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一身白袍的老人悠悠說道。
“桂花馬蹄鮮,香芋餈粑黏。”手捧兩個油紙包的小胖子笑瞇瞇接道。
雲(yún)麓城繁華的街頭,三個人在這裡悠閒地行走著。
正是來自龍淵城的太子姜洵、護(hù)道者胡得鹿,以及三品仙官樑嶽。
就在前日,樑嶽殿前一記皇家飛踢之後,順勢向牧北帝要求自己來調(diào)查趙法先案,爲(wèi)樑輔國證得清白。
其實這種要求有些難處理,若是直接就答應(yīng)了,未免有損皇家威嚴(yán);若是拒絕,又好像傷了功臣之心。牧北帝卻不加思索,當(dāng)即提出讓太子爲(wèi)欽差查案,樑嶽隨同輔助。
如此一來面上是太子爲(wèi)主導(dǎo),樑嶽作爲(wèi)伴讀來隨行也過得去。實際上大家也能明白,什麼太子之流都來查案,他查得明白嗎?
說到底還不是樑嶽做事。
但是太子和胡得鹿在這裡又能作爲(wèi)監(jiān)督,讓樑嶽不可能做出什麼替樑輔國開脫的欺瞞之舉。
這個安排讓所有人都滿意,包括太子自己。
自從被立爲(wèi)儲君之後,小胖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過龍淵城了,尤其是經(jīng)歷過之前皇子失蹤的事情,牧北帝再沒派過太子出神都辦事。
太子自己也早都深感無聊,有機(jī)會能來南州遊玩一番,他也覺得很開心。
只是看向身旁的伴讀,他不禁又有些蹙眉,“樑嶽你真的只有兩個月壽命了嗎?”
“我?guī)煾敢呀?jīng)回丹鼎派求救了,他們在加緊尋求解藥之方,能不能找出救我的方法還不可知。”樑嶽淡然答道:“不過以丹鼎派的實力,我想這是很有希望的。”
“嗯!”太子重重點頭,接著看了看手裡的紙袋,將那一袋香芋餈耙遞過來,“你嚐嚐這個吧,龍淵城裡都沒有的。”
樑嶽接過來,笑道:“其實這天南海北的小吃,只要味道好的,龍淵城裡都有售賣,可能太子你沒嘗過吧。”
“啊?”小胖子略有詫異。
胡得鹿也道:“這種吃食只會在市井街巷之間售賣,太子你即使在龍淵城也不怎麼出去閒逛,自然沒見過。”
“哎呀。”小胖子嘆口氣,“世間美食如此之多,我卻見識這麼少,可真是一大憾事。”
但是不用人安慰,他很快就自己神情一轉(zhuǎn),眉開眼笑道:“我這一次先來微服私訪的決定,果然是對的!”
原本太子出神都,又是來查案,肯定是有大隊禁軍兵馬隨行的。
但是他提出要和胡得鹿、樑嶽三人先乘坐騎飛來雲(yún)麓城,大隊人馬策馬趕來,還要晚上幾日。至於太子的安全,倒也不用擔(dān)心,這一次除了明處的胡得鹿,暗中還有另一位皇城一品供奉趙夢魚,兩位宗師供奉保證將他安全照看得好好的。
只是太子嘴上說著要來體察最真實的南州民情,到了雲(yún)麓城之後卻直奔小吃巷子,溜溜達(dá)達(dá)吃了一圈。
“正所謂‘民以食爲(wèi)天’,看看清都百姓都在吃些什麼,便能看到這裡的生活狀況。”小胖子嘴裡塞得滿滿的,口中兀自說道:“現(xiàn)在看來,雲(yún)麓城內(nèi)百姓生活富足,繁華之處幾乎不輸龍淵城,看來這裡的治理還是不錯的。”
“雲(yún)麓城府官許順民和鎮(zhèn)守將軍白無鋒,都是陛下極信任的人,此地自然不會差。”胡得鹿道。
他雖然只是一名供奉,可畢竟在皇城混跡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對於朝中事務(wù)也有不少了解。
樑嶽又問道:“太子殿下訪完了小吃巷子,接下來還想去訪哪裡?”
