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逢春悠閒地靠在椅子上,神色如常,身上淡藍色的*顯得格外刺眼。他點燃一支菸,慢吞吞地吸著。夾著煙的手微微顫抖,透露出他的內(nèi)心並不像他的外表一樣淡定。
這裡是紀委問話室。在官場打滾了多年,李逢春自然清楚被請到這裡來意味著什麼。通常情況下,對待羣衆(zhòng)舉報官員的違法違紀行爲,在不確定的情況下,紀委會在私下單獨約見被舉報人瞭解情況,如今李逢春被直接請到了問話室,意味著紀委至少已經(jīng)掌握了很多證據(jù)。這種常規(guī)的判斷讓李逢春開始擔心起來。
他一邊抽菸,一邊仔細地回想著自己有什麼把柄落在紀委手上。他自認爲自己是一個謹慎的人,尤其是在財務方面更是小心。自從和周亞夫搭上之後,他就再沒有收過其他陌生人的財物。因此他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和周亞夫之間的交易東窗事發(fā)了。
他再仔細想想,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最近調(diào)查組來了之後,他很注意寧誠的動態(tài),調(diào)查組十有八九已經(jīng)盯上了周亞夫,甚至查到了他的暗室。難道是周亞夫沒有把東西處理好留下了後患?再聯(lián)想到周亞夫打電話時篤定的態(tài)度,他又覺得不大可能。他有些迷糊了。
正思索間,房門打開了,走進兩個面色不善的工作人員。兩人在桌子前坐下,將一疊紙放在李逢春面前。李逢春拿過來一看,赫然是舉報內(nèi)容的打印文。他細細地看著,大部分都是說他收受賄賂,和黑社會勾結等等。當中並沒有提到他和周亞夫的事情,這讓他稍稍安心。
高個子的工作人員說道:“這裡只是羣衆(zhòng)舉報的一部分,還有一些內(nèi)容更加嚴重,所以我們希望覈實之後再確認如何處理。關於你和第七人民醫(yī)院院長周亞夫非法販賣人體器官的事情,你有什麼解釋?”
李逢春腦袋“嗡”的一聲,像是遭受了當頭一擊,夾著煙的手一抖,把菸灰抖落了一地。他強自鎮(zhèn)定下來,聲音沙啞地回道:“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矮個子工作人員冷笑道:“李局,我們既然請你到這裡來,必然已經(jīng)有了確切的證據(jù),這一點我相信你很清楚。你如果不配合我們的工作,那麼到時候案子上報到檢察院,後果會更嚴重,你自己斟酌。”說著朝高個子工作人員努努嘴,兩個人一起走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和問話室一個房間之隔,寧誠坐在椅子上,通過監(jiān)視器觀察著李逢春的動靜。看到兩個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寧誠笑著點頭道:“辛苦你們了。”
高個子回道:“哪裡,這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情。不過寧檢,你確定嚇唬他真的能管用?”
寧誠笑著解釋道:“審訊是一門技術活,這也是一種有效的方式。尤其是適合咱們現(xiàn)在的這種情況。對付他這種老滑頭,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和他說話,讓他自己去想、去猜。他是一頭狡猾的狐貍,在我們開始調(diào)查他時,他就一定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他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們到底對他的違法違紀行爲掌握了多少。所以如果我們一直訊問,他一定會透過我們的言語來分析這個問題,從而判斷他到底應該怎樣交代,弄得不好就會露出馬腳,反而讓他佔據(jù)了主動。最好的方法就是透露一點點信息讓他自己去想,自己去猜。他想得越多,心理防線就越容易崩潰。”說完寧誠看著監(jiān)視器,果然李逢春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不耐煩的情緒,站起身在問話室裡踱起步來。
過了幾個小時,兩名工作人員再度進入問話室,和李逢春進行交談。出乎寧誠意料的是,李逢春對於工作人員的所有問題都保持緘默,只是一個勁地抽菸,紀委工作人員只能退出房間。
李逢春比自己想象的要硬,這讓寧誠感覺有些棘手。事實上寧誠這一次的行動算是很冒險的舉動。在沒有確切證據(jù)的情況下,僅僅憑藉著一張報紙的報道和幾封羣衆(zhòng)的舉報信就將市委常委請到紀委接受調(diào)查,這不符合程序,也不符合規(guī)則。所以寧誠必須儘快解決此事,從李逢春的牙縫裡掏出些信息出來,否則時間一長,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被動。更讓他擔心的是,一旦被周亞夫知道這一消息,他會不會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舉動,讓寧誠苦心追蹤許久的線索再度中斷?
寧誠正思考著,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怎麼了老寧,想什麼心思呢?”
