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的第二天,我有幸與母親共進了一頓午餐。
時隔一年未見,她迷人依舊,歲月很難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愛她的人太多,奢求她注意的人也太多,我憑藉一身血緣不過勻得半小時。
“住得慣嗎,有什麼問題直接聯繫喬言,不需顧慮我。”母親爲了保持身材,吃了兩口營養餐便放下了碗筷。
我切開牛排,不去看她的眼睛:“喬叔安排的很好。”
靜默了兩分鐘。
母親問:“你爸爸知道你回國的事嗎?”
“知道,”我說,“他給我轉了二十萬。”
母親哂笑一聲:“永遠只會用錢維繫感情。”
我聽了,手中一頓,差點脫口而出,那你用什麼維繫呢,但我最終什麼都沒說,嚥下了一口牛肉。
她注視了我良久,嘆氣:“這事你若不想,現在拒絕還來得及。”
“沒關係,”我擦了擦嘴,“就當給林姨打短工。”
母親又是一笑,這次笑中沒了譏諷,她問我:“你想要多少工資?”
我張了張嘴,悶聲道:“上次逛畫展,我看中了一幅畫。”
母親露出毫不意外的表情,對我說:“你發給程文。”
程文是母親的理財顧問,當我要花到大錢就會跟他聯繫。
我還想說些話,可她已經站起了身,半小時已到,她素來守時,絕不拖延。
我放下刀叉想送她下樓,被拒絕掉了,包廂外的保鏢恭謹地垂著手。
“你長身體多吃點,”母親一撩長髮,走了兩步,轉過身來,“我跟小林打過招呼了,節目裡你想怎樣就怎樣,不用委曲自己,他們不會爲難你,即使出了耍大牌的新聞,我也會公關掉,不用擔心。”
我聽得這句關懷,不再勉強,目送她離去,關上門又只剩我一人,空氣中嫋嫋未散的香水味是她來過的證據。
桌上的牛排已經冷掉,吃進嘴裡泛著苦味,我硬塞了兩口,著實咽不下去,還是餵給了垃圾桶。
我沒讓顧安來接,自己打車回了公寓。
下午接到林姨的電話,她說節目開拍前有主創聚餐,問我願不願意來,認認人,我婉言謝絕了。無論網上傳的怎樣沸沸揚揚,我至今沒有往娛樂圈參一腳的興趣。
林姨沒有勸我合羣,給我推送了一個微信名片,是我的跟拍導演,姓侯。
好友通過之後,侯導的第一句話是“千萬別叫我猴哥,叫我袁哥。”隨後是一張流程表。
侯袁,猿猴,他父母起名真是特別。
我本想回一個“好的”直接結束聊天,打字時卻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話。
父親姓侯,母親姓袁?
對方回了我一個大拇指的表情,連說總算遇到一個知音,改天請我喝酒,而後就沒下文了,應該是在林姨的酒桌上。
我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暗掉的手機屏幕,心裡想著是許靳好聽還是許藍好聽,然後不得不承認倆個都拗口。
沒有去當面認人,我選擇網上認人,主創名單除了我這個“神秘嘉賓”,其餘都是公開透明的,三個童星兩男一女,五個明星二女三男。
我本以爲會是一男一女帶孩子,照這個名單,林姨怕是想湊一對男男couple。
她是真的希望節目火爆。
我一個一個對著名字搜照片,這個工程比我想象中更爲困難,他們的妝容和PS水平時高時低,導致我看了半天都對不上號。
這些個人名中,有一個人令我十分眼熟,就是我在機場“見”到的“焱”。
穆皓炎,二十七歲,選秀出身,十八歲出道,二十五歲偶像畢業,二十六歲憑藉電影《明智》轉型成功,以演員的身份進軍影視圈,目前在新生代男星中人氣高居不下。
我摸了摸下巴,翻看昨天的瀏覽記錄,果然在所謂與我撞型的男星中重新看到了他的名字。
找了幾張穆皓炎的特寫,我確認營銷號都是閉著眼瞎寫,他橫看豎看都不是我這型的。
我長得像母親,作爲男性來說過於柔美,而他面貌俊朗身材高大,唯一的相同大約是他與我同樣有出色的皮囊。
我欣賞美,欣賞他這種英姿勃發的美,不知不覺間竟存了多張照片,等回過神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怪他粉絲那麼瘋狂。
單是靜態圖就要被那雙深邃的眼眸吸進去了,若是被深情款款地注視,何人抵擋得住?
