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乃洛陽大戶,坐落於熱鬧的坊間的蕭家大宅自然氣勢逼人。只是,富貴中帶了幾分**肅穆,讓初來乍到的梅傲雪覺得難以親近。
她有自己經營的一個家。蘭兒溫柔賢慧,竹兒聰穎沉靜,傲風機智溫和,菊兒活潑可愛。老頭在世時,長輩們本就不是死守各種禮規不知變通的人;老頭死後,當家主母出家,他們幾個孩子更是無拘無束地成長。所以,斷劍山莊裡的人都相處融洽,主子和下人幾乎沒有嚴格的等級之分。
因此,當真正見到蕭家這樣的大家族,她忽然明白了蕭齊一路上越來越明顯的僵硬由何而來。記得張管事叫他二少爺,怕是在家中地位沒有嫡長子重要吧?
在搖晃的馬車裡,她偷偷打量面無表情看著窗外的蕭齊,卻被熱絡得過分的陳嬌拉回了心神。陳嬌一路上指指點點,爲她介紹洛陽的風物人情,她雖感激(至少表面得如此)卻心不在焉。正待再次客套地感謝陳嬌的介紹,就聽見她道:
“到家了!”
恍忽間,她就已被引到肅穆的大宅子裡肅穆的大廳上。
一名嚴肅長者端坐榻上,蕭齊恭敬地跪下,以刻板的聲音道:“父親大人,兒回來了。父親這陣子可安好?”關心的話語竟絲毫不帶感情。
“沒什麼事。起來吧。”
“謝父親大人。”他起身,接著引見梅傲雪道,“兒信上已提到會與斷劍商行的大當家同來,這位梅姑娘即是。”
“哦?”蕭佑祥這才擡頭看向眼前的女子,眼中有著訝異與不信。不僅因她的女子身份,更因她的年輕與美麗。
“蕭員外,久仰了。”說句實話,並沒有多久。不過船在北上時靠過幾次岸,去補充糧食,打聽得這一帶確屬蕭家船行最有勢力,以前她只偏安於南方一帶賺錢,倒是孤陋寡聞了。“在下梅傲雪。”
蕭老爺對她的無禮微皺起了眉。“齊兒,你先招待梅——梅姑娘歇息吧,正事明日再談。你……”
“爹還有何吩咐?”
“你……算了,別忘了去見過你娘。”
“是。”
蕭佑祥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了。
“二哥!您回來了!”輕柔的女聲從廳外傳來。梅傲雪一回頭,就見一作少婦打扮的女子踏進廳來。
“平兒。”蕭齊溫柔地笑了,令梅傲雪感覺有些懷念。
“聽說你受傷了,嚴重嗎?可全好了?”蕭平兒焦急問道。
“無甚大礙了。”蕭齊寵愛地拍妹妹的肩。
梅傲雪一怔,這才發現,隔了這麼久,終於有蕭家人關心蕭齊的情況。
“哦,還沒給你們介紹。”蕭齊引著蕭平兒到梅傲雪跟前,“這是梅傲雪姑娘。傲雪,這是我妹妹孟蕭氏,閨名平兒。”
她沒發覺他已喚回她的名,只對對方點頭一笑。
“梅姑娘,妾身剛纔失禮了。”蕭平兒福了福身,有些羞赧。而定神打量她時,則不禁因梅傲雪的美貌怔住了。
梅傲雪同時也打量她。長得細緻可人,豐滿圓潤,符合唐仕女的標準,像菊兒;溫婉的氣質符合大家閨秀的格調,像蘭兒。因此,對蕭平兒的印象頗好,正待開口,卻又有個聲音從門邊響起——
“平兒!”
蕭平兒誠惶誠恐地轉身,然後小碎步走到那人身旁,輕應道:“夫君。”
梅傲雪訝異地挑起柳葉眉,好奇地打量那男子,還以爲他長得兇神惡煞得叫蕭平兒怕成那樣,不料卻只是一名文弱書生,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向蕭齊互點了下頭算是招呼,便帶著蕭平兒離開了。
“那是平兒的夫君孟襄,他們就住在後面一條街。孟襄家貧,爲了今年的科舉考試,常過來向大哥借一些註釋的書。”蕭齊解釋道,“借的書常常一個揹簍裝不下,平兒就跟著過來幫忙搬書。”
“家貧?那你們怎會讓平兒嫁給他?”大戶人家不是最注重門當戶對嗎?