對於查案的事情,他嘴上說得嚴(yán)重,什麼只剩兩個月壽命想要趕緊還左相清白,實際上也沒有那麼著急。
先不說這個極元丹的事情真假,再說怎麼也都還有兩個月時間呢。雲(yún)麓城境況複雜,他們都缺乏瞭解,先見聞一番再去查案,也會有所幫助。
今天陪太子逛完,他打算先去找一找誅邪司安排在這裡的探子,陳舉好像也在雲(yún)麓城,抽空也可以去見見他。
等大隊的禁軍兵馬到了,再去正式開查趙法先的案子也來得及。
“小吃訪完了,當(dāng)然訪一下大酒樓。”太子嘿嘿笑道,“看看雲(yún)麓城的富貴人家都吃些什麼,生活是否奢靡、世家是否脫離百姓……”
“咳。”胡得鹿輕咳一聲,“太子殿下,咱們畢竟是來辦正事的。”
“胡先生。”太子擡頭看向他,眼神忽然有些委屈,“你知道的,我很小就沒有了孃親。在皇城中管得嚴(yán),我又不能有其它玩樂,就是想吃些好吃的……”
“吃。”胡得鹿無法再阻止,言簡意賅地說出了一個字。
太子說得也不全是賣慘,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老師是徐佔鰲,管束本就極嚴(yán)。又有六皇子收買的朝臣盯著他,有一絲錯處都要被大書特書。
所以太子的日子過得很是清苦,酒色財氣不敢有半點,吃喝玩樂也沒什麼機(jī)會。
這難得出來放縱一下,他也不忍心再管太多。
“我聽說雲(yún)麓城沿江有十座大酒樓,都是享譽九州的名店,咱們一個個嘗過去……”太子正向前走著,突然鼻子一動,聞到前面有很濃烈的香氣。
他便湊過去一看,就見有很多人烏泱泱地朝那個方向小步快跑,神情欣喜,很著急的樣子。
“老鄉(xiāng),你們這是去做什麼啊?”他拉住其中一個人問道。
那人正匆匆向前,突然被拽住,正要發(fā)怒,一回頭看見三個衣著華麗的人。而且這小胖子背後的年輕人和白袍老者都不像好惹的樣子,頓時神情緩和,答道:“魏家的小姐今日出嫁,他們在院中擺下三天三夜流水大席,到者有份。只要是說一句吉祥話,就能上桌飲宴,大家夥兒這是都急著去蹭飯呢。”
聽到這話,太子眼睛一亮:“吃席?”
