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悠別館
來複診的醫生被東方恨天送了出去，蕭齊的牀榻前只剩下梅傲雪。
幾日來衣不解帶的看護他，她是有些疲累的。但不知爲何，心中有股堅持，她要成爲第一個看見他醒來的人，她好想問一問他……
“爲何要拼了命救我呢？”她喃喃自語。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無事可做，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端詳著他的臉孔。原先沒去注意過，這幾日終於發現——他，長得很好看。
他有一雙劍眉，濃密的眉毛一根根順著方向整齊的排列著。長長的眼睫毛在下眼瞼投下淡淡陰影。她還記得當他眼睛睜開時，那眼神既銳利又常泛著令她心跳加速的狡黠光芒。他的鼻樑很直，似乎在表明他的頑強、倔強、正直。臉頰瘦削，和她一樣，大概一向忙著“算計”別人以獲利所以用腦過度而胖不起來——這大概也是精明商人的特點，那些吃得腦滿腸肥的暴發戶大多無腦、財大氣粗。他的嘴脣豐厚而脣形優美，常常帶著自信的弧度，只是此刻因失血過度而幾乎與臉色一樣蒼白地緊緊抿著。
忽然，她見到他眼皮動了動，於是趕快湊上前：
“蕭齊？蕭齊？”
緩緩的，他的眼睛睜開來，有些迷糊。
“蕭齊，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也許因爲他再次救了她一命吧，所以她覺得對他的關切也是理所當然的。
“傲……雪？”他的聲音沙啞，待看清了她，馬上撐著要起來，“你有沒有受傷？沒、沒事兒吧？”記憶還停留在那個驚魂之夜。
“我沒事，你先躺著，小心扯裂了傷口。”她輕推他躺下，不知作何表情。
“恨天及時趕到了嗎？”
“嗯，你昏過去後不久，恨天和子青就先後趕到了。”
“那幫賊人呢？沒再對你怎麼樣吧？”他不安地抓緊了她。
“沒。”見他那麼緊張，她乾脆把那天晚上後來發生的是都細細講述了一遍……
聽完了她的敘述，他問：“我昏迷了多久了？”
“三天了。”她鬆了口氣，“總算醒過來了。我還以爲你打算長眠不醒了。”
“你就這樣咒你的救命恩人嗎？難怪人家總說，最毒婦人心……”
“我問你，”梅傲雪不悅地道，“你幾時知道我是——女子的？”他早就知道了，否則那天晚上不用那麼護著她。
“你忘了？我一見到你就叫你姑娘，那是一種直覺。”他可不敢說出那次看見她洗澡的事。雖然沒有看到不該看的，但是提起來總令人尷尬。
“所以……才救我？”
“一半是。”
一半？“另一半……也爲了救紫雲？”有點失望，不知爲何。
“唉！”蕭齊大嘆。另一半，是因爲愛她，所以，誓死保護她。“自己猜。”
“我……我去端藥。”她起身。
“順便幫我打盆水來好嗎？”摸摸下巴扎人的鬍子，他知道自己此時肯定很憔悴。該刮刮臉了。
走到門邊的她回眸白他一眼：“還真當我是下人了？”得寸進尺的傢伙！
蕭齊笑著沒答。不是他慣於支使人，只是，喜歡看她爲他忙碌的身影，因爲那讓他覺得她像他的妻。忍不住地，朝她遠去的背影無聲的道：“傲雪，我愛你。”
梅傲雪竟像感應到似的，回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繼續朝前走。
“蕭大哥？”謝紫雲敲了敲開著的門，走進來，“你已經醒了？覺得怎麼樣？”
“大夫不是說過，能醒過來就無甚大礙了。”他微笑道。
“要不是爲了救我們，你也不會傷得這麼重了。”謝紫雲自責道。
“這是我應做的。”
“如果沒有你，我和傲雪哥都不知會遭到什麼可怕事情。”
“還叫她‘傲雪哥’？”他挑眉道，“你應該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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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嘛！”謝紫雲羞紅了臉，“而且，她又換回男裝了，還是那麼俊美絕倫。”
他暗忖旱孟敫靄旆ń興┗嘏安判小?
