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拿出一個皮袋，獨孤九湊過去，見李牧從裡面掏出來一把小鉛子，這些鉛子形狀不同，都帶有銳利的棱角，這些棱角噴射出去之後，可以刮破人的皮膚，而鉛是重金屬，擦傷之後，傷口不易癒合，嚴重的情況還會得敗血癥。當然如果不想下死手，也可以換成鐵削甚至石頭子，不超過重量即可。

在這層小鉛彈上面，李牧又用一個比炮口稍微小一點的大鉛彈或大石彈壓頂，填彈的節(jié)環(huán)就算是完成了。

“點炮！”

隨著李牧一聲喝，獨孤九點燃了捻子，旋即他學著李牧的樣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砰地一聲，大小子彈齊飛出去，轟聲如雷，面前呈錐子散射出去，最遠端距離達到了一百丈以上，這個距離可超過了弓箭了。

獨孤九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盤算起來，若是自己處在這個錐子型的範圍內(nèi)，能否逃出生天。最終，他判斷出的結(jié)論是，不可能。這錐子型的範圍內(nèi)，散射而出的鉛彈，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必定能夠傷到他。戰(zhàn)場搏命，受傷即戰(zhàn)鬥力銳減。如果兩軍陣前，這一炮發(fā)射出去，無論是多麼勇猛的騎兵，都只能是慘敗的命運了。

“大哥，有此利器，大唐兵鋒所指，將所向披靡！”獨孤九興奮道，但他看到李牧的神色，不禁皺眉，道：“大哥不想把此物獻給陛下？”

李牧檢查完了炮管，對獨孤九道：“小九，我來問你，如果我把此物獻給了陛下，陛下會如何做？”

“這……”獨孤九想了想，道：“陛下應(yīng)該會立即東征高句麗，畢竟有了此物之後，此戰(zhàn)獲勝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

“然後呢？”李牧注視著獨孤九，道：“攻滅了高句麗之後，陛下會罷兵休戰(zhàn)麼？”

“會……”獨孤九的語氣，變得沒有那麼確定了。

李世民是好皇帝麼？無論是在李牧熟知的歷史中，還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生的歷史中，除了玄武門那件事算是李世民人生中的一個污點之外，其餘的事情，都無不彰顯出，李世民是一個好皇帝。

年少時，他征戰(zhàn)天下，百戰(zhàn)百勝，有天策將軍之名。做了皇帝后，他通宵達旦，事無鉅細，禮賢下士，大唐在他手裡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是越過越好。他胸襟如海，能容納魏徵，王珪這樣之前與他對立的人，他唯纔是舉，肯開科舉，納天下賢才爲朝廷所用。與歷史上任何一個皇帝比，李世民都可稱道一聲賢明。

但是賢明之人，便沒有缺點麼？李世民自然有缺點，他的缺點便是，他太在意自己的名聲，他太想要開疆拓土，太想要完成前人未完成之事。他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是配得上這個皇帝之位的。

如果這件大殺器，掌握在李世民的手裡了，所有李世民認爲的隱患，必定都會遭到攻伐。大唐兵鋒所指，所向披靡……但，這一定是好事麼？

打仗，不止是有一件大殺器，就可以的。兵馬，糧草，消耗的都是民脂民膏。可是，戰(zhàn)爭機器一旦開動，便身不由己了。啓動很容易，但想停下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人的慾念，也會慢慢滋長，昏聵和賢明之間的距離，往往也只是一個念頭。

獨孤九不說話了，李牧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殺器可以有，但不一定非得用。我不希望大唐變成一個弒殺的民族，更希望的是，周邊的民族，仰慕大唐的文化，主動融合過來。征服，永遠只是下策，沒有任何一個朝代和國家，能夠永遠強盛。但我們有了這東西，可以保護我們，薛延陀之流，想給大唐造成麻煩，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獨孤九點點頭，雖然他也沒有太聽明白，但他相信李牧的判斷不會錯。

兄弟倆收拾好了，回到顧園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色將晚。李牧本想洗漱一下休息，但門房來報，有人已經(jīng)在此等了一下午了。

