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非要我在你身上戳個洞,你才肯老實?”那黑衣人將劍尖在含香的下巴處一旋,含香只覺得一痛,下巴便流出血來。
小云嚇得奪過含香手中的剪刀,遠遠地往地上一丟:“你別殺她,我願意跟你這樣綁著,再也不解開了。”
小云情急之下口不擇言,話意有些曖昧。好在當時的情形,誰也不會往那曖昧的意思上想。那黑衣人大概真是累了,也懶得跟她們計較,便將劍一抱,又開始閉目養神。
這一次,三個女人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繆鳳舞給含香的下巴上了藥,兩個坐在火盆邊上,互相用眼神交流著。
繆鳳舞示意含香不要再莽撞行事,關係著小云的性命,不要去惹惱那個黑衣人。含香意會,下巴的戳傷還在痛,她不時地拿眼睛狠狠地剜著那個貌似睡著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個姿勢睡得不舒坦了,便會翻到另一側接著睡。小云的手與他綁一處,他一翻身,小云被牽扯著,只好從他身上越過去,坐到另一側。
這樣反反覆覆,折騰了小云好幾個來回,那黑衣人才彷彿睡足了,睜開眼睛。
繆鳳舞見他醒了,便開口問他:“我看你傷得不輕,不如我們講好,我們三個人照顧你養好傷,依你的功夫,只要傷好了,估計出宮不是問題,到時候你自出你的宮,我們互不干涉,如何呀?”
那黑衣人翻身起來,看了繆鳳舞一眼,卻不答她的話,只是擺手吩咐含香:“去把那兩隻雞拎過來,燉來做午飯?!?
小云跟著他的活動,剛在他身邊坐穩了,聽他說這話,當即叫了起來:“你把我們的雞殺了?你也太殘忍了,連兩隻雞都不放過嗎?”
那黑衣人不耐煩地瞪了小云一眼,小云趕緊縮了脖子,口中仍不服氣地嘟囔著:“真是的,好不容易養肥的雞,還希望留著開春孵小雞呢,這下可好,白費力氣了……”
那黑衣人覺得好笑,這個小丫頭,綁她的時候都不敢嗆聲,殺了她的雞,她竟心疼地忘了害怕,在他耳邊嘀咕個沒完。
他在心中噴笑兩聲,臉上依舊是比他的夜行衣還要黑,開口道:“這是什麼地方?皇宮裡還可以養雞嗎?”
“你大概是傷糊塗了,之前我和你講過,我是宮裡一個犯了錯的美人,被關在這座廢宮裡,這兩個是我的丫頭,你有事只管衝我講,不要難爲她們兩個。我保證不出去報你的行藏,你也保證不傷害我們三個人,養好了傷你就走人,如何?”
那黑衣人將劍往地上戳,他拄著劍站起身來,小云沒有跟上他的動作,被他拽了個趔趄。
“條件得由我來定,要不要傷人,端看你們的表現,現在去將雞拎過來燉了吧,早晨那一碗湯,還不夠暖胃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來到門邊上,將門啓開一條縫,往外打量著。
外面除了一個長滿荒草的院落,就是前頭那快要坍塌的主殿,偶爾有幾隻覓食的鴉雀盤旋飛過,找不到吃的,又飛走了。
他稍稍放了心,將門打開,他站在門邊上,一指含香:“你去。”
含香還記得那刺傷下巴的仇,沒好氣地站起身來:“你把雞藏在哪裡?我們剛剛找了一大圈,死的活的都沒找到?!?
“靠窗子的柴堆下面,你扒開就看到了?!焙谝氯酥噶说胤?,看著含香出這間屋,往西廂開了門,進去找到了兩隻已經被掐死的雞,拎著回來了。
黑衣人一直看著含香進到屋來,在她的身後關上了門,才一瘸一拐地回到牀邊上。
剛要坐下,就聽含香在那邊沒好氣地說道:“我說你一個大男人,佔著人家女人的牀,你不臉紅嗎?你沒看到這裡還有一個孕婦,這一上午又驚又嚇,一直坐在這冷板凳上嗎?要是把我們主子驚累出毛病來,我們可顧不得命不命了?!?