“對了，子青兄呢？”
“我哥他……”謝紫雲鎖緊了眉，“在家養傷。”
“他也受傷了嗎？傷勢如何？”他關心地問道。
“你誤會了，我哥的傷不是那晚抓賊傷的。哥哥的武功修爲不差。除了那爲首者成了漏網之魚，其他匪徒都抓住了。”她又羞赧地道，“哥哥是自責那晚自己的失策，罰自己杖責五十大板，打得屁股開花。而失責昏睡的十個差大哥們也各領了三十大板，都在家‘趴’了兩天。”
蕭齊失笑地搖頭，“唉！子青兄也太自責了，這本不是他們的錯呀！”
“他說，對不住你和傲雪哥。所以，囑咐大夫給你用最好的藥，賬單都送到他那兒；又說服經商的爹爹將明年的訂單都交給斷劍商號，算是對傲雪哥的賠償和酬謝。我偷偷告訴你，就爲這事，以及讓我差點沒命，我爹才罰他多挨二十板子，本來哥哥自己罰的是和差大哥們一樣。”
蕭齊又忍俊不禁：“想必傲雪是把握時機叫你爹捱了頓宰吧？哈哈……”
“蕭大哥……”謝紫雲欲言又止，“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傲雪——姐，是不？”
“小丫頭，別問那麼多。”蕭齊避而不答。
“人家都十六了。”她嘟嘴。“母親急著讓我出閣呢！”
“哦？可有人家沒有？”樂得轉移話題。
“我不想。”她有些黯然神傷。
“丫頭，該對傲雪死心了吧？”他安慰道。“是傲雪的不對，你呀，就別傷心了。我當你是妹妹呢，蕭大哥衷心希望你找得好歸宿。”好在傲雪的父母都已不在，不然她也得如紫雲一般早早嫁作人婦，而他也遇不著她了。
只是妹妹嗎？謝紫雲苦澀地抿脣。爲何她情竇初開的戀，都這麼早夭？忍不住地，眼眶紅了起來，淚也落下來。
蕭齊只得無奈地拍拍她的肩，也不作任何安慰。唉！沒有可能的事情，是該早早斷了她的念頭的。
雨棠伺候蕭齊吃完晚飯後，收拾起碗筷。
“你們大當家呢？”他忍不住問道。下午謝紫雲來探後，又有東方恨天和剛好進城的竹傲風相繼來看過他，所表達的不外乎對他拼死救了傲雪的感激之情，而梅傲雪卻不曾再進來過，湯藥也是由丫環端來的。
“大當家下午到理事樓去了，直到晚飯時才和二當家回來。大概吃過晚飯就來了。”雨棠應道。“蕭公子若沒什麼吩咐，雨棠先下去了。”
“哦。”從雨棠口中得知，這些天梅傲雪忙著照顧他，東方恨天忙著幫謝子青查案，生意上的事都留給蘭傲雨和秋陽丫頭理了。因此，寄悠別館熱鬧了許多。
雨棠走到門口，正好梅傲雪進來。她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傲雪。”蕭齊喜形於色。
梅傲雪把門關上，擋住了暴雨過境後蕭索的冷風。走到他牀前道：“把上衣脫了。”
“脫衣服？”他一愣，“傲雪，想對救命恩人以身相許也不用這麼著急吧？”
“你！”梅傲雪想送他一拳又考慮到他的傷，只得又氣又羞的漲紅了臉，幾乎吐血而亡。撫平了這口氣才道，“原來君子是假，無賴是真？”
他仍然嬉皮笑臉地。他想過了，傲雪這人太正兒八經，如果他也正正經經地向她求親，只怕她會毫不考慮地說不。倒不如熱烈展開追求行動，就算是耍無賴，只要能引起她的重視，又何妨。他要慢慢地侵佔她的芳心。
“我比較希望你‘以心相許’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耶！”他半試探道。
“做夢！”她如預料的一口回絕。“上衣脫了，我幫你換藥。”
他這才順從地解開衣襟，梅傲雪則熟練地拆開白布，換上另一條已抹好藥的。
“謝謝。”他真的很感動。
“我只當是回報你救了我一命。”
“不，是兩命。你忘了，早在第一次見面，我就救你於子青的馬蹄之下。”刻意提高自己的地位。
“我答應讓你入股斷劍旗下的商號，盈利共享，這已經是很大的報酬了。”她精明地道。
“哎，那是生意，咱們是互惠的。”他纔不上當。“而且，我要的報答絕不需要物質、金錢上的酬勞。”
“那你想怎麼樣？”她換好了藥，把布條在他腰間打了個結實的結。
“總之，大恩難以言謝。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我要什麼。”他最想要的，就是她。
“不行！要是你一直想不出來，那我不是得一直等候你差遣？”她轉到鏡臺洗手。
