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施施然走出臥室,他已經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恍惚間,他們好像真的沒有分開過。
這一切還是有點虛幻,哪怕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但是她還是怕夢一場……畢竟和他,分開了一年多……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捂住他的眼睛。
“我是誰?”她低低問,感受手心有柔軟的觸覺,應該是他的睫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
“沈眉。”他心情不錯,手勁很大,把她騰空一抱,安置在沙發上,把她的頭擱在他大腿後,輕輕撫摸。像是哄個小孩。
沈眉,好久不見。
沈眉,我多少次想過,像這樣平和地和你在一起。
好在,我回來了。
“周大叔,我好想你。”她的臉蹭他掌心,跟小貓一樣柔順。
“嗯,我知道。”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幾乎不漏地關注著她的生活。她遇到外國男人搭訕,她大著肚子差點摔倒,她因爲單身孕婦而遭了閒言碎語,她做了一堆的玩偶,她念叨他的名字、唸叨唸叨著就哭了……他什麼都看得到,他比誰都希望親自去見她。但事實上,不是找人解決就是他不現身。
可我一直在,我的乖女孩。
周硯心裡輕輕地對沈眉說,過去了的日子,他不想多說。不想她多流幾滴眼淚,現在,他們會好好的,以後,都會好好的,就足夠了。
她把臉整個埋在他寬厚的掌心,嘴貼著他手心問:“那你呢,想不想我?”她雙腳往裡蜷成一團,完完全全包圍周硯的姿勢。
“想。”她變了,對他,完全沒有鋒芒了。太危險,可現在,他可以肆意縱容了。她的小天地,他給得起。
如果說,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誰,那就是卿卿。
雖然卿卿傷害過、想殺並且真的殺過沈眉、一直想除掉沈眉,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爲卿卿對他固執地愛著。
他當年沒有遇到在滔滔江水裡紅白刺目的唐畫春,他當年只是遇到穿著蕾絲邊漂亮裙子好看得不像話的卿卿。沒有愛情,也有友情。
何況卿卿,是把她從地獄裡撈起來的人。
後來是他自己努力,可如若沒有卿卿,他也許會淪爲周準的禁、臠。遑論利用一場假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抽拔周準的爪牙。
他死,讓她婚變喪,讓她找不到他。
是的,他沒有去見過她。
她離開了南城,去國外。他希望,她能遇到一個相愛的,和他一樣,好好過完半輩子。
周硯在還命給她,以死明志。可終究徐禎卿會知道的,沈眉是他的女人,以後將是他的妻子,他不會讓她活在陰暗處。
“我就知道。”她喜歡聽,聽得高興極了。嘟起嘴,親親他。她臉還是微微泛紅,他們好像很膩,可她不覺得。
一年多的相思之苦,膩一輩子都不膩!
“嗯?”手心微癢、微溼,他語氣危險反問,“你還不夠累?”
“只要你在,我就不累。”她說了一句挑火的話。
不引起大火一場,怎麼凸顯她的魅力?
“我去周氏,你呢?”在牀上,他撩她的長髮,問她。
“我先躺一躺,然後有活動。”
“嗯?什麼活動?”他明明什麼都知道,還要問。
她隔著被子拍拍胸口:“我不是說我要混出名堂吧?我設計的東西有人要了!我要開始成名了!”
“嗯,加油,我要是拿不回周氏,就靠你養了。”他的手捏捏她的臉蛋。他也是久別重逢,愛不釋手。
“好!”她信誓旦旦。
“那我走了?”他不會告訴她,之前買她玩偶的,是他。剛開始,沒什麼名氣,她做得再好再別緻都銷路不好。
可她是他的女人,他願意砸錢讓她聲名鵲起。
然後,讓她“養”他。
孩子,她還留在意大利,他懂她怕。周復,我的周復,我一定親自接你回來。
“不行!”她纏著他,“你快點告訴我,你爲什麼死而復生了。”
“我沒死。”他掐她的臉,“我要是真在那一場爆炸裡,我就只能收到你的眼淚和沒完沒了的菊花了。”
“可是周清……難道周清?”她倚在他胸膛,親得不行。
“周清不知道我假死,他成了我假死的證人。”但大貨車裡確實有人,癌癥晚期,願意喪生爆炸,他之前就給他的妻兒餘生不盡的財產。
“你真的好厲害。”她不禁讚歎,吻吻他身上淡淡的疤痕。
“南城知道我假死的只有陸關山,而且也是很久之後。”
“所以,你是因爲,我回來了纔回來,見的第一個人,也是我?”她覆身而上。
他承受她軟綿綿的身體,扶住她腰間,從喉頭髮聲:“嗯。”
她忽而咬他的胳膊:“你怎麼忍心!所以你明明串通好陸關山了,怎麼忍心不來找我!”
