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凌晨兩點,顧安文便陷入了昏迷之中,顧家人連夜把他送往醫院去。
陸雯跟陳宛怡在病房門口哭了一夜,顧蕭然跟顧子寧在病房滿口坐了一夜。
顧聖明因爲兒子的事,血壓突然升高,也住進了醫院,陸雯只好過去陪他。
偌大的顧家,除去管家、傭人和保鏢,一下子只剩下蘇曉青跟莫莫奈奈兩個孝子。
因爲外面太吵了,兩個孩子都睡得並不好,奈奈還一度被外面的走動聲嚇得哭。
窗外夜色深沉,整個顧宅燈火通明一片,顯得格外的淒冷、悲涼。
“媽媽,爺爺他……是不是不行了?”
蘇曉青好不容易哄了奈奈睡著,就聽到對面牀的莫莫說話。
莫莫蓋著小小的薄被,裹得極緊,只露出小小的腦袋,那一雙明亮的小眼睛睜得格外的大,透著一股濃濃的迷茫和恐懼。
這是記憶中,莫莫第一次對一件未知的事情感到迷茫和恐懼。
他還這麼小,真不該面對這麼沉重的事實。
蘇曉青哽咽了一下,走到窗前,拉開鏤空的淺藍色雕花窗簾,對莫莫說:“莫莫,你看到外面的星空了嗎?”
凌晨時分,顧宅上空的星星異常的明亮,每一顆星星,都像是被誰仔細擦洗過了一般,乾淨透亮。
莫莫裹著被子,光著小腳丫,踩在涼絲絲的地板上,走到蘇曉青身邊,擡頭往外看去。
天空好像一塊巨大的墨色寶石,寶石上面又鑲嵌了星星點點的鑽石,那些鑽石都在閃光,好美好美。
“媽媽,你說,星星能夠看到我們嗎?”莫莫仰著小腦袋,問蘇曉青。
只有這個時候,莫莫纔像一個孝子。
蘇曉青伸手把莫莫抱進懷裡,看到他額頭上全被被子裹出汗珠來,又替他把被子拉開,往懷裡按緊,說道:“你看,那些星星,像不像眼睛?我們能夠看到它們,它們也一定能夠看到我們的!
每一個人都會有離開地球上的一天,我們把它稱爲死亡,其實,那並不是死亡,只是那時的我們,需要換一個環境和形式存在,我們會變成風、變成空氣,然後住到星星上去,在那裡,我們就能時時刻刻都看著我們愛的人,保護著他們……”
“那,爺爺等離開了我們,他也會住到星星上面去,然後保佑著我們嗎?”粉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蘇曉青抱著莫莫回頭看去,就見奈奈從被窩裡爬起來,好奇的看著蘇曉青。
“奈奈沒睡嗎?”蘇曉青抱著莫莫走到奈奈的牀邊。
奈奈把小被子拉開一點,邀請哥哥陪自己坐到被窩裡,又抓住蘇曉青的手,說道:“奈奈睡著了,只是,奈奈夢到爺爺裁了,他說,他可以吃下好多好多東西了,他要長胖一點,要健健康康的。”
看著奈奈清澈的眼神,蘇曉青眼眶流轉著一道溫熱。
“奈奈,我們睡覺吧,今晚,我陪你一起睡。”莫莫看了眼蘇曉青,伸手揉揉奈奈的頭髮,溫柔的把奈奈按了睡下。
“媽媽,你也該睡覺了,只有休息好了,纔有精力面對接下來的事情。”臨睡前,莫莫對蘇曉青說。
蘇曉青咬著嘴脣,輕點了下頭,過去關燈,邊關燈邊說:“今晚我就在莫莫的小牀上面睡,媽媽陪著你們……”
這一夜,顧家內外燈火通明,唯獨兒童房裡,靜謐如初。
醫院。
凌晨四點,急救室的門打開,顧安文被推到了icu病房,隨後,門忽然打開,主治大夫從裡面走了出來,說道:“顧蕭然先生,顧安文先生請您進去一趟。”
“我老公怎麼樣了?”陳宛怡激動的走到房門口,想要進病房去。
大夫攔住陳宛怡,安慰道:“病人暫時還沒事,但是,他現在不能被吵到,他剛醒過來,說有事需要找顧蕭然先生,其他人,就先在門口等等吧!”
