來，春峰不去賭，人家自然害不著他。這事該怪春峰，不該怪到賭坊頭上。可是，我們先前遞了話兒，春峰再上門不許他進去。郝記自然知道他們做的是害人傾家蕩產的生意，仍叫春峰再進去賭。這一回他輸了一百三十兩，春峰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本錢？怕有人故意借他錢，又挑他！”

吳旭與阿貴碰了頭後，回到家，與春蘭笑道，“這個阿貴也鬼得很。不知哪裡找來兩條死豬腿，讓人收拾得和人的斷腿一般，扔了進去。”

這外地客人在院中轉了一圈，發現一棵大樹下有大羣的蒼蠅圍著亂飛，找了把鋤頭刨了兩下，刨出個血肉模糊，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的人腿模樣的東西，驚慌大喊起來，偏巧王捕頭打這裡經過，聽見他叫嚷進來查看。

吳旭點頭，又問春蘭，“你送了多少銀子與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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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書吏這纔將銀子接了過來，慢條斯理的在室內踱著步子。

幾個丫頭都笑，說二少爺比大少爺聽話乖巧。

衛大人點頭。

春柳一聽事情也許會扯到幾個姐姐妹妹頭上，還可能牽扯到大姐夫和小舅舅，怒氣哪裡還忍得住，氣得一連聲的嚷著要叫周濂和年哥兒回來，把那打壞心思的郝家給收拾了，再把春峰弄到幾千裡遠的地方，讓他自生自滅。

吳家小院本不甚大，他這拼盡全力的一嚷，吳旭倒是聽得真真的。奇怪的問迎過來的吳耀，“耀兒，是誰在喊？”

黃掌櫃剛算好一處帳，擡眼兒瞧見門外這幾人，急忙從櫃檯後轉出來，“幾位這是有事兒？”

而掏騰銀子的數目也因對象不同而不同。一般的老百姓，真沒錢的，刮個十來兩便頂天了，一人分個三五錢的銀子，也不嫌少。遇到中等人家，那便是百兩到千兩的刮，而且這些人比普通的老百姓更要臉面名聲，這錢的颳得更容易；而象郝家這種有錢的大戶，多少年不遇一個，知縣大人又有默許之意，整個衙門裡，百十號小吏們都等著啃郝記這塊肥肉呢。

春蘭道，“可能是。做著生意事兒多些，您歇著吧。”

一連找了幾個相熟的捕快打聽消息，銀子使了不少，卻沒一個肯與他說實話的。最後，咬牙拿出五十兩銀子來，趁夜找到一個素有貪名的書吏，問這其中的緣故。

春柳氣呼呼的道，“二姐，去把春峰叫出來，我不罵他一通不解氣！”

其實這院子的圍牆也不算太高，還不到一丈，要爬還是能爬出去的。

“攀扯上姐妹們的家財，是她第一個不容；攀扯到兩俠大人的官聲，這是她第二個不容！”

春蘭搖頭，“與她說什麼？還不是她自小沒教好，纔出了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你只管悄悄把人送走，她來問我，我只說不知道。”

香玉明白衛夫人話，回去與春蘭學了一遍兒。春蘭點點頭，仍端著針錢籮筐去後院兒。

那書吏斜了斜郝記的管家，不接銀子。

春峰聽到，猛然爬起來，將門拍得“咣咣”作響，扯著嗓子大聲喊，“二姐夫，救我，救我！”

吳旭擺手，“嗨，你不知，衙門想與你做對，要的只是個由頭罷了。哪裡管真假？這個由頭好，‘人命案子’！郝記便是懷疑，也說不出什麼來。縣太爺又沒斷呢，誰說是真的？只不過‘人命案子’要慎重，要細查！現在單是仵作都派進去了五六撥，一個個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人腿還是旁的，仵作們都說，要驗是不是人腿，得用什麼蒸骨的方法。……縣裡的仵作誰會這個？縣尊大人便親自到安吉州府裡借人去了……”

使了香玉在隔門與他傳話兒，“此事與我們府上不相干。官司歸衙門管！”

春蘭回到正廳，叫勝哥兒進來。大丫頭香玉匆匆去了，不多會兒勝哥兒在簾外回話兒，“夫人，那郝記賭坊裡的人又來了，這回說……說堂舅老爺欠了一百三十六兩賭債，方纔要到酒樓裡去了。黃掌櫃讓小的來回夫人。”

吳旭娘抱起吳熠，不放心的問了一句，“是酒樓的事兒？”

