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浩瀚星辰之中,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聲響,一時間針落可聞。
北落師門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的情緒,看著眼前的少女,好像遇到了什麼讓自己很意外的事情。數萬年來,她每過一千年就要換一個軀體與名字,可從未得到過這樣的答案。
沉默良久以後,她纔出聲問道:“那你要怎樣纔會願意呢?”
樑小蕓的語氣依舊柔和,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強硬無比,“我不需要你補償在我的家人身上,如果你去問他們,他們也絕不會同意用我的性命來換取一切願望。我不願意爲了四海九州而犧牲,想讓我同意與你融爲一體,除非你將所有的神性與力量賦予我,同時保留我的神魂,讓我的意識來主導這一切。從今往後,我可以作爲那個神明來守護人間?!?
“師尊,您已經守護了人間這麼久,我相信即使把這方天地交給後來者,它一樣不會在混亂中毀滅,而是也有可能走向新生?!?
“你有無上神力,絕對可以強行達成你的目的,但是你即使問我一萬次,我也不會接受以這種方式被犧牲?!?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願意。”
“那真的是很遺憾?!北甭鋷熼T輕輕說道,“我有守護這座人間的責任,不能將它隨意交給別人。我也不相信別人會像我一樣,坐擁神力卻從不干涉人世間的一切。小蕓,只能對你說一聲抱歉?!?
說著,她擡手朝著樑小蕓的額間一指。
咻——
樑小蕓立刻不由自主地仰面朝天,雙目放出白色神光,整個人的意識好似被瞬間抽離。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她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說出了那句我不願意。
北落師門的幽藍色身軀向前一掠,當即與她合歸一處,可是僅僅一瞬間,她的眼神中就露出了些許詫異的光芒。樑小蕓的神宮深處,有一道道鎖鏈般的符咒飄出,環繞著她的身軀,隔絕了外界的力量。
與此同時,周遭的無垠星辰忽然暗淡,不過轉眼之間,就全部消失,周圍的一切都隱入無盡的黑暗。
“果然是你……”
現如今的“樑小蕓”,或者說是北落師門,看起來依舊沉穩,單手一揮,剎那間再度改天換地。
轟——
星辰斂去之後,她帶著樑小蕓的軀體出現在了問天樓的第六層。
此時的下面幾層躺滿了問天樓的神官,而一個少年身影正緩緩走上第六層,隔著窗扇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已經陷入了純粹的黑暗之中。
看時辰明明應該是白天,可不僅暗無天日,連星月之光都消失殆盡。
整座龍淵城連帶著小半片中州的區域,都陷入了長夜之中。
外面的慌亂嘈雜,北落師門暫且沒有理會,而是專注看著眼前的少年身影,透過他的皮囊看到了內裡的神性本源。
“算時間你早就應該出世了,我還想這一次怎麼沒有來找我?”她的嗓音還是那般空靈如在天際,“原來準備了這麼多手段,這小姑娘願意幫你就算了,居然還能拉上那頭老燭龍。”
“當初原本是它尋到了忘憂草,我們去將那株仙種搶了過來,你還要殺它。是我將它放走,讓它有機會在玄冥海茍活了那麼久。”軒轅十四微笑道:“這是它欠我的。”
“它多活了幾萬年,就算今天死在這裡,也是值了?!北甭鋷熼T冷冷說道。
“是啊?!避庌@十四的眸光也轉而露出一絲寒冷,“它欠我的已經還了,你欠我的……準備什麼時候還?!”
……
就在不久之前,樑輔國收到了召他入宮的旨意。
沒有手書,只有一道口諭。
他坐在椅子上略微出神,而後輕笑一聲,“備車,入宮?!?
車駕停在樑府門前,他在金鐮的陪同下走出大門,正想登車時,見到了門前站著一道白衣身影。
“誅邪令。”身旁護衛紛紛頷首施禮,之後在樑輔國的示意下,轉身退出一定距離。
樑輔國與陳素面對面,單獨對話。
“你今天不要入宮?!标愃刂毖缘溃骸疤漆蛣倓傠x開神都,牧北帝這個時候立刻召見你,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呵?!睒泡o國又笑了笑,“你到底還是江湖人,君王召見,豈有抗旨不遵之理?”
“江湖人也沒什麼不好?!标愃匾膊环瘩g,“這朝堂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用像你這般,明知前方有詐也非要過去?!?
“你多想了,我不會有事?!睒泡o國淡然說道。
他向前走了一步,可與陳素之間的距離卻沒有拉近,好似虛無之間有一股力量在阻攔著他。
“我從沒覺得你會是愚忠之人,這幾年貪官惡吏、皇親貴胄我們殺了多少,朝堂上這樣的人,古來何曾有善終?我時刻準備著回三清山,難道你就沒想過抽身?”陳素追問道。
“不得已之時,再行不得已之事。”樑輔國又邁一步,前進到與陳素擦肩,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是牧北六年的榜眼,陛下欽點入朝,二十餘年對我未有一絲虧待?!?
“我不能做那個先背棄的人。”
“……”
陳素站在原地,看著樑輔國的車駕遠去,忽而有一絲茫然。
他自認爲算是較熟悉樑輔國的了,之前一直以爲他是六親不認、不擇手段,可是此刻仔細想想,他居然是朝中少有的重情重義之人。
還真是奇怪。
車駕北進,很快來到皇城根下,早有宮人在此候著,爲樑輔國領路。
在錦衣宮人的簇擁之下,樑輔國走過熟悉的高牆長路,一路來到山河大殿外,那片白石堆砌的廣場之上。
“陛下召見了幾個人?怎麼還要來到大殿?”樑輔國問道。
“奴婢不清楚,左相大人入內自然知道了?!睅酌麑m人送到廣場邊緣,就不敢再向前,駐足於此。
而廣場對面的大殿門前,遙遙可見曹無咎的身影,老太監身材高大、腰桿筆直,中氣十足地喚道:“左相大人,請入殿覲見——”
樑輔國聞聲,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偌大的白色廣場上,只有這一道硃紅色的身影,如同行於雪中。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牧北帝放任自己除貪官、殺宗室、屠世家,恨不得將半邊朝堂斬盡,不過是爲了肅清朝綱。等自己發揮完該有的作用,遲早會被放棄。
唐嵬是自己請出山的,如今他手握重兵,自己再掌握兵部與其裡應外合,任誰都不會放心。
如今他已將兵刑工外三部牢牢握在手中,是真正意義上的權傾朝野,很少有帝王能容忍這種事。牧北帝能接受朝堂上盡皆龍虎之臣,卻不可能允許只剩下他樑輔國一條龍。
這意義完全不一樣。
可樑輔國還是來了。
他想看看牧北帝會如何對自己,看看自己該有怎樣一個結局。
“左相大人!”走到一半,曹無咎突然張口喊道,“止步吧?!?
“陛下不見我了?”樑輔國問道。
“早先大神官出手,已經證實你就是太皇山靈血殿屠殺皇族慘案的真兇。”曹無咎的語氣一轉,頓時兇厲,“樑輔國,你可知罪?”
隨著他一聲這頓喝,廣場四面殺機頓起,近百道墨色旗幟升騰,連成一片烏雲軍陣,雲霧中茫茫禁軍騎兵隱現。其中夾雜著供奉殿的強者,威勢煌煌,有如神降。
無邊殺陣,只爲一人。
面對著一剎那的風雲變色,樑輔國的迴應卻是又淡然一笑。
“我知罪?!?
“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