等一下午的人，還真不常見。倒不是他這兒門可羅雀，實在是李牧的脾氣不好，人盡皆知。賴在門口就以爲能叫見到他的面，基本上是一種幻想，所以也少有人自討沒趣。

今日試炮成功，李牧的心情還算不錯，便趁著洗腳的工夫，讓門房把人叫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有什麼事兒。

人來了，李牧頭也不擡，繼續(xù)地洗腳，道：“我洗完腳之前，有什麼事兒說吧，你的時間不多，撿重要的說。”

“小人王通，是個大夫！”

“嗯、”

李牧‘嗯’了一聲，道：“有事兒，說！”

“侯爺，小人特意來拜見侯爺，是來預(yù)警的。如果小人所料不差，不出半個月，一場瘟疫將在鄮縣橫行。駐紮在明州港外的兩萬將士，都難逃厄運！”

“嗯？”李牧的動作一頓，終於擡頭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人，身高約莫五尺，一縷短胡，雙目囧囧，但除了眼睛之外，也並無半點特殊之處，不像是一個江湖騙子，也不像是個巧舌如簧之徒。

李牧打量完，道：“你叫王通，出身瑯琊王氏？”

王通也算機敏，聽出了李牧的弦外之音，忙道：“小人趕來預(yù)警，與家族無關(guān)。實在是看出了問題，不能當做沒看見，畢竟這件事兒，涉及到數(shù)萬人口。而且，一旦瘟疫流行起來，不知道江南各州縣又要遭到怎樣的浩劫，故此纔來提醒，侯爺若不信，小人這邊告退……”

“慢著！”李牧擦了擦腳，指著旁邊的座位，道：“仔細說說，若說得通，本侯恕你無罪，還要嘉獎與你，但你若不能自圓其說，本侯就要處罰你，任誰講情都沒用。”

王通坐下，身體前傾，只搭了個邊兒，對李牧道：“侯爺，小人雖出身瑯琊王氏，但因不是本家，故此無甚祖產(chǎn)，祖上三代，皆行醫(yī)爲生。近日，小人在鄮縣行醫(yī)，發(fā)現(xiàn)了不少病例，患者咳嗽、胸痛、痰中帶血，又伴隨發(fā)熱，痢疾等癥狀，小人便知道，這是生了大肚子病了。”

“大肚子病，在江南並不罕見。時常便有，病情輕微時，也不難治療，都有成方，大概分殺蟲，吐下、逐瘀、逐水、扶正五類。本地人即便不用大夫，自家也都有傳下來的土方。幾乎是不死人的，但如果前期沒有察覺，或者誤診了，到了病情的晚期，肚子水腫腹脹起來，可就是神仙難救了。”

“這次引起小人注意的，是此病並非偶發(fā)個例，而是一個村子，便有四五家。小人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但根據(jù)小人父親的手札記載。在前隋煬帝巡幸江都時，帶來了工匠十萬，這十萬工匠之間，就爆發(fā)過此病，病死者上萬人。”

“小人以爲，此病大面積爆發(fā)，應(yīng)與水土不服相關(guān)，水源不潔有直接關(guān)係。於是小人便想到了明州的兩萬將士與遷徙過來的三萬戶突厥百姓。小人走訪安置村，並未發(fā)現(xiàn)此病爆發(fā)。但走到鄮縣大營，卻聽聞了營中將士尋診的情況，不少將士都腹瀉痢疾難忍，人數(shù)從數(shù)十擴大到數(shù)百人……若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一旦疫情爆發(fā)，情況恐難預(yù)料。故此來給侯爺報訊，想請侯爺重視此事。”

李牧微微皺眉，道：“你沒有去找侯大將軍麼？他怎麼說？”

王通苦笑，道：“侯爺，小人只是一個行腳郎中，怎能見到侯大將軍。便是來這裡求見侯爺，也是碰碰運氣，沒有想到能見到侯爺?shù)拿妗∪酥皇窍胫M心而已，若不來這一趟，心裡難安，既然來過了，無論見不見到侯爺，也算是盡力了。”