“平兒自從第一次在街上看見他便爲他害了相思病。你說,能不讓她嫁嗎?”他領著她走出廳外,在外等候多時的風荷也遠遠跟著。“而且,讓我們這些孩子尋找自己的婚姻幸福,那也是我母親對父親唯一的請求。”
“但看來姓孟的似乎不識好歹,對你妹妹不怎麼樣。”她冷哼。
“夫妻間的事,外人不好妄加猜測。至少平兒並沒說她不幸福。”他領她走過兩進庭園,來到後院,只見分成幾個獨立的院落。“最前面這座‘枕霞居’是客院,你和風荷就住在這兒。後面接下去是‘睡玉院’,目前無人居住;中間最大的院落是‘松柏園’,是我娘和父親的居家,右面相對‘枕霞居’的是‘凝香居’,住著大哥大嫂;相對‘睡玉院’的是‘踏雪院’,我的住所。”
她正有一肚子疑問要開口,卻見“凝香居”走出並肩的一對璧人,遂打住了。那兩人並未注意到旁人的存在,依舊談笑風生的朝密林走了進去。
“那是我大哥和表表妹陳媚。她和大嫂都是孃的表親的女兒。”
原來這廂有佳人相伴,難怪那廂陳嬌對蕭齊有紅杏相投之嫌了。
蕭齊並未發覺她古怪的神色,繼續道,“忘了告訴你,表妹也住‘枕霞居’。”
“什麼?”她可不願和陌生人“同居”。
“進去吧,大嫂想必已準備好房間,也給你們安置好行李,佈置好僕人了。我還得到‘松柏園’一趟。”
三更天,明月偏西。
她又失眠了。這回卻非因自身的事,而是因爲——蕭齊。
到了蕭家才發現,蕭齊並非她想象中的意氣風發,得天獨厚。經過半天的觀察,不難看出蕭家最得寵的是大少爺蕭治,整日埋頭讀書,興致一起便攜友出遊,吟風弄月,也可與佳人花前月下,風花雪月,全然不理家中瑣事。而爲家中生意勞碌奔波的蕭齊倒只落得個謀財篡權之嫌。他的功勞並非無人看到,但蕭老爺對他並不重視,所以知趣的人當然全往大少爺那邊倒。再加上個少夫人“不事生產”,有意與蕭齊爭權,所以屬下的人都看好大少爺將來高中當官,少夫人經商賺錢,全然肥水不落外人田,二少爺再能幹也只是給人利用完了便一腳踢開而已。蕭齊呢?倒沒瞧出他有何緊張或不平之色,只做好他應做之事,可謂與人無爭。但閒言碎語可未因此就放過他……
真不公平,爲何同是蕭佑祥的兒子,只是出生有先後,差別就這麼大?
然而,自己就更奇怪了,除了爲他覺得不平,甚至開始自省曾說過的那些傷害他的話?
她坐在欄干上,望著皎潔的明月,狀似平靜無波,心緒卻紛亂。
耳邊有絲竹亂耳,更覺風月擾人。無奈,起身走向竹林深處,權當散心。據同居的陳媚告誡,竹林有些不乾淨的東西,不可走近,但她偏好後頭這片清靜,所以不顧陳嬌的安排而住進了這間年久失修的客房——半是爲了躲開那位以主人身份自居、有她殷勤有加的陳媚小姐。從名字不難猜出,嬌、媚乃親姐妹。蕭家人似乎對她們效仿娥皇女英許爲佳話,在她看來,只覺噁心。(她家老頭雖有過四個妻子,至少是在不同時期,至少與每個妻子在一起時都忠於那份感情。)況且,陳嬌根本是抗議無效之下被迫接受,何來大方體貼之說?
