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厲害,漢王。"
窸窣的私語聲逐漸在午門前的廣場上擴散開去,太子淵的前車之鑑讓不明所以的朝臣們很自然將許家之主的長笑與女皇的失蹤聯繫在了一起,在等不安蔓延的氛圍中,武成侯忽然開口了,用著一種極爲平靜的口吻:"現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如你所願的發展。”
聽聞此聲,許元收攏心神,反問:“看來她將事情都告知慕候了?"
武成侯斜著眼眸,淡漠回道:“整個計劃總要一個知情者坐鎮帝安。"
"換而言之,慕候你是持默許態度?"
"不,我從未同意。"
武成侯搖頭道:“陛下與我說起此事,到她秘密離京,我都一直在極力勸阻她,漢王你爲陛下提供的破局之法雖完美,但我們卻無法確認真假。"
秘境,一種無比稀缺又無比重要的資源,尋常人只能看到其內部那些由前人留下的無盡財富,但作爲一個將領,秘境擁有的戰略意義遠遠大過其的經濟作用。
一個未知秘境的藏兵作用,甚至可以改變一場大型會戰的走向。
從拿出那張地圖與遺詔之時,李清焰便看出了許元的意圖,但問題是皇族無法確認那些秘境的真假。
念及此處,許元玩味笑道:"未曾勸住她麼?"
"嗯。"
武成侯負手立於宮牆之下,擡眸望著那新皇本應出現的城樓:"陛下她從小便是這樣,當她認定一件事時,便會做到底,她的主見從不受外人干擾。"
"她確實是這樣的人。"
念起過往回憶,許元深以爲然的贊同,後轉過身子壓低聲線,笑著向著眼前的魁梧老者伸出了手:“不過既然她已經做出抉擇,那就代表我們之間又成爲了盟友,慕候。"
武成侯眼底的幽光絲毫未曾因眼前男人的示好而動搖,靜靜的瞥著對方伸來的手。
無聲對視,許元也不惱,輕笑著將手收了回來:“看來弘農軍情傳回之前,你是不會信任我了。”
武成侯轉過了身子,背對著東昇的黎明,滿臉肅然的盯著他:"方纔見到那黑龍車輦時,我真的有那麼一瞬以爲下來的人會是你父親。"
許元一雙黑瞳反射著旭日的光,沉默一瞬:"這話應當算是褒獎。"
"這是事實。"
話語之間,武成侯覽盡滄桑的眼中帶著無邊的警惕,聲音低沉:"無論撤軍弘農,還是兵變帝安,乃至於如今陛下親征天河都在你的計算,這大勢所向的環環相扣。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以天下爲棋。
"這等手段,我這一生只在先帝與許相身上見過。”
許元與之對視,幽然搖頭:"我做的這些,若沒有她的信任,一切都不過是空談...."
”現在的問題正是陛下她選擇信任於你。”武成侯打斷了許元。
許元眼眸微瞇,深邃如洋。
對視無聲,人羣窸窣。
武成侯眸中有兇戾浮現,戎馬一生積攢的殺氣令人膽寒,他死死盯著眼前男人的眼睛:"漢王,你應當知曉先帝控制大炎諸軍的手段,北封軍、陷陣軍、乃至於禁軍,每一支軍隊的功法都各不同,然後最終歸攏於皇族聖功。"
"你到底想說什麼?”許元漠然反問。
武成侯袖袍下的手掌略微攥緊,問:"以漢王之見,陛下傳詔宗盟使團入京的目的爲何?“
聽得這問題,若是今日之前,許元興許會猶豫,但此刻他直接了當的回道:"爲了舒緩皇黨內部壓力,爲了麻痹你們皇黨高層,讓你們以爲新君將會橫聯宗盟,對我這殺了李昭淵的逆賊動手。"
武成侯聲線逐漸放低,低到有些冷:"既然知曉這點,那你便更應當知曉若你給陛下那張地圖上的信息有所虛假,其造成的後果對於皇族幾乎是毀滅性。
"李玉成、李昭淵、李筠慶三名皇子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的皇室除了陛下以外,已經找不出另一個能擔當大統的天家血脈,一旦陛下有所閃失,短時間內一切興許都會照常運行,但時間一長,這些功法不同的軍隊便會開始割據一方。”
聽到這,許元微微一笑:"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
"不,你不懂。"
武成侯搖頭,眼眸之中透出殺意。
"許長天,你們許家現在留在京畿地區的兵力應當不超過二十萬,對麼?"