“唉！”果然不改商人本性，“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精明？累不累呀？”
“不可以。”她揚起尖巧的小巴。不過，身子倒是確實覺得疲累得緊。“這樣吧，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可以有條件答應你三件事情。時間限在一年內，如果一年內你沒有用完，那以後也不可以再向我索討什麼報恩的事情。”
“什麼叫‘有條件’？”
“條件是不可以有損斷劍山莊的任何利益，不可以作奸犯科。”她不是富有正義感，而是怕爲自己招來麻煩。
“好，成交！”他笑，“那我現在就要求你第一件事。”
“嗯？”那麼快就想好了？“說吧。”
“你以後要恢復女兒身，不許再扮男人。”他確實很喜歡看她著女裝的模樣。再者，這是爲他的追求埋下伏筆。
“我恢復不恢復身份干卿底事？”
“這你甭管，總之，這就是我要求的第一件事。”而且是強烈要求。
“我不想答應。”但她清楚不得不執行。
“這麼快就反悔？這確是你能做的事呀。”
“可是，這興鴝轄Ｉ階睦嬀∫壞┪一指瓷矸藎嵊跋焐獾摹Ｄ閿植皇遣恢雷怨乓嶽茨兇鶓暗拇常舯鶉酥懶碩轄Ｉ階拇蟮奔沂俏慌櫻夠岱遙俊閉庖彩撬俺淅賢紛擁畝擁腦頡?
“此言差矣！別人若知道斷劍山莊的當家人是位纖纖女子，只會佩服得五體投地——別忘了，我大唐風氣開放，你瞧當朝皇后不也助理皇上處理政事嗎？”論辯才，他可不遜色。
“小女子不配與皇后相提並論。”她撇嘴。
“但我說出的是事實。”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浪費第一個條件？”
“我一點也不覺得浪費。”
“唉！”她嘆氣。“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呢？”
“這麼說你答應了？”
“對，滿意了吧？”沒辦法，這本來也是她和傲風約定好了的。她剛剛不想答應他，只是做“垂死掙扎”罷了，而且不想讓他以爲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很高，可以要求她任何事情。
“乖。”他滿意地笑了，“快回房換去。另外兩件事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乖什麼乖？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微嗔般瞪他一眼，“我要另外找個好時機對外宣佈我的真實身份。現在，該談談我們之間的事情了。”
“我們之間的事情？”他一愣，難道——
“沒錯，就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她沒發現他一瞬即逝的失望表情，繼續說道，“我已和張管事商量好了，初四就上船。北上的事已因你耽擱好幾天了。大夫說你已沒有什麼大礙，再休息兩天應該夠了吧？”
唉！他還以爲她終於懂得他的心意了呢。
“說也奇怪，送信去告訴你家人你受傷的事，他們怎麼沒個關心地跑來看看？”
他眼底又閃過不知名的情緒。“今兒什麼日子了？”
“六月初一。”
“三天後？”他看向窗外池中風雨過後敗落的殘荷。三天後出發，時間算得剛好啊……
“嗯。我想，你應該沒問題吧？”
“有問題又如何？你早已決定好了不是嗎？”他含笑看她。這年代，有主見的女子不常見。很幸運地，他遇上了一個。
洪水過後，揚州城內本是一片蕭索。不過，在碼頭上卻是一派繁忙景象，只見攢動的人羣中，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正在給一大羣衣衫襤褸的難民派米。
“這是在幹什麼！”突然後頭傳來一聲低喝，打斷了碼頭上忙碌景象。
只見一名俊美勝似女人的年輕男子表情嚴峻地環視著人羣，尋找著能夠給他一個滿意解釋的人。
“哥……”蘭傲雨從人羣中走出來，低低地回答“他”，“我……”
“蘭兒，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嗎？”梅傲雪帶著笑容問她，語氣卻透著森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命人今天必須裝上船的大米現在正在被‘瓜分’？我可沒有想要當大善人啊。”