曲徑通幽,甬道盡頭是一扇鎖住的竹門,而圍牆則向兩邊延伸去。她不抱希望地拉拉滿是鐵鏽的鎖鏈,不料卻“卡”的一聲應聲而啓。看來這兒真的是好久沒“人”來了。
推開滿是積塵的竹門,她邁入另一個院落。從方位來判斷,這兒應是睡玉院。沒人居住?但……爲何會有“咻咻”怪聲?她心裡正開始發毛,就見月光下有一白色身影飄然晃動!
若是常人,此刻若非拔腿而逃,便是尖叫昏倒。但她早已見慣東方恨天月下舞劍的身影,所以只是靜靜欣賞著,默默在心底評論著。招式多變而漂亮,但比較適合用來觀看,而無東方恨天的招招凌厲,式式致命;輕功尚可,但不若蘭兒的輕盈靈巧。看來,似乎是疏於練功,又或者,大病初癒。
不久,那人停下來,舉起小涼亭中的酒壺豪飲。梅傲雪就著月光看清了臉,是蕭齊。他怎麼了?難道白天的僞裝終於卸下,來這裡發泄他的不滿?她正猜測,就見他在一塊石碑前跪了下來。
“母親,我真的不想再呆在家裡了。這裡沒有溫情、沒有愛,卻充滿了互相猜忌、冷漠、閒言碎語。去了一趟斷劍山莊,相形之下,這個家實在貧窮得可憐。傲雪——就是剛纔和您介紹過的那個女子——她還以爲我是順理成章地接管家中生意,她何嘗知道那是大哥不要的,才落到我頭上。她也以爲我不想她住進家裡是不近人情,其實我是不想她知道原來我這麼沒用……我不想留在家裡,可是,您在這兒,我又該怎麼辦呢?唉……”
他又舉起酒瓶喝了口,然後將剩下的灑在碑前,又舞起劍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他似乎已醉意酣然,獨自吟起詩來。月影徘徊,劍舞凌亂。突然——“誰?”
梅傲雪正欲退回竹門裡,他已飛身過來擒住了她。
“傲雪?你幾時在這兒的?”他晃了晃頭,想把醉意趕跑。
“我睡不著,剛剛散步到這兒的。你繼續,我回房了……”她太震撼了,尷尬得只想逃開,遂趁他鬆手掙脫他的懷抱。
“等等!”他拉住了她,“你不介意的話,陪我坐一會兒,好嗎?”
她望進他懇求的眼神中,遲疑地點了點頭。
“蕭齊,如果我曾說的話傷害了你,我道歉。”在石椅上坐定的時候,她先開口道。再堅強的人,亦有脆弱的時候。既然上次在船上是他安撫了她,那麼這次就讓她也付出相同的情感,這樣才兩不相欠——商人原則,交易得公平。“你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可以開口。”
他平靜地凝視她,看得她臉頰發熱。她不安地別過臉,生怕夜色掩飾不住臉上的霞色。
“謝謝。”許久,蕭齊才道。今晚的他是不一樣的,從不示人的脆弱一面竟叫她瞧見了。但他不想掩飾也無從掩飾,太習慣以冷靜自持的一面示人,豈非也成了虛僞?況且,他願意讓她瞧見全部的自己。而她也是不一樣的,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你……別誤會,我只是因爲你幫我很多,不想欠你而已。我只是想回報……”
“你休想!”他將她拉入懷中,頭靠上她肩,“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回報完所有人情的,只要你欠了,我們便永遠地糾纏不清……”
她呆住了。心跳得好厲害,耳邊只聽得震如擂鼓的心跳聲,不知是因他過分的親近,或是他有所暗示的言語。
“蕭齊……”她想掙脫他溫暖得令人依戀愛懷抱。
“不要動!就這樣,好嗎?讓我靠一靠。”
她該拒絕的不是嗎?但爲何她沒呢?無論是以她不近人情的性格或是禮教的約束,她都有足夠的理由拒絕他的請求,爲何她卻不能呢?輕嘆了口氣,只得認命地由他了。
“你很訝異嗎?除了松鶴園裡那個娘,我還有一個……躺在這裡、立著無字碑的母親?”他緩緩地道來,“是的,我說母親的時候是這一位,而娘卻是那一位。”
“二十六年前,一位名門小姐嫁進了蕭家,帶著一個聰明賢慧的陪嫁丫頭。一年後,小姐有孕,爲了表現大家閨秀的體貼與大度,也爲了要抓住丈夫的心,便叫丫關當了妾。(說到這裡,他冷笑。)丫頭本已心有所屬,但爲了報答小姐救她於飢寒這之中、培育她成長的恩情,順從地答應了。然而,她對愛情的渴求卻叫她無法忍受與人分享一個丈夫,所以當小姐順利生產後,她便以爲自己責任已了,甚至沒有要求一個正式名份,只想找個地方過清心寡慾的生活,可是——她卻有孕了,而且,她的孩子出生後,得管她的小姐叫娘,管她叫姨娘……”
“她的孩子,就是你?”她問。原來他是庶出,難怪差別那麼大。“那平兒呢?她是你的同母親妹嗎?”