那人去了約有一個時辰，匆匆回來，將事情的來擾去脈回了衛夫人，

叫五哥的男子扭著瞥了他一眼，擡頭望著黑底金字的“吳記酒樓”大招牌，幽幽的道，“你小子能耐，你去剁！剁下來瞧瞧你還有命沒？”

吳熠乖巧點頭，“好~~~”又往吳旭娘那邊跑去。

說著又狠狠呸了一聲，“老子在宜陽混了這麼多年，混得還不如一個鄉下小子。這吳記的掌櫃真他奶奶的走了狗屎運！”

一面又差了衙役回衙門報信兒。官府一聽出了“人命”案子，迅速將賭坊給封個嚴實。

王五哥見春蘭付銀子付得極期爽利，連連點頭應是，將記賭帳的本子奉上，殷勤笑道，“是，謝夫人體諒。小的這就回去將夫人的話與我們東家與三子哥帶到。”

春蘭彎腰接到他，抽出腋下帕子與他擦汗，點他的小額頭，“不許亂跑，一會累得你嬤嬤又腿疼！”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郝記的管家卻聽懂了，連忙致謝，飛快去了。

春蘭也覺得好笑，“那人腿與豬腿差得可遠了去了。郝家不懷疑？”

春蘭直起身子，向吳旭娘道，“娘，您去歇會兒吧。我去瞧瞧。”

後說話的小混混道，“那也要客氣些，做生意不是和氣生財嘛。好言好語的，人家才放鬆警惕，好讓那小子多去賭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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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量了一會兒，道，“前幾天，吳夫人差人給我們縣尊夫人送了罐好茶。”

春蘭也不多理他，只叫人將他帶到客院去梳洗，等小丫頭都出了門，遂命人將小客院的門從外面鎖上。

郝府的管家慣常與三教九流的打交道，知道他是嫌少，咬咬牙又添了三十兩，遞到那書吏面前兒。

小刑子臉上一喜，正要說話，卻見迎客的勝哥兒又出來了。便往了嘴。

郝記的人也不傻。剛出事兒官府的人便將賭坊封了，動作極利索的將整個賭坊都封了。今兒來個仵作，明兒來個衙役捕頭，東查西看，一連五六天過去，也沒個什麼眉目。縣尊大人又藉著這個由頭去了州府，這擺明了是拖著。這五六天，光打發衙役的銀子也使出去有六七十兩了。

衛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擺手讓人出去，自己坐在廳裡思量。

三天後，郝記賭坊有一位外地客人，賭輸了銀子，氣悶的去後院閒坐。卻聞到一股腐肉臭氣，循著這臭味，進了三子的院落。那三子在外面收帳，院中正空著。

阿貴眼睛轉了幾轉，笑著湊近吳旭，低語兩聲。吳旭經商這麼些年，陰人的小招數自己也碰到過，也見別人使過，先是愣了一下，也笑將起來。

衛夫人道，“我猜吳夫人這回一是氣著了，她與郝記先是傳過話兒，後又讓人備了禮，這是個請求的姿態。可那郝記眼中看到的怕不是她那堂弟賭輸的百十兩銀子。他們呀，定然是想圖大的，想順著她堂弟扯到她身上，或者隨便哪個妹妹身，日後好撈大筆銀子，這事擱誰身上誰不氣？”

小刑子滿不在乎的道，“賀家都敗了，現在誰把他們一家放在眼裡？再說這吳家，大靠山不是都倒了？進了大獄得罪了許多大官，現在又回鄉丁憂守制，他還能再起來？咱們的前縣尊大老爺，遠在廣西呢！再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說到哪兒我們都是有理的！咱們老爺也知道這事兒呢，是老爺吩咐我多勾著那小子去幾回，李家五姐妹哪個手裡沒有萬兩的銀子？”

香玉驚得“啊”了一聲，還沒回過神來，春蘭已走遠了。任春峰在裡面驚惶大叫。

春蘭瞪了她一眼，道，“咱們只是小懲戒，衛大人才首肯的。若是存了鬧得郝家傾家蕩產的心思，他勢必也不會這麼做。總之，過了一遭事兒，讓他知道知道咱們是不能惹的，再幫他散些小財。從此之後大家各不相干，便好了。至於春峰，還是送到採石場去，一年他不改，就讓他在那裡呆兩年，兩年不敢，就讓他呆三年!”