人羣中開始議論紛紛：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玉面修羅’，果然俊得比女子還美上三分呀……”
“不過，他也真的很狠心哪，居然能夠對這麼多難民視而不見……”
“蘭二小姐和竹三小姐是出名的善人，在揚州城內的名聲僅次於竟陵王爺，可是這梅傲雪卻……”
“這種人居然是‘揚州三傑’之一，真是太擡舉他了……”
對這些議論，梅傲雪自然是不放在心上，她比較在意的是她的財產！
“我不是說了不準打這批糧食的注意了嗎？秋陽呢？我叫她負責把貨物裝上船，她竟敢違抗我的命令？”
“你別怪秋陽，是我叫她替我去收賬的，她算賬比我行。”蘭傲雨細聲細氣的回答，有些底氣不足。“哥哥，你難道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捐幾袋米救救這些災民嗎？”
“你昨天就跟我說過，我也回答你了啊，不行！”她因憤怒而提高了音調，“而你居然膽敢自作主張，你簡直——”
“傲雪！”
她一愣，回頭見到蕭齊從人羣中擠過來，走到她身前，才肯定自己剛纔沒聽錯。
“你不在別館休息，跑出來幹什麼？”她今早出門去理事樓時不是還見他在休息嗎？看到他沒什麼事了，她才放心的去理事樓解決那些堆積了好幾日的賬目啊。剛剛在埋頭苦幹時就聽到外面的人爭相告訴說斷劍商行在派米，她心中起疑，纔跟著人流來到這裡的。
“我已經沒什麼事了。”蕭齊答道，“你別生蘭姑娘的氣，這件事是我支持她這麼做的。她今天要出門前憂心忡忡的，我問明白之後就跟她到這裡來了。傲雪，連月的豪雨造成了長江中游發大水，數萬災民流離失所，這些近日才涌進揚州城的難民，攜老將雛地縮在大戶人家的屋檐下，期盼著一口殘羹冷炙，你比我更清楚他們的慘況，怎能視若無睹……”
“夠了！”她皺起眉頭，語氣更加冷硬，“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則，不用別人來教訓我！我是商人，決不會做損己利人的事。現在你們給我住手，把糧食重新裝好搬上船……”
“第二件事！”蕭齊突然說道。
“這件事不可能，它直接損害了山莊的經濟利益。”她有點得意地笑著。
“蘭姑娘？”他轉向蘭傲雨道，“這連日暴雨，糧倉的米必定受潮了吧？”
“嗯……”蘭傲雨接收到他從背後使來的眼色，“啊，對！至少有一半受潮了！”
“不可能。”梅傲雪疑惑地道。“糧倉的保存措施一向得當，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你沒去看過，所以你不知道。”蘭傲雨低下頭，怕被看見自己因說謊而眨眼。
“傲雪，商人要講誠信！你若拿受潮的米去賣，豈不成了奸商？這可是大大損害了斷劍山莊的名譽哦！好在我和蘭姑娘今天趕在糧食裝上船之前檢查了一遍，把受潮的米派出去，纔不至讓商行的名譽受損了。”
“強詞奪理！”她反對道。
“你現在要反悔也來不及了，大家都聽到了。”蕭齊轉向周圍的羣衆，“你們說，是不是啊？”“沒錯！我們都聽到了！”人們齊聲應道。“如果你把米賣出去，你就是奸商！”
“蕭齊！你……”梅傲雪幾乎爲之氣結，“你……哼！”
她突然拂袖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蘭傲雨。
“傲雪、傲雪！等等我！”蕭齊連忙跟上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蘭傲雨笑道，“蘭姑娘，她默許了，你繼續派米吧，我去勸勸她，沒事的。”
蘭傲雨這才鬆了口氣。
看來，姐姐似乎被蕭大哥吃得死死的呢……
“傲雪！傲雪！”
大街上，一名美得叫人側目的年輕男子正急走著。“玉面修羅”的名號可不是叫假的，揚州城的百姓都認識這個人，知道他的厲害，所以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性別（一名女子決不會有那種行事手段），沒有人敢上前去冒犯，只能遠遠觀望、欣賞著他的姿容；另一方面，“美人”美則美矣，此刻那張臉卻是覆著有如千年寒冰般的一層霜，令人難以接近——誰都看得出梅傲雪在生氣，除了在她身後緊追不捨、大呼小叫的厚臉皮男子，蕭齊！