“不是,平兒和大哥纔是同母所生,你今天還沒見到我大哥,他和平兒長得都像大娘——當然我是叫她孃的,但我們不親。從我懂事起,我便改喚我親孃作母親,不肯叫她姨娘了。大娘生平兒時難產,從此身體虛弱,因此我和平兒是由母親教養長大的。三年前,母親染上了風寒,積成重疾且一病不起。三年前的今天,她去世,因爲她生前就住在這裡,這本就是一個荒廢的園子,自她在這裡住下之後纔有了人氣,所以我父親把她葬在這裡,然而因爲沒有正式的名份,隻立了塊無字碑。
“這就是我母親可憐的一生。那麼美好的一位女子便在命運種種的不公待遇中飄然而逝了。小時候,我對府裡種種不平現象存著疑問與憤慨,比如主子與下人之分,母親與大娘之別,而母親卻一直教導我要寬厚善良。其實,我畢竟無法做到母親要求的那麼好,所以這三年間習慣了夜闌人靜時來向她訴說苦悶。母親忘了我的性格像她,有著對愛的渴求。然而,我想要的總得不到……”
她聽出他的聲音到最後夾著哽咽,想轉頭看他卻被他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不要動,就這樣……我很累了……”他的聲音漸微。
“蕭……”聽到他均勻安穩的呼吸聲傳來,才知道他睡著了。但他的手仍緊握著她的,掙也掙不脫,保得隨他了。
涼意襲來,她不由自主往他懷中縮了縮。而他溫暖的懷抱也讓她產生了倦意,眼皮沉重了起來。
“蕭齊,至少你還有個母親疼你那麼多年,;哪像我一出生就被生母拋棄了呢……”對溫情的渴求,他們是一樣的呵……
西斜之月默默無言,依然將柔和的光輝灑滿人間……
醒來,發覺自己躺在客房的牀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昨晚——賞月——散步——蕭齊!一世英名盡毀呀!她怎麼會在他懷中睡著了呢?她本該留下他在睡玉院受凍,然後回來睡她的安穩覺纔是呀!
越想越懊惱,索性不想了。下了牀,發現自己外衣還穿著,睡得皺皺的,鞋子倒是脫掉了安放在牀邊,窗簾全拉上了,所以窗內昏暗。誰那麼體貼?風荷是絕對不會的了,而抱得動她回房的,除了蕭齊不作第二人想……唉!又是蕭齊。
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驟現,照亮了整間房。外頭早已豔陽高照,只怕已近晌午了。她竟睡到這麼晚?這是在做客呢,而且與蕭佑祥還有生意要談!
匆忙換了衣裳,開了門,就見兩個蕭府丫環恭敬地站在門外。
“梅姑娘您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兩婢端著臉盆與漱口用具進來。
她接過水漱了口,才問道:“我家風荷呢?”
“風姑娘一早就出去了。”其中一個遞過擰好的溼毛巾來。
“二少爺叫咱們候著,說您醒了轉告您,風姑娘會去客棧見貴商行的管事,您可以好好歇息。”另一個道。
“你們二少爺呢?”
