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之事,可是你知會她曉得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執起桌上一杯倒好的茶,手腕用力,兩指夾緊。
茶杯靈活的轉了一個滿圓,但裡頭的茶水卻是沒有瀉出來半分。
儲莫言眸子微微一閃,再次擡眸打量了這看不仔細面容之人,心裡略過一絲忌憚。
南宮逸眉頭挑了挑,也執起桌上的茶杯,虛空碰了一下,也不用對面之人迴應,噙了一口,似笑非笑,“爲何如此問?”
“南宮先生,有些事,你應當比本王更清楚,她不是會把什麼都放在心上的人,能讓她離開本王,冒著如此之大的兇險去做的事,不會超過幾件,同樣,能夠讓她如此放在心上的人,也不過幾個。”輕笑一聲,周子默突然發現,自個兒這般說出這段話,竟是讓他有了無奈之感。
他也是她在意的人,這樣,甚好。
然而,有一句兩人都心照不宣的話,那就是,換意若是對誰認真了,定然不會對其置之不理。
點了點頭,南宮逸再次喝了一口茶,算是默認了。
“本王當初真的想直接掀了你們的老底!”眸子一寒,周子默咬牙陰測測道。
儲莫言脖子一梗,又待要再說,卻被桌下一隻手給按住了。
南宮逸曉得,對面這個男子,說的並不是玩笑話。
瞪了眼南宮逸,儲莫言實在受不住,一個小輩,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在長者面前,也該將性子收了歇著。
“小兒,我不管你是什麼王爺,你若是怨把消息給了那個丫頭,那是我老儲乾的事,若是你沒有找著她,也是我老儲暗裡下的絆子,你若是有什麼氣,往我老儲身上來,別看著南宮性子好就蹭鼻子上臉。”站起身來,儲莫言冷然道。
想到那個孩子竟然顛顛地跑去這個人手下當差,他就心裡一陣氣惱,要他說,這個人,哪裡值得那個孩子留在那裡!
說到底,他還是被當初那人走之前的一段話給氣樂了,當初那人走的時候說的是:在他身邊我就是個打雜的,我也樂意!
想到這,儲莫言眼珠子都要沁出血來,更不要說,在他走之前,那人還腆著一張臉來自個兒面前耀武揚威的告訴他升官了的消息。
還說什麼讓他看看他以後是如何如何,他當真是差點兒沒把後槽牙給磨平了!
這個時候的儲莫言,早就把當初和南宮逸說的“那個人也不是個容易的,哪裡有那麼好將人給安插進去”的話給忘得一乾二淨。
脣角動了動,周子默瞥了眼站起來的人,眼裡沒有絲毫的畏懼。
這個人,他也曉得,若非當初查清了他並沒有惡意。離開他是小東西自個兒的意思,否則,就憑他這推波助瀾的功勞,他早就把他在北國的勢力給連根拔起了。
他的影樓勢大,周子默自然曉得。而且影樓的總據點也就是在北國,這個,在出了那事兒之後,他也是算是將這裡頭的門門道道給查清楚了的。
畢竟,周子默安排在北國的地宮並不是用來擺設的。
只可惜,一切都在想起小東西的那張臉時便擱下了。
若真的就這般毀了,小東西怪他,他該如何?
“老儲,坐下說話,你這個急性子,還要鬧到何時去?”料到周子默不會在這兒出手,南宮逸氣定遊閒的給自個兒倒了一杯茶,然後將杯子移到了儲莫言身前。
擡頭,淡淡一笑,眸子裡閃過一絲剔透睿智的光“王爺倒是和在下說說看,你爲何會什麼都不問,就來了這兒?”
閣樓裡沒有多餘的動靜,只有一壺茶的熱氣混著三個人的呼吸聲在裡頭氤氳起伏。
爲何要來?周子默心裡一緊,手也不由自主的拳在了一起。
關涉到了他的小東西的事兒,他能不急嗎?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是要來闖一闖的。
更何況,只是這樣一個有些許讓他捉摸不透的客棧,眉頭稍稍一挑,即便……這個閣樓,與這兩個人,確實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南宮逸淡淡一笑,清楚了意丫頭在這個人心裡的位置,懂得了他出現在這裡頭並非是存了壞心眼兒,他的心突然輕鬆了許多。
“王爺,其實,你現下想的,和意丫頭想的,又何嘗不是一樣?”看著周子默微閃的眸子,南宮逸沒有打算錯過這個話題,繼續道:“你有在意的東西,意丫頭同樣有。你還有北國需要記掛在你心裡,意丫頭沒有,但你以爲,她比你裝的東西要少嗎?”
頓了一下,再道:“你並非是不曉得她的過往,對於那個小丫頭,你敢說,若是意丫頭囑意你一定要告知她那些事兒,你能夠聽之不聞嗎?”