我越看指尖越癢,忍不住拿起速寫本照著他的照片畫了幾幅肖像。
畫完之後,我十分滿意,挑了最滿意的那張,在右下角簽上我的名字,決定裱起來,開拍的時侯作爲見面禮送給他。
屆時他定然不好白拿,我就叫他擔任我的人體模特以作回禮。
返校之後,納撒尼爾要再纏著我不放,我也能拿出畫本說我已在國內找到心儀的模特,實是一舉兩得。
節目正式開拍那一天,侯導帶領攝像小組敲門前半小時就給我發了消息,讓我提前準備,所以打開門的時侯我很鎮定,倒是他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門外站了八個人,兩個扛機器的攝影師,顧安和侯導以及四個工作人員。
侯導同我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說出和顧安一樣的話。
“你真的不打算進演藝圈嗎?”
我懶得回答,給他們一人遞了一雙鞋套。
兩個攝影師進屋之後兵分兩路,一個拍我,另一個拍房間。
按照流程,我上午的任務就是收拾旅行三天要帶的行李。
侯導讓我當他們不存在,做自己的事情就行,我到底是第一次參與綜藝總忍不住看鏡頭,結果看著看著攝像大哥的臉紅了。
侯導似乎覺得很有趣,非但沒阻止我,反而招來另一個滿屋子亂轉的攝像師,叫他拍下1號攝像大哥的反應。
攝像大哥支支吾吾地說藍姐是他女神。
侯導藉著他的反應,開始問我問題。
他問:“媽媽是影后這件事,會對你的生活造成困擾嗎?”
我心裡想著會,嘴上說著不會。
他接著問:“你介意網上的人稱你‘星二代’嗎?”
我手撐著行李箱,擡頭對他笑了笑:“我母親確實是一顆閃耀的星星。”
侯導也笑了,對我眨眨眼:“其實我也是藍女神的粉絲。”
我不置可否。
他見我沒接話,指揮攝像給我的行李拍了個特寫,特別是畫具。
“你在學油畫?”
我答:“學了點皮毛。”
“希望以後能看到你的畫展。”
“謝謝。”
他話鋒一轉:“聽說你五歲就出國遊學了,在國外辛苦嗎?”
我答非所問:“我每年都回國。”
侯導明顯卡住了,久久沒有往下問,其餘幾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覷。
他本意是讓我講講國外的生活,再賣賣慘,說說少小離家的孤獨與思鄉。然而我不想談私生活,所以並不會配合他。
後面幾題我也是打太極,有時太極都懶得打了,直接避而不答,聽得侯導直撓頭。
他身後一個戴眼鏡的女工作人員捂著嘴小聲說:“袁哥你不是說他很乖的嗎?”
侯導苦笑兩聲,叫了停,苦口婆心地對我說:“你這樣後期就沒有剪輯的內容了,播出會沒分量的。”
我說:“不礙事,學藝術的不通情理,觀衆會理解。”
侯導徹底噎住了。
我軟硬不吃,雷打不動,後半程侯導徹底放棄給我立人設了,任我自由發揮。
不過當我拿起最後一件物品,侯導的眼睛唰地亮了,死死盯著我手中的畫框,那當中是一張低垂的側臉,額角散落的碎髮柔和了他過於凌厲的線條。
“這幅畫畫的是穆皓炎吧,你是火苗嗎?”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興奮起來,淡定地搖搖頭:“不是。”
侯導不甘心地追問道:“那你爲何獨獨帶了他的畫像?”
我說:“我也可以畫你的頭像。”
“哦?”侯導好奇地問,“現在可以嗎?”
兩臺攝像機,一個拍我的全身,一個開始給我的雙手特寫,他們似乎準備拍下我作畫的過程。
我沒有急於取出畫具,而是向侯導攤開了手。
侯導不明所以地看向我的掌心。
我解釋道:“在學校,我的一幅畫起價五百美金,只支持現結。”
侯導幽幽道:“不是說學藝術的不通情理嗎?”
我把畫框仔細地包好放進隨身的雙肩包裡,拉上拉鍊,好整以暇地對上他幽怨的目光:“所以我沒準備給你打折。”
侯導眼中的亮光又唰地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