二兒子吳熠張著雙臂踉踉蹌蹌的跑過來，奶聲奶氣的喊著，“娘~~~”

不由往吳旭懷中靠了靠，小聲道，“我娘在後院，爹，我娘好可怕！”

春蘭知道這是衛大人躲起來了，笑了一下，道，“衛大人這回是偏幫咱們了，中秋節時候，備兩百擔白米送過去？”兩百擔白米便是官場的黑話了，指是的二百兩白銀。

春桃不在，她成了這姐妹中間的老大，這種煩心的事兒，她不出面誰出面？難不成讓大嬸兒一家哭到爹孃面前去？

他進了院中，垂著頭侷促的左顧右看，春蘭身邊的幾個丫頭早是煩透了他，皆對他沒有好臉色。

三日後傍晚，被鎖在客院裡的春峰餓得淹淹一息，趴在門後，有氣無力的求著，“二姐，我知道錯了，我再不去賭了。求，求你給我口飯吃吧。”

這邊爲首之人有些著惱，臉也拉了下來，他尚還能忍得住。後面兩個小混子卻忍不得了，其中一人衝著勝哥兒的背影罵道，“孃的，一個破酒樓的小夥計也敢在老子面前張狂，五哥，這銀子咱不要了，回去剁那小子一隻手，瞧他們還敢不敢猖狂？！”

那個叫五哥的將目光從吳家酒樓的匾額上撤了回來，“說得不錯！”正說著，又一撥客人進了門兒，五哥嘆道，“孃的，這生意好的真叫人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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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旭娘一見她便笑道，“又是給梨花家的小娃兒做衣裳？”

衛大人笑了一下，點頭，“是，夫人分析得有道理。現在事情還小，她這麼做，是警告郝記打錯了盤算。只是，她這一百兩銀子收不得，差人備等量的禮，還回去吧。”

可是他卻不敢，隱約中預感到，若是這一次他翻牆跑了，日後，無論出什麼事兒，大伯子一家人定然不會再有一個人出頭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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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先是被春蘭一連三天不給飯吃，接下來幾天，每天只得一個饅頭的春峰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全身虛軟無力。窩在院中大樹下的涼蔭裡發呆。

惱得將肩上的白帕子上一甩，“我們夫人上次明明說過，他要再去，叫你們莫讓他進門兒的！爲何還放他進去？！”

吳耀趁著爹孃說話之際，一溜煙兒的跑到後院去。

說著突然想起什麼，招一個小丫頭過來，悄悄的道，“你快去跟他說，快別喊了，讓我娘聽見，他明天又沒水喝！”

而自己的這位夫人，惱到極至，便要動手!

大略能猜出她想要做什麼，手勢頓了一下，小心的道，“夫人，不等老爺回來商量商量麼？”

吳旭笑了下，端起杯子來喝茶，“怪不得耀兒說‘我娘好可怕！’”

春蘭一笑，“哪裡有什麼話。”

春蘭也笑了，道，“是，我可怕著呢。這還是堂弟，若將來耀兒敢去逛什麼賭坊，我直接拿大刀剁了他雙手！”

春蘭苦笑，“不管他，老家那兩個能跑到安吉去找爹孃！他們現在和梨花住在一塊兒，剛過幾天沒閒事煩擾的舒心日子，何苦去和大嬸兒一家置這個氣，讓爹孃跟著不安生。”

春柳從阿貴那裡知道了春峰的事兒，立時火冒三丈，剛吃過早飯，將五福丟給奶孃，自己帶著兩個丫頭兩個中年管事兒，匆匆到了春蘭家。

正笑著，有小丫頭匆匆來報，“夫人，勝哥兒說有事兒要回您！”

且說衛夫人接到春蘭的信兒，在廳裡中坐了半晌，叫了個心腹來，吩咐道，“去探探郝記賭坊與吳家之間到底有什麼事兒？”

吳耀扁著小嘴兒，一副想說不敢說，極害怕的模樣，往吳旭懷裡靠，頓了一會兒，小聲道，“是大堂舅。我娘讓人把他鎖到小院裡去了。”

衛夫人想了這大半晌的，也略想出了些眉目，笑道，“老爺你且先別說，聽聽我猜的對不對！”

三子聽了這話，心頭安定，這是說吳夫人不打算與郝記磕到底，在門外謝了又謝，連夜回府與郝老爺商議如何打點衙門。

想了到這裡便道，“勝哥兒，你領幾位到後面兒去回夫人。”