寧誠扭頭一看,是市紀委書記江平,他多年的老友。他調(diào)整心情笑道:“沒什麼,想著案子的事呢。”
江平爽朗地笑道:“老寧,還是你有本事。你一到金沙,就攪得整個金沙市水渾一片。調(diào)查個刑事案件,還把人搞到紀委來了。又在想著對誰下手呢?”
江平本意只是調(diào)笑,卻讓寧誠苦笑不已:“我也不想這麼勞師動衆(zhòng),還要動用到和你的私人關係來查案。這個案子太複雜,我也是有心無力啊!”說到這裡,寧誠長嘆了一口氣。自從接手這個案子之後,寧誠嘆氣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繁,讓他陡然生出一種“廉頗老矣”的無奈感。
事前江平已經(jīng)從寧誠那裡聽說了案件調(diào)查的大致情況,對於寧誠的憂心也有些體會。他笑著拍拍寧誠的肩膀,道:“放心吧,紀委這邊就交給我,我一定幫你問出點東西來。你可以放鬆心情去做別的事。”
寧誠沒太明白江平的意思,看著他發(fā)愣。江平解釋道:“那些羣衆(zhòng)的舉報信我已經(jīng)看過了,有那麼一兩封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都很清楚,應當是事實,而且數(shù)目不小。就這個線索,我可以找人去銀行查他的私人賬戶。你回去等消息,如果查出點什麼來,我會立刻通知你,接下來怎麼做,應該不用我教你了吧。”
聽了江平的話,寧誠眼前一亮,跟著又嘆氣道:“難怪當年下鄉(xiāng)的時候你那麼受女孩子歡迎,比腦瓜子的靈活,我跟你是差了一大截啊!”
兩個老友站在走廊裡相對大笑。
一切都如江平所料,在他的安排下,紀委工作人員前往銀行檢查了李逢春的私人賬戶,當中並未發(fā)現(xiàn)舉報信中提到的錢,而李逢春依舊拒絕配合紀委的調(diào)查,保持沉默。得到這一消息,寧誠前往市檢察院申請了搜查令。
剛從市檢察院出來,寧誠就接到了省委常書記的電話。
“怎麼回事?”常書記語氣很硬,聽得出來他對寧誠的自作主張很有些意見,甚至不做任何寒暄,就拋出了疑問。
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寧誠於是詳細將調(diào)查的情況報告給了常書記。聽完寧誠的彙報,常書記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經(jīng)好了很多:“我只說兩點:第一,如果事情屬實決不姑息;第二,注意輿論,不要節(jié)外生枝,專心辦好省委省政府交辦的案子。”
“我明白。”
走進李逢春辦公室時,寧誠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久之前,他還在這裡和李逢春就案子的問題進行過討論,時間不長,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
寧誠停頓了一下,回頭示意跟隨而來的檢察員進行搜查。藉著這個機會,寧誠仔細打量著李逢春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看上去和普通的領導辦公室沒有太大區(qū)別,一張辦公桌、一臺電腦、一個沙發(fā)、一個檔案櫃,幾盆盆栽,別無其他大件物品。所有的用具都很簇新,一直陪同而來的丁山告訴寧誠,這些用具都是不久之前剛換過的。
“寧檢,辦公桌鎖上了,打不開。”一個檢察員站在辦公桌前對寧誠說道。
“有鑰匙嗎?”寧誠問丁山。
“沒有,這是私人辦公桌,只有局長才有。”丁山怯怯地說道。
“找個鎖匠過來撬開。”寧誠吩咐道。
撬開抽屜,裡面都是一些私人筆記本之類的東西,其中一本上記錄著人名和賬目,還有事由的賬本。寧誠仔細翻了翻,其中沒有提到周亞夫的名字。寧誠順手將賬本交給檢察員,繼續(xù)在抽屜裡翻找,卻沒有找到一點有用的證據(jù)。
李逢春既然有記賬的習慣,他和周亞夫之間的交易必定會有賬目。人就是這麼奇怪,明知道這些東西記錄下來會成爲對自己致命的證據(jù),卻又免不了要方便自己斂財而準備一本賬本。歸根結底,這就是人性的貪婪。
到底那一本賬本在哪裡?寧誠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所有能夠裝東西的地方都被搜檢過一遍了,目光所及之處,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地方。難道李逢春將賬本放在自己家裡?還是藏在別的地方?他心中疑惑,手上不自覺地一用力,只聽見“咚”的一聲,抽屜被他抽了出來,掉在了地上,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寧誠下意識地彎腰去撿,無意間一擡頭,就看見桌子裡側和抽屜平齊的地方有一塊奇怪的黑色凸起處。他用手一摸,不覺心跳加快了許多。那個黑色凸起處是李逢春用黑色膠帶粘上去的,凸起的長方形表面入手柔軟,是一本皮封面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