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分不清是夢著還是醒著。
繆鳳舞看到宇文柔珍穿著她喜歡的鵝黃色輕衫,盈盈款款的走到牀邊來,目光悽婉。她的臉色白的像雪,她的臉模糊地像霧,她整個人輕的像一片羽毛。
“鳳舞,我要走了……”他對繆鳳舞說。
“姐姐要去那裡?”繆鳳舞問。
“要去哪裡……”宇文柔珍被問得一陣迷茫,“我也不知道,我的兒子一定在天上,可是我沒臉見他。像我這樣的人,大概死後會被打入石壓地獄吧……”
“姐姐……”多奇怪,眼前這個女人害過她,她卻並不恨這個女人,反而有些不捨。
“鳳舞,我覺得很對不起你,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能令我抱有歉意的話,我的兄長算一個,另一個就是你了。我對不起宇文家的列祖列宗,我給宇文家抹黑了,我爹孃在天之靈,不會原諒我。至於鳳舞你……你恨我麼?你曾經那麼信賴我,與我親密無間,我卻利用你的信任,暗中計算你……”
繆鳳舞輕輕地搖了搖頭:“談不上有多恨你,我只想知道,你哪裡來的這麼深的怨氣?你爲什麼做這種讓皇上絕後的事情呢?你不知道這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嗎?”
“鳳舞,人的心裡一旦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就會長出惡毒之樹來。我的心裡就種著這樣一棵樹,根深葉茂,拔也拔不動。那些株連九族之類的罪名,當初在我看來都是不重要的,我活在這個世上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我的仇人感覺到痛苦……”
“姐姐的仇人是誰?”繆鳳舞終於問出了縈繞在她心底的這個問題。
宇文柔珍卻像是沒有聽到她說話,只顧自接著說道:“如今我要去了,有件事想託給妹妹。這件事都是我一個人積怨生恨,魯莽而爲,與我兄長半點關係都沒有,他絲毫不知情。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罪及我的族人,在皇上面前,你好歹替姐姐說幾句話,就讓我一個人墮到阿鼻地獄裡去,永世不得超生,以償報我的罪過吧,求皇上放過我的家人……放過翰生……”
繆鳳舞看著宇文柔珍的嘴巴開合,聲音卻越來越小,人也越來越虛渺,她趕緊答應:“我知道不幹嘉永公的事,我會盡力去勸說皇上,姐姐你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啊?”
“我好恨……”
宇文柔珍的聲音已經遠的聽不太清楚了,她的鵝黃色的紗衣也在漸漸的消散,化爲一片閃閃的熒光,眼看著她的人也在如煙霧般消散,繆鳳舞就急了,掙著身子去抓她:“姐姐你快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啊……”
宇文柔珍的身子已經隱於幽幽的夜色之中了,繆鳳舞只看到她的嘴巴在開合著,卻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她拼命地往前湊,想要看清她的口型,隱約覺得她說的是……太后?
“姐姐,你說是太后嗎?爲什麼會是她?”繆鳳舞扒著牀沿,夠著宇文柔珍,想要扎住她再問幾句。
可是宇文柔珍終於含恨隱去,連一絲影像都看不見了。繆鳳舞空張著一隻手,什麼也沒有抓到,沒來由得心裡難過,流著淚喊道:“姐姐……”
“娘娘!娘娘!”繆鳳舞感覺有人在搖自己的肩膀,勉力睜開眼睛,感覺臉上冰涼一片。擡手一抹,一把辛酸的淚水。
偏過臉去,看到含香焦慮的面孔:“娘娘,你是不是做惡夢了?”
“含香……”又一行淚滾落下來,“我夢見宇文皇貴妃了……她說她要去了,脫給我一件事情,要我勸一勸皇上,不要罪及她的族人……”
“娘娘,你最近爲這件事操心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奴婢給你沏一杯安神茶,你暖暖的喝了,好好的睡一覺吧。”含香將繆鳳舞扶起來,把靠墊塞到她的背後,掖好了被子,轉身準備去沏茶。
她在繆鳳舞牀前才挪了幾步,突然外頭響起洪亮的銅鐘聲,噹噹噹……
三聲鐘響,在寂靜的夜裡震得人心顫的難過。
繆鳳舞惶惶然的張著眼睛:“含香……”
含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回到了繆鳳舞的身邊,抖著聲音緩緩道:“娘娘……是喪鐘……”
“哦……快去看看……去看看是誰……”繆鳳舞望著夢裡宇文柔珍站過的位置,聲音像是仍在夢中,還沒有清醒過來。
“好……”儘管含香已經猜出是誰了,可她還是答應一聲,轉身出屋打探消息去了。
她前腳剛出屋,繆鳳舞就聽到有人在敲攬月宮的宮門,夜裡那敲門的聲音十分響亮,似乎並不怕打擾他們睡覺。
不一會兒,含香引著一個小太監走進來,繆鳳舞一眼認出她是媲鳳宮的人,整個人都激靈一下子。
那小太監頭上綁著一根白麻布的孝帶,腰間也扎著同樣的一根白帶子,哭喪著臉,跪地叩頭道:“德貴妃娘娘,宇文皇貴妃虛癥發作,搶救不及,已於醜正時刻……歿了!”