顧蕭然朝安靜站著的顧子寧看了一眼,只見,顧子寧的眼底一片陰鬱,他伸手在顧子寧肩膀上拍了一把,說道:“我先進去了,媽媽先交給你。”
顧子寧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就沒有了後文。
看到顧蕭然走進病房,房門關緊後,陳宛怡身體一陣疲軟,順著冰冷的牆滑落了下來,癱坐在牆根便,哭道:“老公,你必須得好好活著……”
顧子寧看到陳宛怡哭成了個淚人,早沒有了往日的溫婉賢淑,心裡隱隱有一陣快意流過,伸出去要扶陳宛怡的手,也收了回來。
病房裡,顧安文身上插滿了輸氧管,乾枯的眼皮微微耷拉著,看到顧蕭然走了進來,他的呼吸聲大了不少,緩緩對顧蕭然招手:“阿然,過……過來……”
顧蕭然心裡酸澀無比,眼裡也一陣乾澀。
曾幾何時,身強體壯的爸爸居然變成了一個乾枯得像木乃伊的男人,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出往日的溫文儒雅。
伸手握上顧安文乾枯的雙手,顧蕭然輕聲喚道:“爸,我在呢!”
顧安文滿意的點點頭,隨即說道:“阿然,你也知道,爸爸……支撐了那麼久,已經是身體的極限了,整整五年,我哪一天,不是受著……病痛的折磨,可是,看到曉青離開後……你頹廢的模樣,爸爸難受……爸爸終於熬到你們一家團聚……終於在……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兒女雙全……爸爸真心替你高興……”
語罷,顧安文抽搐得有些厲害,乾裂的嘴巴張開得很大,如同一個垂垂老者,在死亡到來前,別無辦法。
顧蕭然抓緊顧安文的手,大聲道:“爸,您先休息休息,您先別說話!別!”
顧安文搖搖頭,用力的吸了幾口氧氣,繼續說:“晚了就來不及了……阿然,爸爸想要告訴你的是,子寧……子寧以後無論做了什麼錯事,都請你能原諒他……我對不起……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子寧他媽媽……”
子寧他媽媽?
顧蕭然的瞳孔猛然放大:“爸,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子寧的媽媽,不就是自己的媽媽嗎?
顧蕭然動了動嘴脣,對著外面喊道:“醫生!醫生快點進來!”
顧安文搖了搖頭,說道:“阿然,我知道,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心裡清醒著呢……”
門口的顧子寧跟陳宛怡在聽到顧蕭然的呼聲之後,馬上衝了進來。
顧安文面色複雜的看向顧子寧,嘴脣動了動,繼續說:“阿然,子寧他不是你媽媽親生的……不是……”
“爸,您在說什麼?”顧蕭然看著顧子寧依舊動著的嘴脣,大聲問。
陳宛怡也撲了過來,大聲的哭著問:“阿文!老公,你怎麼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陳宛怡的淚珠,大滴大滴的滑落到顧安文臉上,打溼了他乾枯的面容。
顧安文的手動了動,想要擡起來爲陳宛怡擦眼淚,可是,他用盡力氣,都擡不起手來,只好作罷,把視線投向一旁的顧子寧,繼續說著什麼。
顧子寧面色一變,連忙推開顧蕭然,趴到牀前,問道:“爸,您是在跟我說話嗎?你想說什麼?我聽著!”
顧安文的嘴巴一直在動,可是,他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聲音一般,居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隱隱的,他額頭已經急出了汗珠來。
“爸爸,您先別急,我去叫醫生,你別急!”顧子寧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慌忙的起身,想要跑出去。
陸雯扶著顧聖明趕到門口,就看到這樣一幕,陸雯忍不住哭出聲來:“天哪!這都是怎麼了?我苦命的孩子!”
顧子寧眼眶有些紅,他把視線投在趴在牀邊哭個不停的陳宛怡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說:“爸爸已經失去聲音了……”
顧聖明的手杖從手裡滑落了,他痛苦的捂著腦袋,在陸雯的攙扶下,走到牀邊,問顧安文:“阿文啊,你到底想說什麼?”
顧安文看到顧聖明,手指微微動了動,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出來,嘴巴還在說個不停。
“這到底是怎麼了?我顧家到底怎麼了?”陸雯眼看兒子不行了,再也忍不住了,放聲痛哭起來。
陸雯這麼一哭,陳宛怡哭得也更加傷心了。
顧蕭然看到顧安文的視線又看向門口的顧子寧處,他心裡疑惑,卻也不表明,對顧子寧說:“哥,爸爸可能是想叫醫生來。”
顧子寧深深吸了口氣,三兩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外,他腳步頓了頓,便沒有再邁出去。
病房裡,顧安文灼灼的看著顧聖明,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發出一道聲音來:“爸……”
“你聽,阿文的在叫爸爸!他在叫爸爸!”陳宛怡停止哭腔,激動的看著顧聖明。
顧聖明眼裡閃過一道光澤,他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顧安文眨眨眼睛,脣角還在動。
顧聖明忽然嘆息了一聲,老淚縱橫,高聲說:“兒啊,你放心走吧!你的孩子們,我會幫你好好看著的!我不會厚此薄彼!他們兩個,都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