“和老爺循視船行去了,中午不回來。”
丫頭拿起梳子想爲她梳妝。
“不用了,我這樣就好。”她道。女孩子梳個髻至少一炷香時間,她纔沒心情把時間浪費在打扮上呢。因此習慣將長髮挑出一半用緞帶束著,與男裝時差別不大。
“那姑娘請稍候,奴婢去膳房給您端早膳。”
“嗯,你們都下去吧,我到庭中走走。”雖說家中也有下人做事,但她並沒有讓人伺候得那麼周到的習慣。除了出門得恨天或護衛保護安全,其他時候都不喜有人跟著。
來到中庭,見有一座六角涼亭,便走了進去邊乘涼邊欣賞著陽光下的蜂飛蝶舞。
“梅姑娘,你早呀!”柔媚的聲音來自身後。
回頭看,只見一半滿妖嬈的女子打著花傘輕移蓮步過來。差點忘了,那位同居的表小姐陳媚。“不早了,陳姑娘。”
“呵呵。”陳媚嬌笑著掩飾難堪,“昨兒睡得可好?還習慣嗎?有招呼不同的地方,你儘可以告訴我。”
“不用麻煩,你也是客人。”有的人容貌出衆卻未必有人緣,就像陳媚。在她看來,陳家姐妹都是不討喜的,所以懶得虛僞地對討好她們,反正她們跟斷劍山莊沒有利益關係。
陳媚正下不來臺,好在蕭平兒適時出現,緩解了僵硬:“媚表姐,梅姑娘。”
“媚娘!你準備好了嗎?要出發了。”一道男聲傳來。
蕭平兒喊了聲:“大哥。”
梅傲雪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站起身來向來人看去。如蕭齊所言,蕭治與蕭平兒長相相似。蕭治也是書生模樣,脣紅齒白,而且顯然蕭齊更像蕭家子孫。
“聽聞家中來了客人,想必這位便是梅姑娘了?小生剛纔失禮敢。”說著對她一揖。
“見過蕭公子。”她冷淡道。還算難得,見到她的容貌而沒有呆掉。就不知他的恭謙有禮虛僞與否?但凡讀書人,深受至聖先師影響,是看輕女人的,一如昨日那位孟襄。
“我與媚表妹正打算出遊,到效外找處風光怡人的地方讀書。梅姑娘可有興趣同往?”
“不打擾了,你們二位玩得開心點。”哦,原來是戀上陳媚能陪他吟風弄月,殊不知他的妻子是因爲得幫他爭家產纔沒能陪他。自私的男人!待礙眼的兩人走後,梅傲雪才轉向蕭平兒:“平兒姑娘——哦,不,孟夫人……”
“梅姑娘,奴家已爲人婦,你若不介意,喚我一聲姐或嫂都可,夫人二字我可擔不起。”
“你纔多在呀?看來不過十七八。你可知我已二十三了?”她笑看蕭平兒驚訝的表情,“你若不介意,喚我一聲雪姐,而我喚你平兒可好?”
“好的,雪姐。”蕭平兒溫柔地笑了。“對了,你餓了吧?瞧我,顧著說話都忘了把早膳給你端出來了。”說著將手中食盒置桌上,“我進來時碰到春喜和秋香倆丫頭,便帶來了。”
“謝謝。”她愉快地大快朵頤,這才發覺自己餓得胃都痛了。“你又幫你家相公來搬書嗎?”
“不是。二哥早上過來交待我回來陪你。我和夫君說過了,他答應我今天都留在這邊。”
又是蕭齊!她有些沮喪又認命地承認,蕭齊的體貼叫人無法抗拒。
“你二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對誰都那麼好嗎?
“二哥?他是一個好好的人,比誰都疼我、照顧我。”
“你跟他比跟你大哥還親?”
“應該說,大哥,還有爹和娘都是很疼我的,但二哥更願意把他的關懷錶露出來,這正是其他的家人所缺少的。雪姐,我問你個問題好嗎?你和二哥是不是……”
“不是!你別亂猜。”她停下吃飯的動作,“我們是因生意往來而認識的,是合作伙伴和朋友。”
“做生意?你一個女兒家出來做生意嗎?”蕭平兒睜大了眼,單純得不像個已爲人婦女子。
“嗯。”她自豪地笑道,“上個月之前,我還一直女扮男裝呢。”
“哇……”蕭平兒輕呼,眼中充滿崇拜。“我也好想做一個自力更生的人。可是,夫君說,女子應該留在家相夫教子,他說我的家庭允許我識字,能讀書,這已經很好了。”
梅傲雪又笑,沒告訴她其中的艱難與殘酷。
“呀!已經中午了!”蕭平兒輕喊,“我得做午膳去了!”