“傲雪……呼、呼……傲、傲雪……”他大喘著粗氣、跟得非常辛苦的樣子，令路人同情，所以人們也就更加註意梅傲雪，猜測著他與“他”的關係。
梅傲雪終於放緩了腳步，依舊生氣地道：“你不去幫蘭兒派米，跟上來做什麼？”
明知道自己大傷初愈，就不要逞強嘛！真是不自量力的傢伙！
“我擔心你。”嘻嘻，搬搬可憐的樣子果然很有效。看來，傲雪開始有些在乎他了。
“擔心我過得太好嗎？還想找些事來氣我嗎？”她譏諷地掀起嘴角。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又破壞你的原則了。我道歉。”他體貼地道，“你生氣的話就發作出來，不要悶在心裡，會悶壞的。”
“蕭齊！”這下子，她更是怒火中燒，“你也知道你破壞我的原則了嗎？而你卻不想想我的立場？事後纔來道歉有什麼用？”
“好了好了，現在事情已成定局，反悔也來不及了，你就彆氣壞了自己身子好嗎？”
“你別管我。”說完，她又開始快步向前走去。
江南水鄉,水系發達。揚州地處水路交通樞紐，自然能利用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在城內造起一個活水人工湖。
梅傲雪走至“秀波湖”，租了條畫舫，泛舟湖上，欣賞著波光瀲灩的湖光山色。一直跟在身後的蕭齊自然也跟了上來。
“呵，竟有這等好地方，你早該帶我來了！”蕭齊情不自禁地讚歎。梅傲雪依舊不語，在船家生好的爐子上架起一壺水，等著水開煮茶。
“還煮茶呀？我餓了。怎麼辦？”蕭齊其實是怕她餓著了。既然她無法接受他形於外的關心，那他就換個方式好了。
唉！她嘆了口氣。都是因爲欠了人家的情，才這麼受拘束，她發覺自己竟無法拒絕他。
“船家！”
“公子有何吩咐？”跟在撐船的中年人旁邊的少年過來問道。
她掏出一張銀票給他：“到‘八寶樓’叫幾個招牌菜送來。剩下的賞你。”
蕭齊驚奇地道：“怎麼忽然那麼慷慨了？”
她掀起長長的睫毛望他：“我是愛財，但不是守財奴。花錢買享受，只要開心，多花點錢又何妨？我告訴過你了，我有自己的原則。”
他莞爾。坐下來，接過她遞過來的茶聞了聞：“呃，清香四溢，茶色清澈，好茶！”
“算你還懂得品茶，不枉費我一番工夫。”
“傲雪。”他的眼中閃著精光，“帶我到這兒來，該不會只爲了要品茶吧？”
“你來揚州這麼久，還沒去過多少地方遊覽，我儘儘朋友之誼，帶你遊覽風景呀。”
雖然兩人之間的意見一直存在分歧，但經過觀察發現他的恭謙有禮全非出自虛僞客套，而且對女子尤爲尊重，所以她還是決定交這個朋友。而且，說不定他對她的北上計劃會有幫助。
蕭齊卻一臉認真地說：“我不想只是朋友！”
“呃？”她一愣，心跳因他眼中的深情而亂了拍子，嘴上卻說道，“如果恨天真的要走，我會叫蘭兒考慮一下你的。當我妹夫也不錯，是不？”
“夠了！”他皺起了眉頭，幾欲吐血。“你明知我和蘭姑娘彼此都無意。”
“開個玩笑嘛，幹嗎那麼認真？”她抿脣，不敢正視他銳利的眼。唉！真想不到，隱藏在他溫和的外表下，也有那麼可怕的一面。更想不到的是，她堂堂的“梅大當家”也有這麼一天。說來說去都是因爲被他知道了她的真實性別，讓她的氣勢矮了一截。
你裝吧，繼續裝蒜，我看你能裝到幾時！他在心中低咒著。若非此刻時間地點都不對，他還真想不顧風度地狠狠吻她一下，叫她明白過來！
“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大費周章地北上做那麼點小生意很奇怪嗎？”她識相地轉了個話題，“想不想知道爲什麼？”
“你打算說了？”他高興地展開了眉。總算等到她願意說了。
“你有沒有發覺我們管蘭兒、菊兒、都只是叫姓，而傲風卻是叫名？”
他挑眉表示瞭解，等待她的下文。
“那是因爲，竹兒另有其人，她是傲風的孿生姐姐，她纔是真正的竹三小姐。而傲風，是得到老頭的特別寵愛，跟著老頭姓連的。
