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緊張，手足無措地用挪威語安慰了幾句，她卻乾脆蹲在他身邊失聲痛哭起來。
清晨的郊外，在空曠的路邊，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白人乞丐，和一個東方女人並排在蹲在石階上。
她流著淚用中文說一句，乞丐便嘆息著用挪威語回她一句。
他們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卻這樣聊了一早晨。
這一幕很奇怪，偶有過往的行人紛紛駐足圍觀。
到最後，乞丐攤開手裡的紙條，上面一個小小的紅色數(shù)字格外惹眼。
2。
還有兩天。
他也是拿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雖然不清楚這紙上的數(shù)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這麼多天下來，每天上面的數(shù)字都會變小一位，他漸漸也有了些猜測，這彷彿一種倒計(jì)時。
似乎不是什麼好事的倒計(jì)時。
因爲(wèi)眼前這個女人每接到一張紙條，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都會更加蒼白幾分。
直到今天，她蹲在他身邊，哭得像個淚人。
江臨回到莊園的時候，開門便聞到屋裡傳來一陣飯菜的香氣。
女人聽到開門的聲音，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朝他笑笑，笑容格外燦爛，像窗外的明亮的天光。
畢竟是高緯度的夏天，太陽總是在空中徘徊很久，才徹底沉入海平面。
女人踩著柔軟的拖鞋走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用洗過還帶了些溼意的手爲(wèi)他脫下西裝。
好像一對平凡的小夫妻。
他眼前有一瞬間的黑暗，挺拔的身子亦是微微搖晃，段子矜不著痕跡地扶住了他，江臨抿著脣，正不知如何解釋，她卻笑笑說：“餓了嗎？我今天去集市裡買了些菜，親自下廚做的飯，你要不要嚐嚐？”
男人忍下胸腔裡驀然放大的痛楚，額頭上有細(xì)密的冷汗?jié)B了出來。
段子矜緊張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急急地問他：“江臨，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她叫來傭人把他扶到沙發(fā)上，匆匆跑回臥室拿了他的藥，喂他吃下後，才見他的臉色微微好轉(zhuǎn)。
只是男人看到她手裡握的藥瓶，眉頭忽然就蹙了起來，她找到了？
段子矜在他緊迫的注視之下，放下了藥瓶，擱在桌面上，若無其事地問道：“這是什麼藥？”
男人動了動嘴脣，半晌道：“維生素。”
段子矜點(diǎn)頭，倒也沒太追究，“看，你要是再這樣沒命工作下去，別說我不答應(yīng)，你的身體都不答應(yīng)了。”
男人突然伸手抱住她，“以後不會了。”
這篇論文寫完，他打算辭去所長的位置，專心經(jīng)營自己的公司，有時間陪她，也有錢養(yǎng)她。
段子矜還是點(diǎn)頭，男人的心彷彿被人攥緊了，“不高興嗎？”
她今天乖巧得有點(diǎn)不正常。
段子矜在他懷裡，聲音不大，傳出來有點(diǎn)悶悶的，“再這樣磨蹭下去，菜就涼了，不想吃我以後不做了，白費(fèi)了一下午的功夫。”
原來是這樣。男人掀起眼皮瞧著不遠(yuǎn)處桌子上的碗碟，視線重新聚回來時，正見懷裡的女人微垂的眼瞼和輕撇的嘴角。
他的眉心突突跳了兩下，忍不住擡手捏住，卻又覺得好笑。
涼了她一桌子菜，看她這一臉不樂意的。
“你先過去，我這就來。”男人從沙發(fā)上起身，走到衛(wèi)生間去洗手。
段子矜怔然望著他的背影，目光倏爾變得複雜，桌上的藥瓶在她的視野裡顯得異常突兀。她強(qiáng)忍著纔沒把它直接踩碎了丟進(jìn)垃圾桶裡，幾絲嚼了苦膽般的澀然瀰漫在口腔裡，她擡手，極其倉促地抹了一下眼角。
男人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後接了個電話，而後坐回桌邊道：“快吃，吃完我們出門。”
“出門？去哪？”
“去海邊。”男人端起碗，看著碗裡顆粒飽滿的白米飯，凝然沉穩(wěn)的眸光忽然動了動。
特羅姆瑟的亞超離這裡很遠(yuǎn)，普通超市裡賣的米很硬，對於亞洲人來說，很不好消化，也不知她白天是跑了多遠(yuǎn)。