他任她咬,不過她生了個孩子,連咬人的力道都減了?
她分明是因爲捨不得!
看她要夠了,他把她移開按好:“不能再耽誤了,否則我真要一窮二白了。”大落落在他面前穿衣,還指了指從沙發綿延至牀的細碎的衣服,“你記得洗。”
“唔,好。”她也大落落欣賞他的好身材,他一回眸還是臉一紅,只記得應“好”。
他換上黑色長風衣,一下子夏洛克上身,迷人得沒話說。
走到臥室門口,他突然腳步一滯,回頭,認真地回答:“給不了你未來,我寧願不見。”轉身繼續走。
她眼眶一熱,赤著身體就要追出去抱住他。
不過她速度慢,他走到玄關處,她還沒追上。反倒發覺他目光暗沉有點不好意思,拿著花瓶遮了遮身體:“我只是突然想好好抱抱你。”
“如果這裡不是高層,你後果自負。”說完,換鞋關門走人。
她被他說得心裡發毛,弓著身子走回臥室。
周硯說,給不了她未來,他寧願不見。
所以,他不比她好過。
所以,他們就應該重逢,就應該在一起,就應該結婚!
不過現在,那個可惡的周準,到底死沒死?周硯沒明說,她不敢問,怕答案太恐怖。她要不要求婚?反正,徐禎卿都走了,他都能活生生回到她身邊了,還要怕什麼!他們之間,愛得本就奇異,她求婚又如何?
何況,她,迫不及待想要嫁給他,想給小週週,不小周復找爸爸。
是的,孩子出生,她現在沒報戶口。一來,她希望孩子是南城戶口;二來,她把名字的權利留給周硯。甚至、固執地堅持,如果周硯真死了,兒子就一輩子叫小週週。
雖然他喪禮過後,她在他墳頭遇到到了周伯父,給她一張紙條。但她不能憑一張紙條認定他活著,認定轟動了南城的喪禮是一場空。
現在,他迴歸了!她不禁失笑,她和周硯,竟都成了“死”過一次的人,而且註定不能默默無聞。她是一場關注度極高的庭審,而他,身爲城西最有權勢的企業家,一死一活,怎麼不會掀起大浪?
“沈小姐,您是不是該出發了?”活動策劃人電話催她,她才拉魂回神。
利落穿衣,毫不柔弱地出門,她的性子裡帶涼薄,終歸被傷害。只有周硯面前……才小姑娘似的。
活動很圓滿,很多人慕名而來,她聽著一個個小孩喊她“姐姐”,說喜歡她設計製作的東西,她也很滿足。她親手做的是限量,而她設計讓別人做也不氾濫。她追求少而精。
周硯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因而她一輩子都不放。
出租車經過警察局,她忽而想起了一年前被判了一年多刑期的林西訣。她想去看看他,她現在有機會幸福,不得感謝他當初的狠心?
她要風光滿面在他面前,告訴他:“你看,你拋棄的我,遇到了最好的人。”
找到當初關他的地方,她驚愕地發現,林西訣自殺了!他沒有越獄,沒有殺人,沒有發瘋,而是自殺了!也就在一個多月前!
她一時難以形容她的感受,眼皮泛酸。明明要在他面前風光示威的,可她聽到他死了……居然……
“你是唐畫春?他的前未婚妻?”一個牢房裡的老趙喊住她,問她。
“嗯……”她怔怔出聲。
老趙把一個褐色信封給他:“林西訣託我給你的。”
“是什麼?”
有點不耐煩,老趙回:“接住,走人,自己看。”牢獄生活,老趙脾氣不好。
“噢噢噢,”沈眉往前走了一步,從鋼筋柱子空隙結果了信封。
沉甸甸的信封。
她快步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帶走到離牢房很遠很遠,她就近坐在公園裡的長椅上。顫抖著雙手打開信封,她告訴自己不要看……可……那是死了的林西訣要給她的東西。
抖落一地的是他們在一起的照片。
那時候她短髮,眼底笑意純粹,望著的人,叫做林西訣。
也有潔淨如初少年時美好得不能去回想的林西訣,牽動的是一段歲月。
她一張張撿起來,一張張看,模糊得不行的記憶,還能恢復些許。眼中乾澀,她哭不出來,但胸口莫名一疼:他死了!
她都劫後逢生,而他卻死了!