“上天造物太不公平啊，竹兒和傲風乃同胎所生，差別卻很大。你看到的傲風很完美吧？而竹兒卻天生帶跛，相貌平庸。論內才，她一點也不比傲風遜色，可是從小生活在家裡的環境下，連丫頭都比她漂亮，她很自卑。人前，她還能不當回事和大家相處得很好，誰知三年前莊裡新來的碎嘴丫頭背後譏笑她，她亦隨著年紀漸長而自尊心極強，在她設計的機關害死了一個誤闖進莊的小賊之後，她自責得想自殺。自殺未遂，她便留書出走，至今音信全無。
“三年來，恨天也曾四處尋訪。東南地區我們都翻了幾遍了，覺得她可能去的會是北方——因爲我家老頭是從北方來的，他曾告誡我們不要涉足北方，大概他有仇家在那兒吧。所以，我想在北方紮下根基，以點帶面尋找竹兒的下落。做生意的，倒在其次。”
“哦？那你能否告訴我竹兒姑娘的外貌特徵，或者有沒有什麼畫像之類的？我有個朋友在北方交友甚廣，或許可以叫他幫忙找一下。”
“是嗎？”她露出今天第一個笑臉，“那真是太好了！”
蕭齊執起她纖瘦的手，低語道，“傲雪，其實你一點也不無情。爲什麼，卻習慣於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蹙眉，抽回手，別過臉看向窗外。
“你……”他心中涌起一股無力感。唉，她總是能讓他牽腸掛肚又無可奈何。
正當沉沒瀰漫在畫舫中時，他們看見湖岸上一對引人注目的人——高大英武的東方恨天和纖細柔弱的蘭傲雨。
“東方兄？”晚上，蕭齊敲響了東方恨天的房門。“我可以進來嗎？”
東方恨天開了門：“蕭兄？快進來坐。傷口還痛嗎？好點了吧？”
“謝謝關心，沒什麼事了。”他從背後拿出一小瓶酒，“所以，打算與你小酌幾杯，暢談一番。”
“這……大夫說你得戒酒啊。”他收拾擺滿雜物的椅子。“見笑了，屋裡亂得很。”
“偷飲幾口不礙事吧。”蕭齊笑道，“還是子青兄知我心意，下午來看時給我偷帶進來的。我知道你後天也將離去，所以算是和你餞行。”
“謝了。”東方恨天苦笑，“我走後，傲雪就有勞你照顧了。”
他今天已經和蘭傲雨說得很明白，可以無牽無掛的離開了。
“你放心。”蕭齊拿起茶杯爲彼此斟滿了，“請。”
“請。”東方恨天仰頭喝下，沒發覺蕭齊只以杯沿碰了碰脣，並沒喝。
“容我有傷在身，不能喝多。”蕭齊再爲他斟滿，“來，敬你。”
東方恨天正想借酒消愁，二話不說又喝下。
酒過三巡，他開始感到頭昏。“蕭兄，這酒……不……對……”勁。
蕭齊滿意地看他倒下。走到門邊拍拍手，就見寄悠別館的兩個護院走了出來。
“舞文，弄墨，快，把他擡到西廂房。”那是蘭傲雨的房間。
兩名護院很有默契地沒多問，把人送到後就退下了。蕭齊踱到門邊，正好梅傲雪和秋陽也扶著在梅傲雪房中昏倒的蘭傲雨過來了。
把兩人在牀上安置好後，蕭齊滿意地拍了拍手。
“明天早上，就看你的了。”他看向梅傲雪。
“嗯，包你們滿意，我一定會‘逼’恨天娶了蘭兒。”梅傲雪笑道。“對了，秋陽，婚禮的事籌備得如何？”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秋陽道，“雨棠和冬月說連夜趕製一定能把二小姐的嫁衣和你的禮服趕出來。”
“我的禮服？”
“是呀，傲風寫好請貼叫我們去送時特地交待，要說梅大當家有重要事情宣佈，不可缺席——咱們要藉此機會昭告世人，你是女兒身。”
“鬼丫頭，連我也設計？”她擰眉。
“秋陽，做得好！”蕭齊笑著說，換來梅傲雪一瞪。
“好了，走吧。”蕭齊道。臨出門時看了蘭傲雨與東方恨天一眼，“咦？蘭兒的臉怎麼那麼紅？”東方恨天倒看不出來。
“我在她的茶水中加了媚藥。”梅傲雪面不改色地道。“到半夜蒙汗藥的藥效一過去，就有好戲看了。”
“什麼？”蕭齊嚇了好大一跳，“原計劃中沒有這一步呀！”
“大當家，二小姐會恨你的。”秋陽道。
“我會告訴她你是幫兇，放心。”
“傲雪，這麼做太過分了。”
“別忘了這條計是你想出來的，我只是把它實施得更徹底而已。”她笑得奸詐。“只要造成已定的事實，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蕭齊，你果然夠聰明哪！”
“呵呵！”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誇獎。”蕭齊看著她，在心中直嘆氣。唉！將來要是得罪了老婆，可就悽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