小太監拖著哭腔,喊出一聲“歿了”,繆鳳舞覺得從頭上到腳下瞬間涼透了。
含香見她愣怔的樣子,便打發了小太監離開,回來撫捶著繆鳳舞的後背,細聲細氣的安慰道:“娘娘身子要緊,千萬不要受驚嚇,皇貴妃身子一直就不好,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
“你信她真的是虛癥發作,救治不及?”繆鳳舞只管看住夢裡宇文柔珍立著的地方,“含香,剛纔也許不是我在做夢,也許宇文皇貴妃真的來過……她一定有好多的話要跟我說,可惜牛頭馬面不給她時間……”
含香只聽得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強自鎮定住聲音:“娘娘與貴妃到底相交一場,心有靈犀也是可能的。但娘娘剛纔的確是做夢,是奴婢把你叫醒的……”
“ 哦……不行,我得去媲鳳宮看看去。”
繆鳳舞挪著身子就要下牀,卻被含香摁住了:“娘娘,你忘了?皇上的口諭……”
含香一提醒,繆鳳舞冷不丁的想起來了,白日裡行曄讓她在宮裡養胎,沒有他的話,哪兒都不能去。也就是說,雖然行曄的理由很婉轉,但是她已經被禁了足。
她定定的坐了一會,突然伸手推含香:“你叫春順去找皇上,讓他向皇上請個示下,好歹一個宮裡住了這麼久,讓我給皇貴妃送個行吧,今晚不行,明兒白日裡也成啊。”
“好吧。”含香只好答應著她,出去吩咐春順去做事。
繆鳳舞無力的歪回到被子上,看著牀邊上那個空空的位置,嘆氣道:“姐姐,你走之前,好歹來向我道個歉,說明咱們姐妹一場,情誼到底有幾分是真的,我這腹中的胎兒好好的,你倒不必對我抱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的,想恨你頁恨不起來。周翰生我怕是救不了了,他實在是罪不可恕。不過我會盡我的能力,勸說皇上不要罪及你的家人族人……你給我留下了滿腹的疑惑,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太后……難道真的是太后……多麼聳人聽聞,太后不應該是天底下最疼惜皇孫的人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瞪著眼睛滿腦子轉些怪念頭,怎麼也睡不著了。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春順回來了,帶回了外頭的消息。
現在宮裡對外宣佈的消息是這樣的:行曄今天中午去探望皇貴妃,發現她的身體已經弱得如同深秋裡最後一片殘葉了。問及平日裡的修方配藥,就覺得大大有問題,找來太醫院的老太醫給瞧,果然看出周太醫草率馬虎,不盡心給黃太醫調治。
皇上一怒之下,就將周太醫拘拿起來,打住天牢,只待擇日問罪。
隨即皇上請醫正大人給皇貴妃重新修了方子配了藥。可惜燈枯油盡,已經撥不起火苗了。皇貴妃熬到今天半夜,終於不治身亡了。
繆鳳舞想起她前幾日找宇文柔珍要手串兒的時候,看見她雖然虛弱得很,不過看情形還真就沒有到不知的程度。
她很想知道宇文柔珍到底是怎麼沒的,是行曄秘密賜死?還是宇文柔珍自我了斷?
可是春順告訴她:“……皇上說了,宮裡辦喪事期間,陰寒之氣更重,娘娘不可以出攬月宮,小心被不好的東西衝撞了。娘娘就安心的呆在宮裡養著吧,哪兒也不要去……”
繆鳳舞聽罷,心中好不氣悶。
要說這件案子,最初也是行曄交予她查的。她查到今天這個地步,雖然有天時地利與她的順利,總算是接近了真相,查處結果來了。
卻不想就在他快要結案的時候,行曄沒有一句解釋,突然就接了手。然後他將她的計劃完全打亂了,宇文柔珍莫名其妙就歿了,周太醫以失職之罪獲刑,似乎一切事情都與那暗毒無關,只是宮裡一個皇貴妃體弱多病,殃及了主治太醫的老版故事。
也許他有苦衷,可是他總該給一個解釋吧?
如果她就這樣漠視她的存在,還要她掌什麼後宮擔什麼責任?乾脆他一力將前朝後宮都擔下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