“唔……”李牧點點頭，道：“你很好，是個好大夫。但是你說的情況，本侯要覈實。這樣吧，你先在這歇息一日，待本侯派人去問清楚，再做計較。若你說的情況屬實，本侯的賞賜也絕不會吝嗇。”

“謝侯爺。”王通道了謝，隨門房下去，到客房休息去了。

王通的來意，李牧心裡明白。實際上，王通並不是一定見不到侯君集，但是見侯君集，與見他相比，差別可就大了。侯君集雖然是兵部尚書，大將軍，但是侯君集並無任免官吏之權(quán)。但是李牧現(xiàn)在是江南大都督，總督江南，兼管水運事，又有尚方寶劍在手，是有人事任免之權(quán)的。如果情況屬實，他這一個消息，等於是挽救了上萬將士的性命，如此功勞，不能不賞。至少一個七品官是少不了了，從一個行腳郎中，搖身一變成了官身。魚躍龍門，也就是如此了。

李牧並不介意王通的小心思，有功之人，他從來都不吝封賞。有本事的人，他更是欣賞。

王通說起的病癥，他剛一開口，李牧就知道是什麼了。從他說的病癥來看，所謂大肚子病，應(yīng)當就是血吸蟲病了。在李牧的前世，大肚子病曾經(jīng)在建國前後，成爲長江流域致死率最高的病癥之一。李牧在上學的時候，還曾在歷史課本中讀到過相關(guān)的記載。這種病是由於血吸蟲寄生在人的身體裡引起的，所以叫做血吸蟲病。大人得了這種病以後，身體慢慢消瘦下去，精神不好，幹活沒有力氣，日子久了，肚子裡還會長水，一天此一天脹，因此也叫大肚子病。小孩子要是得了達個病，個子長不大，長到二十幾歲仍然象十幾歲的孩子的樣子，結(jié)了婚也不會生孩子。

但是如王通所說，這種病不是不能治療的絕癥。如果發(fā)現(xiàn)得早，或者有土方預(yù)防，其實是可控的。但問題是，本地人知道如何防治，外地人並不知道啊。因此，從長安調(diào)撥過來的兩萬將士，還有突厥遷徙過來的三萬戶，他們就成了這個病的危險人羣。

王通說得沒錯，血吸蟲病，確實是與水源有關(guān)。但他沒有說到關(guān)節(jié)上，準確地說，是與水中的微生物有關(guān)。血吸蟲的誘蟲，會寄生在釘螺中，如果水源不乾淨，或者有釘螺生存，就很大概率會有血吸蟲的幼蟲。

人吃了釘螺，或者喝了存在釘螺的水源的水，就可能把血吸蟲的幼蟲吃到身體裡。想要預(yù)防這個病，也容易。因爲血吸蟲是一個單一宿主的生物，所以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釘螺消滅掉即可。

或者，在沒有釘螺生存的水源取水，也能解決這個問題。大營中會得血吸蟲病，大概與將士們的生活環(huán)境有關(guān)。連像樣的住處都沒有，取水自然也沒有像樣的井了。若是在河溝裡面取水，可想而知，免不了釘螺的存在。

想到這些，李牧有些自責，明州港的工程那麼大，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打緊。先調(diào)撥工匠，把營房建好，打井取水，也不至於讓將士們?nèi)静×恕?

好在疫情還沒有爆發(fā)，現(xiàn)在還來得及。

另外，他也飛鴿傳書到工部，讓現(xiàn)在已經(jīng)升任工部侍郎的宇文規(guī)，不管想什麼辦法，在一個月內(nèi)也要湊出一千工匠來支援明州港的建設(shè)，這一千工匠到了，第一件事便是把營房的問題解決了。不能再讓將士們住帳篷了，這些將士，不但是李世民留下震懾江南望族的，也是李牧發(fā)展水師的根本，不容有失。

做完了這一切，已經(jīng)是月上梢頭。李牧仍然睡不著，這件事提醒了他。他做的事情，雖然看似順風順水，但是在順風順水的表面下，仍有一些隱患。步子走得太快了，很多基礎(chǔ)跟不上來，就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等這次的事情過去了，在江南推行醫(yī)院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