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從另一邊下了軟塌，由左袖裡滑出一柄短匕首，右手拔了匕首在手。

“鳳凰，這幾千年來，我欠了你很多，現(xiàn)在我一併還給你?！?

螢這話未落，手裡刀尖往心口落去，淡金色的光暈先被劃破，而後刀尖才往血肉裡深入進去。

鳳凰大驚失色，伸手拂袖用仙力扯住了她的手，隔空奪過了她手裡的匕首。

“你做什麼？”鳳凰躍過軟塌扶住了人，伸手先替她癒合了心口上的傷口。

螢推開人，“……”

她欠他的，或許是還不清，可是這也不是他欺騙她的理由，螢轉(zhuǎn)身往外跑時，淚水還是奪眶而出。他本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她一直都是這般看待他，一直都是這麼以爲(wèi)……

鳳凰這次沒有攔，看她推開門跑出去，連御風(fēng)都不記得，只是飄過去站在門口看了一會，看她跌跌撞撞往外跑，好似腳下平穩(wěn)的宮殿地面凹凸不平一般。

他說什麼都不對，做錯了的事，不知道到底何時改正纔是正確，但一直隱瞞下去，終究還是到了攤牌的一日。他一直都明白，她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想，他懷了萬一的僥倖，說不定在漫長的時間裡，有一天她會改變對他的看法，讓那件事變成順理成章之事。

就如長生所說那般，壽命長了，總以爲(wèi)將來還有機會補救，總以爲(wèi)過程中會有轉(zhuǎn)機，可世事難料。

螢說要去妖界任職時，鳳凰就有過這個擔(dān)心，又拖了幾十年，終究還是揭了底。

她是什麼樣的人，會如何看待那種事，他早就知曉，只是最初時，究竟?fàn)?wèi)何那麼不假思索胡言亂語，之後又自信膨脹，以爲(wèi)自己可以擄獲她的真心？

剛纔螢的做法不在鳳凰預(yù)想範(fàn)圍內(nèi)，他以爲(wèi)她再怎麼難過，也會是衝著他來，沒想到她會自殘，這或許也是因爲(wèi)她是人類的緣故。哪怕怎麼想，這件事都是他的錯，她仍舊念著他的舊情和他的好。

若依著芙草的脾氣，恐怕根本不會問清楚，就會先打鬧一番，明知道殺不了他，恐怕還是會盡力一試。這之後，即便是去跟鰲沆瀣一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做法。

可若是她這麼做，她就不是螢。

鳳凰不知道他是該高興，還是該難受。他寧願她在他身上刺幾刀，也不想看到她把刀往自己身上招呼。而且這把小匕首，還是他送給她的。

至少，她把防身的仙氣，和匕首，都還給了他。鳳凰不認(rèn)爲(wèi)螢欠了他什麼，正相反，他從很早就意識到，他欠螢的這份情債，再也還不清。

鳳凰在書房門口站著發(fā)呆許久後，有宮女去叫了蓮，蓮給他送了茶點叫醒了他。

“螢又提了什麼讓你爲(wèi)難的事？”

鳳凰坐在寬敞的椅子上後，低頭搖了頭，“這次怕是，挽不回了……”

他如今才懂了人類說的，一失足成千古恨，錯了幾千年，怕是短時間內(nèi)沒法化解這其中的仇怨了。

他只能希冀，再過幾千年，說不定她會原諒他。雖然鳳凰感覺，這樣的想法也很不切實際。

長生被朔狐丟下後，只得運用本門騰躍的法子先快速下了山。他素來不喜歡這種耗費精氣神加快腳程的法子，因而下山後便是徒步而行，與普通人無異。

不過他這一趟已經(jīng)耽擱了行程，他隨師門談公務(wù)之人來，本應(yīng)在昨日一同返回。在路上他就跟天寶聯(lián)繫，說是他不小心說破了朔狐瞞著螢的一個大事，朔狐把他扔出了妖界，他要花些時日回去。