怪不得涼了菜會不高興。
段子矜卻在思考江臨剛剛的話，“去海邊？”
她說完，眸子忽而一亮，“你是說今天可以看到極光？”
話沒說完，褐瞳又逐漸暗淡下去，前幾次他也是這樣說的，可是她們從夜裡十一點(diǎn)等到了第二天凌晨，也總是連極光的影子也沒見一個。
再後來男人心疼她熬夜，便找組裡的技術(shù)人員重新分析了數(shù)據(jù)，不再讓她等了。
今天終於能看到了嗎？
“不能確定。”男人慢條斯理地夾起菜，自己先嚐了嘗，感覺味道不錯的便又夾了一筷子放在她的碗裡，“但是可能性很大，地點(diǎn)也不在特羅姆瑟。”
“不在特羅姆瑟？”段子矜的心思全都在他的話裡，根本沒去看面前已經(jīng)被他堆出了半座小山的飯碗，“那我們要坐車去嗎？”
“坐船去，在北邊的斯瓦爾巴特羣島。”男人道，“那裡有常年不化的冰山和雪地，恐怕會很冷。”
但正是因爲(wèi)有冰川，夜色和極光纔會被映襯得更加絢爛。
他託了很多國外的同行將實(shí)地考察資料發(fā)給他，這兩天晚上工作閒暇看了不少紀(jì)錄影片，今天白天又親自坐船去過一次。
對於一個月後要交論文的江大所長來說，這實(shí)在是件繁瑣冗長且沒有必要的事，可他卻沒有把所有需要做的事交給同事和屬下，爲(wèi)了杜絕哪怕一丁點(diǎn)出錯的可能。
這小女人這些日子來對他不滿的情緒，他能感覺到，但也總想著日後可以補(bǔ)償她，所以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有幾次她鬧脾氣鬧得兇，甚至把房門關(guān)上不讓他進(jìn)主臥，饒是江臨這麼淡定從容的人，在那種節(jié)骨眼上也不由得被她莫名其妙的脾氣搞得有些不想說話。
而當(dāng)他今天回來，看到這一桌子飯菜的時候，滿腔沉積的薄怒和不滿全都散了。
江臨想，她是值得他這樣大費(fèi)周章的。
聽完男人的話，段子矜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我去收拾東西。”
還沒走出多遠(yuǎn)，又被男人拽回來，按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淡淡道：“急什麼？先吃飯。”
段子矜哪還有心情吃飯？滿心想的都是今晚能看到極光，奈何男人比她更加堅(jiān)持，她只好隨意扒了幾口飯菜應(yīng)付過他。
男人卻不教她這麼容易敷衍過去，摟著她瘦得能摸到骨頭的腰，拿起勺子盛了點(diǎn)湯，放在嘴邊吹到溫度正好，才餵給她。
段子矜看到他俊朗的眉目中不加掩飾的霸道和溫柔，心都好像被燙化了，她湊過去喝了兩口，問他：“你自己怎麼不吃？”
說完，臉色微微一變，“不好吃嗎？”
男人的表情半分未改，他一手摟著她，單手吃飯的姿態(tài)看上去也優(yōu)雅極了，“很好吃。”
其實(shí)她做的飯並沒有他家聘請的廚師做的那麼美味可口，甚至和幫傭的阿姨也只能打個平手。
但他卻似乎早已習(xí)慣了這個味道，似乎記憶深處的某些空白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被和她相處的細(xì)節(jié)所填滿。
身爲(wèi)willebrand家的嫡系繼承人，他的吃穿用度始終是最高規(guī)格，江臨無法想象他是怎麼慢慢習(xí)慣眼前這些樸素的飯菜、並且讓它們在他心裡紮了根的。
但看著女人漸漸揚(yáng)起的笑臉，他又覺得，這些飯菜的味道能在他的記憶裡留一輩子，這並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事。
吃完晚飯，段子矜上樓去收拾衣服。
江臨特意叮囑她帶幾件厚外套過去，眼鏡、相機(jī)等等裝備都在前幾天就收拾好的旅行包裡，傭人將它們拎出去放在車上，車在漸濃的夜色中朝著碼頭渡口的方向駛?cè)ァ?
碼頭邊的停車場裡，停泊著各式各樣的觀光遊覽的大巴車和出租車。
在這樣一堆車裡，偶爾幾輛豪車就顯得格外惹眼了。
段子矜的目光從一進(jìn)停車場就一直瞄著不遠(yuǎn)處一輛價值不菲的勞斯萊斯，心跳得很厲害。
nancy對她的監(jiān)視如影隨形，無論她到哪裡，nancy都有本事避開江臨的視線，每天雷打不動地將紙條交到她手裡。
她總覺得其實(shí)nancy就在她周圍不遠(yuǎn)的地方，總這樣猜測著、恐懼著，她幾乎有些神經(jīng)衰弱了。
卻沒想到，那輛車上下來的人讓她大吃一驚。
-本章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