不意外,他給她了一封信。白色信紙,黑色鋼筆字。
開頭就是畫春對不起。
裡面有他的懺悔,有他的愛意,有他的不甘,有他爲什麼選擇死……
他寫得很長,滿滿當當三張。有幾處字跡模糊,估計是淚水化開。
林西訣果然忍受不了牢獄之苦,更不能形象二十年後他出來的景象,寧願一死。他信裡說,這輩子最愛又最對不起的人,是她。
把信讀完,她終於忍不住,抱膝痛哭。
她說不上來是爲什麼,可能是因爲林西訣死了。如果林西訣好好在牢裡帶著,一封聲淚俱下的信,她只是看完扔到一邊。
可他死了……
林西訣,早知今日,你當初又何必?
林西訣,你一死又給我這封信,是故意讓我不好受嗎?
林西訣,你怎麼就死了!
……
林西訣,你慢慢走。
她哭了很久,夕陽西下,她紅腫著眼睛跟遊客借打火機,在湖邊,一把火,燒了照片,燒了信。
看著熊熊燃燒的小火焰,她眼睛疼,卻固執地看火燃盡,看所有的照片和信紙,都化爲灰燼。
林西訣,再見。
以後我不會想念你。
永遠不會。
她生怕看到顧清清再受到刺激,竟然不想去看了。罪有應得,他們受到了懲罰,那她就放下吧。
她實在餓,站起來頭暈目眩,纔想起忙活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就近找了飯店果腹,她還不知道周硯那邊怎麼樣了。還是起身,去超市,買食材,她準備給他做晚飯。
她沒付錢,就接到了周硯的電話,她順口問:“周硯,你今晚回家吃飯嗎?”
“沈眉,快點出來,我們走。”
“怎麼了?”她問,聽到他的口氣,心頭莫名一緊。
“我就在你在的超市外,出來,跟我走。”他一頓,“周準。”
她立即明白了。扔了手裡挑選的西蘭花,她快步跑出超市,不意外看到周硯的車。
上車,副駕駛,她目光驚慌:“周準沒死?”
“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周準沒死麼?”周硯眉峰不動,她甚至沒關牢車門,就發動車子。
形勢十分緊迫?
周硯都急了!肯定!
她心裡亂糟糟,這都什麼事!短短兩天,什麼大喜大悲都輪上她了!才僥倖可能周準會不出現,這又只能逃了?
“周硯……周準怎麼了。”
“追殺。”他簡潔吐詞,腳下動作絲毫不敢停。
無數次刺耳的剎車,無數次劇烈的轉彎、漂移,沈眉覺得,還沒逃呢,他們先車禍死了。他選擇郊外,驅車至野外,一到城市之外,緊隨而後的黑車子開始放槍子。
周硯甩手扔她把槍,讓她發揮。
她絲毫不敢懈怠。
於是槍戰。
“砰砰”接連兩聲,幾乎同時,兩輛車子同時輪胎中彈。周硯動作快,拿起槍拉著她下車。砰砰砰開槍。現在天色暗下來,光線不好,車燈又暗了。神槍手都束手無策了吧。
追趕他們的人從一個變成一羣,沈眉腳下不敢停,牢牢抓住周硯的手,在他回身開槍的同時,她也開槍。
只是,身後槍聲連綿不絕,他們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萬箭穿心。
最糟心的是,他們,同時槍沒子彈。而前路沒有,只剩懸崖。
“周硯,我們怎麼辦。”她聲音發抖,剎那間真的不想死……小周復還在意大利……他們一死……就是孤兒了。
“扔槍,跳崖。”
她不想,可如此,纔是最好的結果,死在周準手裡,怕無全屍,倒不如,跳崖來得痛快。
“好!”她喊得蕩氣迴腸,再也聽不到逐漸逼近的槍聲,扔槍,抱住他。
他主宰兩人的動向,身子一傾,雙雙騰空的瞬間,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沈眉,嫁給我。”
“周硯,娶我。”
一個是因爲滿足,一個是因爲絕望。
耳邊風獵獵而過,她難以置信,閉眼回:“我答應。”
“沈眉,睜開眼。”周硯聲音沉沉,完全沒有臨死的恐懼。
“啊?”她睜眼,兩人緊貼著懸在半空,而他的頭挺,盛開著一朵大花。
降落傘!
“你……”她還來不及說什麼,耳邊炸開了煙火聲。
絢爛的煙花,隱隱開出了“沈眉,嫁給我”五個字。
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很久很久,她才說:“難得這一切,都是你在求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