她自搬到宜陽之後，過的也算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閒來無事也練練字做做針線，打發時間。因而這字，寫得也算周正秀麗。

又向吳旭道，“這郝記的事兒，衛夫人已是應了的。以我說，咱們做個局，引衙門去查一查，一則是給郝記一個警告，不要以爲小舅舅失了官，咱們就任人踩。二來，他也賺不少昧心的銀子，也破破財罷！”

王五哥便又將春峰賭錢輸了銀子之事兒說了一遍兒，笑道，“老掌櫃的也知道，三子哥是念著原先與賀二少爺有些交情，不肯爲難貴親，只是，我們坊子裡的百十號人也要吃飯的。吳老闆吳夫人做生意一向是極公道，想來也會理解咱們的苦衷……”

吳旭笑了下，“單是讓郝記吃上官司，衛大人少說也能撈個千兩的銀子。她現在不收也罷。等這事了了，咱們藉著年節再送！”

現在他倒是有些明白，爲何五姨夫極聽她孃的話。

說得幾個丫頭都笑起來。吳旭也笑，抱起他，往正房走。春蘭得了吳旭回來的信兒，從後院回來。吳耀一眼瞧見她，抖了一抖，往吳旭懷中縮。

衛夫人點頭，“你不說，我也要還回去的。當初你到宜陽來，何大人也是出了力的，咱們也適時還他一個人情。”

吳旭點頭，“好，與其叫你那堂弟把銀子都送給郝記，倒不如送給衛大人！”

吳旭將春蘭的話消化之後，也認爲她判斷的是對的。至於春峰，讓他受受苦也好。便點頭，“鹽場我沒什麼門路。倒是採石場，卻認得這麼一個人。要不要使人回老家給你那嬸孃說說，再送去？”

“……誰知吳夫人的堂弟第一次賭錢贏了銀子，便天天揹著李家的管事兒去坊子裡賭，直到一個月前，他不但將先前贏的銀子都填了進去。連帶又輸進去二十五兩，他沒銀子還給賭坊，有人便找到李府管事兒。李府的鐘管事兒便去找吳夫人。吳夫人出面替他還了銀子，同時還給郝記賭坊傳了話，送了份禮，說是她這位堂弟再上門兒，不要許他進去。今兒又有這一出，可見郝記是又放了人進去……這次他輸了一百三十六兩。”

這事兒春柳事先不知，恨春峰多些。又絮叨了一會兒，才問道，“二姐，我聽阿貴說郝記賭坊的官司，是你和二姐夫找人做的？”

王五哥上前兩步，客氣的與勝哥兒道，“勝哥兒，煩你報個信兒與你家夫人。你們府上那位姓李名春峰的親戚，昨兒又去我們坊子裡耍，一共輸了一百三十六兩。那位少爺沒錢兒，現在我們坊子裡做客呢。我們老爺叫咱們來與吳老闆當面知會一聲。”

衙門書吏的俸銀一年只有五六兩，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何況還有一家老小？所以他們養成了雁過撥毛的惡習。但凡沾上官司的，管你有沒有真的犯事兒，他們總能千方百計掏騰出些銀子出來。

守門的小廝滿臉不忍，正想著要不要去再去回夫人，突聽前面有人高聲叫，“老爺回來了！”

勝哥兒見他們三個來便能猜到到底爲何事，一聽是一百三十六兩，更是惱得沒邊兒。他們家這酒樓一天的出息也不過才十幾兩，過節的時候生意好些，頂天了纔有二十兩。那位不招人待見的少爺，一出手便讓自己這一樓的夥計白乾了十天。

待墨跡乾透之後，春蘭吩咐香玉將上次自安吉帶來的茶取了一罐子，親手自取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茶罐子底下，裝入小籃子之中，又將貼子細心裝好，遞給香玉，“你親自去後衙一趟，交給衛夫人。”

春蘭回到正房之後，打開妝奩下面的小抽屜，取出一張素色硬箋來。走到吳旭平時看帳的房間，讓丫頭磨了墨，思量半晌，提筆在硬箋上寫了幾句話。

兩人商議了半晌，最終郝府差人送到衛府三千擔白米，又過了不幾天兒。郝記賭坊的“人命案子”告破。衙門簽出去的拘押票也都收了回來。

這件事兒吵吵鬧鬧了大半個月，春蘭一直將春峰鎖在小客院兒裡。直到事情了結，才使人送進去換洗衣衫，並兩碗白米飯和一碟子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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