那黑衣人被含香這樣說,臉還真紅了一下,扯著小云,離牀到桌邊坐下。含香哼了一聲,扶起繆鳳舞來:“主子,到牀上躺一會兒,你的身子重要,不用管不相干的人。能相安無事最好,要是一味耍橫,大不了大家拼上一死,反正遇上煞星了,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繆鳳舞由著她扶,蹭到牀裡靠住,拍著她的手說道:“含香此話有理,咱們主僕三人已淪落到如此境地,死也沒什麼可怕的,能好便好,要是沒有活路,拼上一死又如何?”
那黑衣人知道這主僕二人的話是說給他聽的,低頭摸著劍柄,也不做聲。
含香將繆鳳舞安置妥當,開始忙碌著燉雞。
她將一隻雞放在屋後背陽的地方凍上,燒上開水,開始收拾另一隻雞。那黑衣人將手肘支在桌子上,撐著頭,陷入沉思。
正忙著,宮門那裡突然傳來“砰砰”的敲打聲。黑衣人“刷”地拔出寶劍,架在了小云的脖子上。
繆鳳舞趕緊從牀上下來,走過來說道:“你不必緊張,是送飯的。你不會以爲我們天天在這裡燉雞吃吧?光靠這兩隻雞,可撐不到你養好傷……再說,如果沒有人去應##外頭會以爲我們三個人出了事……”
黑衣人將手中的劍一轉,就架到了繆鳳舞的脖子上,另一隻手一擡,扣在小云的頸上,然後他命令含香:“出去把飯接進來,要是你敢有什麼非分之舉,這兩條人命就抵給我了?!?
含香撇了一下嘴,開門出去,將午飯接了進來。
黑衣人等她返回來後,警惕地聽著外邊的動靜,好半天才放鬆下來,將寶劍從繆鳳舞的脖子上移開。
繆鳳舞與他相處了一上午,倒也不害怕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輕笑道:“你實在不必如此費神地防範我們三個人,我和我的丫頭已經被宮裡的人遺忘了,我們被關在這裡,吃不上穿不上,保命要緊,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抓什麼叛匪。你正經應該想的事,是傷好之後如何出宮……哎哎……”
她正說著話,見那黑衣人打開食盒,將上層的粥和饃往桌上一放,掀開底層,發現下面是一碗紅棗煨肘湯,他端起來就要喝。
繆鳳舞伸手將那碗湯奪過來:“這不是給你吃的,你要麼吃饃,要麼等雞燉好,別跟女人搶食?!?
黑衣人被繆鳳舞搶白,一臉的尷尬。他抓起一個饃饃,狠狠地咬了一口,別開臉鼓著腮幫子大嚼起來。
繆鳳舞卻不急,等著含香將雞燉好,她盛了四碗湯,先放在小云面前一碗,然後再自己面前和含香的位置上各放一碗,最後一碗才遞給那黑衣人。
然後她招呼道:“含香小云快吃飯,今兒大年初一,有紅棗煨肘湯,還有燉雞,算是豐盛了。咱們養了這麼久的雞,也不能光便宜了別人不是?今兒都別客氣,你們兩個要搶著吃?!?
“哎!”含香和小云很聽話,坐下去開始痛快地吃飯。
黑衣人已經噎下去一個饃,此時慢條斯理喝著雞湯,盯著繆鳳舞看了半天,突然問:“既然你是宮妃,那麼你肚子裡的,就是那個賊皇帝的種嘍?”
“不是!”繆鳳舞和含香同時出聲否認。
“哦?”那黑衣人眉頭一緊,“你說你是宮妃,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會不是皇帝的?”
繆鳳舞不好接這話,去看含香。含香眼睛一轉,故作委屈地說道:“怪不得你逃不出宮去,果然是夠笨的,我們主子如果懷的龍種,還會被關進這裡來嗎?”
“哦……”那人將信將疑,“紅杏出牆的宮妃,還能有命留下?那個賊皇帝有這麼寬容嗎?”