許元心中略微一沉,沒有回答。
武成侯也並不需要他回答,沉聲道:"以一個將領的眼光,你那黑鱗軍是一支組織度高到駭人的軍隊,他們可以在原地化整爲零,以小隊規模趕赴目的地後又快速成軍,但我領兵數十載,多少軍隊人吃馬嚼多少錢糧還是能夠判斷的。"
"我可以向你保證,"若是那些秘境中沒有你承諾的黑鱗兵卒,在皇黨諸臣進入割據狀態前,我們會拖著你們許家一同下地獄!"
"....."
細細聽完這份威脅,許元卻依舊並無任何惱意。
因爲他看到了這位縱橫沙場數十載的老將對大炎的忠誠,也因爲對方說的很對。
如果弘農秘境沒有黑鱗軍的存在,直接橫渡天河天塹進攻弘農之北的李清焰多半會兇多吉少,而其直接導致的後果便是皇黨諸臣割據,讓許家漁翁得利。
不過弘農秘境中有沒有藏兵,他這黑鱗軍的主人是最清楚的,所以,許元很坦然的對這個爲大炎征戰一生的老者笑道:"你與其在這浪費時間思考如何拉著我許家下地獄,倒不如用這時間去想想弘農一帶宗盟聯軍潰敗之後,朝廷該如何南下討逆才更加現實。"
武成侯依舊沒有任何放鬆,幾乎是用一字一頓的口吻對著許元警告:“希望你方纔的笑聲是源自那所謂的理想而非陰謀,許長天。"
許元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身後早已躁動不安的人羣,道:“是理想還是陰謀,慕侯你很快便能知曉,在此之前我覺得你應當先去安撫一下身後這羣人,雖然我個人不怎麼在乎所謂的禮制,但這畢竟是陛下的登基大典。"
安靜少許,武成侯對著許元拱手一禮:"告辭,漢王。"
"嗯。"
"......"
武成侯轉身朝著皇黨諸臣行出數步,又忽地頓住了步伐。
"還有事?"許元問。
武成侯沉吟片刻,低聲道:"聽說近期你們在江南戰事的不利,元昊已經被逼到了當初登陸的沿海地帶。"
許元對此倒是沒有否認:"是有這麼回事,那裡畢竟是宗盟腹地。"
"這幾天我一直在齊魯一地籌措後勤軍械,若殿下那邊傳回消息,便可以立刻沿海南下策應你們,兩軍若能不計代價合力,應當可以嘗試爲元昊打通一條迴路。"
“這倒是不用。"許元拒絕。
"不用?”武成侯半側過頭,斑白的髮鬢隨風飄動,眸中有不解:“那般巨大的兵團,你總不會打算把他們當做棄子吧?"
許元絲毫不以爲,淡聲道:"從整個戰役的計劃之初,我便已經做好了李昭淵會袖手旁觀的準備,所以元昊的退路我自然也安排好了。"
武成侯見狀也沒再多言,思忖片刻:"還有一件事,陛下臨走之前曾交代過我,她說你殺李昭淵很急,應當是有什麼東西在逼迫你這麼做。如果可以她讓我儘量幫襯,我應了她的旨意,但在陛下於弘農的軍功落實之前,我們皇黨內部的聲音是無法團結一致的,所以其他人我無法保證。"
聞言,許元眼眸微彎,脣角劃過一抹弧度:"多謝。"
“哼,好自爲之。"
武成侯冷哼一聲。
打一巴掌給個棗,口嫌體正直的老頭。
看著對方轉身走入了皇黨人羣,許元輕輕的搖了搖頭。
然後,他回眸看向了一側的默不作聲的天夜,一邊轉身,一邊緩緩伸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頜,半瞇著眼眸:“雖不因情愛,但你似乎還是要願賭服輸了,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