“咦?你煮飯?”
“嗯,我是嫁到夫家後才學的。今兒娘到廟裡燒香禮佛,家裡主子可說都不在,所以我決定自己動手做一頓餃子宴請你。雪姐,我去廚房了,你要來嗎?”
“不了,君子遠庖廚。”她理所當然的回答道,又忘了女孩子身份。
“啊?”蕭平兒驚愕。
“哦,我是說我不諳廚藝。你快去吧,我去書房看書解悶兒。”
“好。”蕭平兒起身收拾碗筷,“我用跑的去,你不要告訴我夫君哦。”
看著蕭平兒遠去的雀躍背影,她不禁搖頭失笑。在不用面對嚴肅正經的丈夫時,蕭平兒似乎自在多了。唉!都是種種教規,壓抑了女子的本性!此時,還真有點慶幸自己是生在討厭的老頭家裡,否則就沒有今日敢做敢爲的梅傲雪了。
“總算找到了!”蕭齊擠入小小的竹棚中,與她同坐在鞦韆椅上。
正閉目養神享受晚風的梅傲雪掀起如扇睫毛瞟他一眼。昨晚沒看清楚睡玉院的佈局,今天閒來無事在好奇心驅使下又踏了進來,便被清幽雅緻的美景吸引住了,一下午都耗在這裡。
“睡得好嗎?昨晚?”
“嗯。”她拒絕回想昨夜。“這兒好別緻,專爲你母親造的嗎?”
“我爹和大娘覺得愧對她吧,所以把這荒園撥給她獨居。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都是她親手栽種打理的,瓜田竹棚鞦韆絮,是我和平兒的兒時樂園。她去世後,我一直將它保持原狀。”
“風荷回來說,管事們已經打理好鋪子的事,別業也有著落了。明天我去看房子,滿意的話,即時可搬進去。”
“不習慣這裡家裡的氣氛?”他淡淡問道,倒是沒有強烈的反應。
“嗯。你那大嫂是個野心家,想接管整個家業,總之,失去你大哥,她得用很多財富來補償。你大哥是個紈絝子弟,只知讀書吟詩作賦。你表妹在覬覦蕭家少夫人之位。你父親年邁遲鈍。我也見過蕭夫人了,她似乎身心皆狀態不佳。住在這兒會悶死人的。”
“一大家子被你批評得沒一個好嗎?太刻薄了吧?”他苦笑。
“你算比較正常的一個,但你的生活沒有目標。這麼爲這個家而不打算自己,值得嗎?聽平兒說嬌媚二人本與你們兄弟倆分別有婚約,爲何陳媚還能琵琶別抱?”
蕭齊正色觀察她:“你是嫉妒還是鳴不平?”
“兩樣皆非。”
“唉!”早知會得到失望的答案。“我以守孝怕誤了她婚期爲由退婚,皆大歡喜。本來去年她該過門了,誰知大哥大病一聲,後來爲了趕考而潛心攻讀又擱下了。今年大哥若高中,便可又喜臨門了。
“你爲何高興?”他居然在笑?
“幸好退了這項婚約,否則便錯過你了。”
她望著他認真的又眸,櫻脣微張,愣住了。
“傲雪,你是如此冰雪聰明,不會不懂我的意思的。遇見你之前的二十四年,也許因爲沒有目標而虛度了,但我不想未來的三四十年仍如此。在遇見你的一刻起,我便已找到目標。你有你的缺點,但你對事業的執著與親人的摯愛令我感動,更令我渴望,想去追求。我們來談筆交易好嗎?保證你穩賺不賠,本錢是你的終身大事,利潤是我一整顆心,契約是一輩子……”
“告白賦”說完的同時,他吻住了她。起初有些青澀陌生,但憑著本能,他逐漸加深這個吻,由輕啄到吮吻,至脣舌交纏。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感到眩暈,脣吻相就的感覺原來並不糟。心,跳得好快,也好大聲。她有些迷惘了……
然,當他最後自制地放開她時,她卻堅決地說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