說到最後,南宮逸也直接搖了搖頭,“你做不到,我也同樣做不到,不是?”
周子默身子猛地一震,事實,又何嘗不是如同南宮逸說的那般,他沒有一絲氣力去反駁。
看著沉默不語但周身的氣勢卻沒有降下的男子,南宮逸眸子裡也同樣閃過黯然之色。
不過是以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他又何苦拿他的苦去讓他心裡更加不愉呢?
“你是何時曉得我們來了這兒的?”半晌後,周子默瞇了瞇眼道,心裡什麼東西一晃而過,但很快,讓他看不分明。
儲莫言一滯,張口欲說什麼,南宮逸便開口道:“怎麼?只許你一人對那個丫頭上心,我這個做長輩的反而不行了?”
話裡帶著那麼點點笑意,但周子默卻抿緊了脣。當真是如此巧合?
“你有你的手段,我自有我的門道,還請王爺莫要瞧不起人才是。”哼了一聲,儲莫言冷聲道。
這一次,南宮逸倒是沒有阻止了,反而輕輕地點了點頭。
“即是如此,你爲何曉得我也在這兒?”思量了一下,周子默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溫和如水的眸掃過閣樓裡緊閉的出口處,南宮逸再次稍稍高起身子給周子默倒了一杯茶,“王爺多心了,在下並非是窺探到了你的行蹤,這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一杯茶已涼,第二杯茶水添上,周子默跟前的兩個杯子一前一後放著,折射出那冷冽的黑色面具的幽光。
他們這種人最不喜的事便是自個兒的行動被他人窺探,周子默在忌諱什麼,南宮逸又豈會不知。
“如此便甚好。”眸子裡的冷色漸漸褪去,周子默笑了笑,在桌上徘徊著的右手終究是觸碰到了其中一個茶杯。
執起,在鼻尖下輕輕的嗅了一下,男子的眉頭先是一皺,然後又鬆開,看著這小小的一杯茶,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緩緩流淌而過。
左手緩緩移到臉上,黑色的面具隨著手的動作落下。
看到這副冷冽依舊,傲氣依舊的臉,南宮逸暗暗點了點頭,這下,算是能夠好好談一談了。
同樣,儲莫言的神色也緩了下來,眸子掃過周子默的面容,雖是不想承認,也不得在心裡認可這個少年著實不錯。
鼻尖下的茶被移到了脣邊,周子默先是張口抿了抿白玉杯壁,然後再小飲了一口。
帶著追憶的眸子緩緩地闔上,這個味道,真像……
再次睜開的時,眼裡依舊是一片清明,哪裡還有半絲方纔那迷離之態。
茶雖像,卻不是那人調出來的,也味,但卻沒有那相同的韻。
“南宮先生的茶,謝了。”將杯子稍稍舉起,周子默淡淡道。
“一口茶而已,王爺又何須特意說上一個謝字。”執手回禮,就如同兩個多年未見的好友,突然間有了生疏之感一般。
搖了搖頭,周子默放下茶杯,在心底裡嘆了口氣。
這茶,於他而言,終究是不同的。
其實,周子默不曉得的是,換意的茶,自小便是學其母親的手法煮調的。
南宮逸的卻是在這對母女都離開以後,才慢慢憑藉著記憶裡頭的味道,一點一點琢磨出來的。
兩個人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的飲著,不說話,只見擡手仰頭的動作起伏下,一壺茶便少了一大半。
原本還一直急著的儲莫言現下反而不急了,看著這二人將茶水如同酒水一般互相勸著,嘴角也勾起了一批冷笑。
你們兩人,就繼續裝罷,既然你們皇帝都不急,我又何必多操心。想明白了的人也直接翻開自個兒身前已經倒扣上的茶杯,一起喝了起來。
一壺茶水,終究是有喝完的時候更何況是在這樣三個毫無章法的人牛飲的狀況下。
將手裡空空如也的茶杯再次放回到桌面上,擡起那已經沒有幾滴茶水的碧玉纏枝雕花壺晃了晃,然後又放了回去。
三三相對不語,但杯裡卻都見了空。
晃了晃手裡的碧玉杯,南宮逸平靜道:“你是何時去了意丫頭身邊的?”
“快滿月了。”同樣是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周子默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點了點頭,“既然你尋到了她,爲何不將她帶回來?”算算時日,近一個月,意丫頭的妝容怕是已經被大梁皇帝給發現了。
帶回來?隨著南宮逸這句話的出現,周子默的心如同被一把鈍刀來回切割一般,攪得他生痛。
他又何嘗不想帶著他的小東西回來只是,他能嗎?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明明曉得那個“紫金蠱”可能真的下在了換意身上,南宮逸依舊冷靜問道,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