天寶躲過其他人後，好奇問了他到底拆穿了朔狐什麼壞心眼？在他看來，朔狐那人活得挺光明磊落，不該被長生戳到什麼痛處纔對。

長生對此事隻字不提，只說螢已經(jīng)提前回了仙界，妖界今年或許也會比往年要提早趕赴仙界。天寶聽說後，估摸著派人跟留守的妖官打個商量，想隨妖界一同去，可以去探聽看螢的情況，也可打破他們以往必須等候仙界派人來接的被動局面。

可惜天寶著人去談，妖官回去問過，回話說妖界並無提前之意。

天寶唉聲嘆氣後，又催促長生，“我去了仙界開會，家裡得有個人鎮(zhèn)守，你也別顧著在外遊玩，早日回來爲(wèi)好?！?

“不是遊玩，是途徑必經(jīng)之地返回。”

天寶懶得跟他辯，“隨你，注意安全，別又惹出什麼麻煩。”

“……”長生不認(rèn)爲(wèi)他惹過麻煩，“你管好自己，既然已經(jīng)跟那個螢沒有瓜葛，不要再介入她的事。”

天寶拿開了手沒有回話。有些事他已經(jīng)迴避了很久，可並不是迴避就能視而不見。鳳凰曾經(jīng)對他說過讓他不要逃避責(zé)任，更不要推給他人，他現(xiàn)在才明白。

天師升級試之後，天寶跟長生過了幾年絕交的日子，同時也在那時跟螢斬斷了聯(lián)繫?？墒情L生看他們比武那天的情況，螢受傷後天寶關(guān)切的模樣，和他們曾經(jīng)在山下那次毫無二致。他本以爲(wèi)他和天寶和好後，天寶就會跟螢重修舊好，可是並沒有。

但這次這件事，雖然跟天寶毫無關(guān)係，可長生猜天寶介入的可能性很高。

不過長生作爲(wèi)事件中人，這麼冷血無情囑咐天寶不要管螢，即便是遭天譴也不算老天捉弄他。

朔狐給長生指的路根本不算路，說起來他指明的只是方向，長生一直在蠻荒之地走了好幾個日夜，才走到第一個有人居住的村落。

他才進村就發(fā)現(xiàn)這個看起來不小的村落很有問題，還未入夜就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唯一一間旅所只留了半片門板要關(guān)未關(guān)。他露宿野外很久，無論如何也想找個乾淨(jìng)地方，能洗個澡好好休息一晚。

思及此，長生取下了另半邊門板，店內(nèi)櫃檯點了燈，掌櫃的閒極無聊在算賬，跑堂的趴在一旁跟他閒話，聽到聲音纔回頭看著長生。

“唉，這位…道長師父裡面請?！迸芴玫亩ň戳碎L生好一會，過來迎了客。

長生感應(yīng)到這裡殘留的同行氣息，“還有其他跟我一般穿著的人住在這裡是嗎？”

跑堂的應(yīng)了話，帶他去櫃檯拿了牌子又引了他去後院看房間，“有個道長師父跟您穿得很像，還有個漂亮的姑娘跟他在一起的，怎麼你們是約好在這裡碰頭的嗎？他們應(yīng)該再過一會就回來了，到時候我?guī)麄儊碚夷?？?

長生輕輕搖頭，“不用，多謝?！?

趁那兩人還未回來，長生先完成了洗澡吃飯的大事，正在前面吃飯時，兩人就先後進了門，跑堂的趕緊去關(guān)了門板。

當(dāng)先的男子看到在昏暗前廳裡吃飯的人時，快步過去躬身行了禮，“張道長門下弟子葛生，見過長生師叔?！?