小云將湯碗放下,認真地解釋道:“皇上以前是極寵我們主子的,即便我們主子犯了錯,他也捨不得殺,又不願意再見到,就關到這棄宮裡來,任她自生自滅了。”
黑衣人盯著繆鳳舞的肚子,依舊是一副不盡全信的樣子。繆鳳舞感覺他那眼神,像一把刀子,要把她肚子裡的寶寶挖出來一樣,不由地一陣緊張。
小云也害怕了,著急忙慌地繼續辯道:“你以前不住昂州嗎?你沒有聽過我們主子的大名嗎?天下第一舞娘,虹風舞館的繆鳳舞你沒聽過嗎?我們主子可是皇上親自從陳園救回來的,若是他不愛,他能興兵動武去救人嗎……”
“你叫繆鳳舞?”那黑衣人眼睛一亮,擡手去指繆鳳舞,卻忘了那一隻手跟小云綁在一處。小云正專心撒著謊,沒防備被他一拽,就撲到桌子上了。
那人卻不管她,注意力一下子從繆鳳舞的肚子上轉移到她的臉上,重複問道:“你叫繆鳳舞?你一直就叫繆鳳舞嗎?”
三人見他對“繆鳳舞”這個名字如此敏感,面面相覷。
繆鳳舞暗自想了想,好像自己在外面沒有什麼仇人。從小就在虹風舞館長大,也不與外人接觸,因此也沒有什麼故交。只在虹風舞館亮相一次,更談不上什麼客人了。
那麼他這是……
黑衣人見她不答話,急著追問一句:“你籍貫何處?”
含香擋了那人的手一下,厲害地道:“你養好你的傷趕緊走人,查我們主子底細做什麼?”
黑衣人被含香這一聲喝,似乎冷靜了下來,不再作聲,繼續喝著湯,卻不時地往繆鳳舞的臉上瞟幾眼??婙P舞被他看得不自在,紅棗肘子湯也沒有喝出滋味來。
用罷飯,黑衣人繼續若有所思地將目光繞著繆鳳舞轉??婙P舞實在是尷尬,便問他道:“你以前認識一個叫繆鳳舞的?或者你的朋友曾經認識我?你有話儘管說,這兩個丫頭不是外人?!?
黑衣人想了想,突然去解腕子上的布帶,將自己與小云分開後。然後他拽過含香,將小云與含香一併推到牀邊,綁在了牀柱上,拿過兩條手巾塞住兩個人的口。
兩個丫頭掙不過他,又害怕他對繆鳳舞不利,拼命地扭動著。繆鳳舞也感覺到危險,警惕地退到窗邊:“你要做什麼?”
黑衣人也不解釋,將含香和小云綁緊了,走過來拎起繆鳳舞,就往屋外去。
繆鳳舞害怕用力過猛,傷了腹中寶寶,也不敢掙扎,由著他將她帶到西廂房??粗P了門,她更害怕了:“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可不是你知道的那個繆鳳舞,我從小就在舞館裡長大,不認識外面的人……”
黑衣人走過來,認真地看著她的臉,乍驚乍喜的樣子:“剛見時,我怎麼沒有留意到這張臉呢,多像啊……”
“像…像誰?”繆鳳舞見他不像是要害自己的樣子,倒是放鬆了一些。
“你不會是一出生就在舞館吧?你家籍貫哪裡?”那人雖然看起來挺激動,問得依舊很小心。
“我……”繆鳳舞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被他逼到了眼前,“我八歲時,家鄉瘟疫,父母雙亡,從家鄉逃出來後,才進的舞館……”
她答得小心,那黑衣人卻越發興奮,一臉的煞氣都消失不見了,眼中含著喜悅,抱住繆鳳舞的雙肩:“家中可有兄長?可是在平州與兄長走散的?”