長生停下筷子稍微擡頭看一眼，“你是本區(qū)通判？”

按照地域劃分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扇羰潜緟^(qū)道派無人可派，由天師門另派也是有的。

葛生搖頭後看了一眼身後一點的女子。女子方纔停在那裡觀察了好一會長生，她出門在外很久，聽葛生說出長生名字時心裡一驚。她聽說過他的大名，但以前從未見過，因而沒想到長生還如此年輕，而且長得如此英俊，讓她不由面色發(fā)紅。

“青寧山關(guān)掌門不孝徒兒青婉，見過長生天師?！迸舆^去行禮報了師門。

長生放下了筷子，沒有理她而是問了本門弟子，“這裡發(fā)生了什麼，你既非本區(qū)通判，爲(wèi)何會在這裡？”

葛生看了看在一旁看熱鬧的跑堂，掌櫃的早就去休息了，“師叔用過晚餐，回房容葛生細(xì)秉?！?

長生站起身叫了跑堂來收拾，帶了葛生去自己房間。青婉跟了上去，準(zhǔn)備跟進房裡時，長生看了她一眼。

“本門事務(wù)，姑娘請回?！?

葛生沒想到師叔會這麼說，看到青婉遞了個眼神，慌忙開口勸說，“師叔，青婉是此處通判，由她來說更爲(wèi)細(xì)緻?！?

長生冷冰冰看了女子一眼，“如有必要，稍後會前去請教。”

說完他乾脆果斷把女子關(guān)在了門外，進去點了燈。房間很簡陋，除了牀只有一張破桌子，別無其他。

長生在桌邊坐下後，不等他再問，葛生就自己回了話。

“這裡出了點怪事，我是收到青婉的求救傳音趕來，當(dāng)時她在村外樹林裡遇難，我趕到時那東西就跑掉了，從氣息感覺是妖氣，可是又有些不像。”葛生先說明了他爲(wèi)何出現(xiàn)在這裡，而後才從頭說起。

“聽青婉說，大約是一個月前，從這個村南邊的樹林裡跑出來一個奇怪的東西，一夜之間傷了五戶人家。她巡查到這個村是半個月前，當(dāng)時那種事已經(jīng)又發(fā)生了第二次，而且還死了三個人。她上週追蹤那個東西去了南邊樹林，不敵之下才會用傳音術(shù)求救。這周我們每天都有去樹林裡搜尋殘餘氣息，等待入夜時分看看能不能再找到它?！?

長生聽完後點個頭，“意即那東西每週出現(xiàn)一次，這周還未出現(xiàn)。”

葛生恭敬回話，“根據(jù)村民說法和青婉及我這兩週遭遇，可以這麼說?！?

“是你們讓村民天不黑就關(guān)門閉戶？”看他點頭長生接著問，“有上報給師門嗎？”

“我來此處的隔天就上報了，而且說明了是緊急情況，但師門回話，說是負(fù)責(zé)溝通兩界的仙官暫時請休，此事若是危害性不再擴大，就會容後處理?！?

長生上眼瞼微微下垂，仙官請休這個事，他是第一知情人，而且他脫不了干係，“明日你帶我去傷者家中還有事發(fā)的樹林裡看看?！?

“是，師叔?！备鹕f完正事，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天師級師叔，說了點題外話，“師叔還要叫青婉來問情況嗎？”

看長生並無此意，葛生又問了句，“師叔怎麼會來這裡，是師門擔(dān)心此事，讓您來看看？”

葛生並沒有收到師門告知，而且長生也不曾出過這種外出任務(wù)，更何況這個事聽起來就沒有大到需要本門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天師級人物出山，他這個問法本就是胡扯。他只是猜想青婉會對這些感興趣，因而提前幫她問了兩句。

長生看他一眼，“路過?！?

葛生不好再問，又關(guān)懷了師叔兩句就出去幫他關(guān)了門。他轉(zhuǎn)身看到青婉還站在門外不遠處，抱歉地說了句，師叔已經(jīng)歇下了，明日他會帶師叔去看看情況，讓她不要多想。

“師叔就是這個性子，天師門除了門主，他從不與任何人來往，同其他門派的長輩也無交情。”

青婉點頭表示理解，稍微露出失落之色，“長生天師是道家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性子冷淡些也是正常?！?

葛生看她神色沒再多言，只怕這姑娘見了他師叔或許要誤終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