這一次繆鳳舞可糊塗了,她認真地看著此人的面孔,完全沒有印象。她茫然地點了點頭,疑惑地問道:“請問你是……”
那黑衣人不顧身上有傷,原地跳了一個圈,將後背衝向繆鳳舞,解開上衣往下一褪,露出他的肩膀來。在那寬厚的右肩上,清清楚楚地有一塊紅色印記,狀似一隻青蛙趴在他的肩頭。
繆鳳舞一看那塊印記,就覺得腦子一暈,一下子跌坐到身後的雜草堆上。她指著他的肩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這是……”
黑衣人衝過來,蹲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使勁地攥著,眼中已經見了淚:“我是蛤蟆兄呀!你不記得這印記了嗎?小時候你總是拿這個取笑我,叫我蛤蟆兄……我都認出你這張臉了,你竟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嗎?”
黑衣人的眼淚隨著他的話語流淌了下來,繆鳳舞卻依然處於迷茫的狀態中。
這人是她的哥哥嗎?怎麼她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她的哥哥曾經是那麼白淨文弱的一個少年,哪裡像眼前這個人,面露殺氣,黝黑強壯。
她小的時候經常拿她的哥哥取笑,要他將來娶個會殺雞的嫂子,否則家裡連頓雞肉也吃不上。因爲她的哥哥小時候,見了別人殺雞,都會縮著脖子跑出老遠躲著。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是一個鴻天會的殺手,此番更是專門闖進宮來殺人——而且要殺的人還是當今皇帝。
看她一臉惶惑的樣子,繆鳳剛越發傷心起來,眼淚順著腮幫子,滴到了他受傷的胳膊上:“傻妹妹,才九年時間而已,你就把哥哥忘得如此乾淨?當年平州擠散後,我就被師父帶走了,等三年後師父允許我自由行動,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平州打聽你的下落,可惜……時間還是太久了,當年災民四處流竄,有誰還會特別留意一個被兄長弄丟的小姑娘?我什麼也沒打聽到……”
繆鳳舞見他掉眼淚,依稀記起小時候在家裡,每當父親責罰繆鳳剛的時候,他經不住打,就會哭。這掉眼淚的樣子,還是與當年有八九分相似。
“哥……”繆鳳舞喊出這個稱呼,心中眼中同時滾熱起來,淚水翻涌而出,模糊了她的雙眼。
這是她的哥哥呀!失散了九年的哥哥!
她曾經以爲自己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她心中那深深的孤獨感,多半是在看到別人有家人關愛,而自己卻孤零無依的時候,從那種冰涼的憂傷與自卑中培養起來的。
卻沒有想到她竟然還有一個骨肉至親活在這個世上,她的哥哥!真正的親人!
她眨掉眼中的淚水,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張臉。
當他面對自己的妹妹時,他的整個面部線條都舒緩了下來??婙P舞看著這張臉,漸漸地找回她記憶中對兄長的印象來。
雖然他黑了,雖然他壯了,可是他這張溫和下來的面孔,確實是她的哥哥繆鳳剛!
“哥……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這些年都去哪裡了?都幹了什麼?你怎麼……”繆鳳舞於狂喜激動之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的兄長是鴻天會的叛匪,是宮變謀逆的要犯,她便憂心起來。
“說來話長……”繆鳳剛做到繆鳳舞的身邊,與她擠挨著,親熱地握著她的手,“你先說說,你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方來了?”
繆鳳舞便將自己被一對老夫婦收養,後又賣給虹風舞館的虹驪珠,藝成出道之後,遇上行曄,又被衛淳劫走,獲救後就進了皇宮,以及最近這一年在皇宮中的經歷,一一地講給繆鳳剛聽。
“狗皇帝!竟然如此對待你!”繆鳳剛聽後,捏著拳頭罵了行曄一句。
“這不怪他,要怪只能怪命運捉弄,那樣的秘密,偏偏讓我聽到了,他是皇帝,即便殺了我,也不是什麼大事,可他還是留了我一條命……”繆鳳舞替行曄辯解了幾句。
“你喜歡他?”繆鳳剛眼睛一瞪,又恢復了一臉的煞氣??婙P舞被他嚇到,下意思地縮回手,想了想,對他點了點頭。
繆鳳剛雙眉一凜:“你怎麼會喜歡他?那個竊人江山的賊!行氏沒有一個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