……
在胤國建朝的前五百年,一直都是以雲(yún)麓城爲(wèi)都。雖然中州是姜家的龍興之地,可是西北涼州戰(zhàn)事不斷,九鞅騎兵動輒越過天峽關(guān)南下,中州邊緣都常被襲擾,那裡不適合作爲(wèi)國都,就沿用了多朝古都雲(yún)麓城。
一直到四百餘年前,大興帝爲(wèi)了抗擊九鞅而遷都,直接定在中州北部的龍淵城。當(dāng)時涼州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在九鞅各部手中,此舉無異於直面九鞅。
也是靠著這種決心,才重新挽回了九州河山。
那之後雲(yún)麓城就再不復(fù)從前榮光,大量的產(chǎn)業(yè)與百姓都遷移到了中州,清都只剩下一羣兀自懷念往昔的老人。
後來經(jīng)過幾百年的時間,雲(yún)麓城才從一個落寞的舊都,重新煥發(fā)生機(jī),成爲(wèi)如今南方的中心。
而當(dāng)年大興帝之所以遷都,除了顯示決心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雲(yún)麓城作爲(wèi)國都數(shù)百年,發(fā)展出了一個龐大且頑固的世家集團(tuán)。
即使是他作爲(wèi)皇帝想要大刀闊斧地改革,都要受到幾大世家的掣肘阻撓,難以成事。
所以大興帝才幹脆遷都,果斷將雲(yún)麓城的世家拋棄,回到姜家發(fā)跡的中州。在光復(fù)九州之後,他又騰出手來,將雲(yún)麓城的幾大世家一一收拾乾淨(jìng),只剩下了三個較爲(wèi)老實的。
也就是如今的清都三大世家,齊、周、魏。
在當(dāng)初的政治鬥爭裡,他們一直都是偏向大興帝或者中立,這才能夠在雲(yún)麓城中長久傳承下來。單論本土地位,清都三大世家比神都四大世家還要高,畢竟雲(yún)麓城裡如今沒有皇族壓在頭上。
說他們就是這裡的土皇帝也不爲(wèi)過。
也難怪魏家嫁女如此大操大辦,全城爲(wèi)之慶賀。
太子帶著胡得鹿與樑嶽,樂顛顛來到魏家大院,一進(jìn)門就知道爲(wèi)什麼此地敢放話讓全城人來吃席了。
自側(cè)門進(jìn)入,魏家的別院之闊有如廣場一般,裡面如今被收拾乾淨(jìng),擺幾百桌酒席毫不吃力。後廚又臨時僱了大批人手,全天供應(yīng),擺三天三夜真是一點不誇張。
太子樂呵呵說了幾句祝福的話,三人便混入了吃席的人羣中,在桌邊坐下,就見席上菜色還都不錯。
“我就說什麼江上十樓,也未必有這流水席吃著香。”他左右看看,“你們看這清蒸鱸魚、這大肘子、這四喜丸子……”
“魏家的菜確實挺硬。”樑嶽點點頭。
太子又道:“這蒜臺今天吃有點可惜了,要是放上一宿,沉沉味道,再就著肘子汁兒拌上米飯。哎呀,我不敢想有多香。”
“姜少你太有生活了。”樑嶽讚許道。
當(dāng)著這麼多人的面,自然不能再稱呼太子了。
胡得鹿也無奈地按了按眉心,道:“我家少爺就好吃點折籮。”
樑嶽對吃席沒有那麼大興趣,吃了幾口,便無聊地觀察四周。
就見院落中的紅色牌幅上寫著新郎、新娘的名字,“魏詩禮、白澍新婚大典”。
樑嶽見到這個名字,忽然覺得有些熟悉,稍微思忖了下,纔想起來。
這是當(dāng)初辦周玄慈那件案子時,他曾提到過的。
魏家長房的魏詩禮、旁系的魏康年,與隨孃親回家的周玄慈,這三人是交好的發(fā)小。
那在這裡有沒有可能看到另外兩人?
當(dāng)初殺公主的那件案子,陳素放了他們一馬,讓惡貫滿盈的駙馬頂了罪狀。這倆人離開之後,樑嶽就沒再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了。
沒等他找到熟人,就聽一聲鑼響,一大票身著紅衣短打的漢子扛著十?dāng)?shù)個大箱,就從門口闖了進(jìn)來。
“義火教袁旗主爲(wèi)魏家嫡女、鎮(zhèn)守將軍之子大婚送上賀禮!”
這一聲吆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見諸多魏家護(hù)院都在阻攔,可那羣大漢還是徑直將禮物擡到了院落之中,嘭然放了下來。
領(lǐng)頭一個漢子頭上還纏著紅巾,對阻攔的護(hù)院皺眉道:“都說你魏家來說句吉祥話就能吃席,我們好心好意前來送禮,你卻不讓我們進(jìn)院,這是何故?”
那些護(hù)院阻攔不住,都不敢搭話,正有些尷尬,就見院中走出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
他氣息鎮(zhèn)定,朗聲道:“袁旗主的大禮,魏家十分感謝,只是我家主人吩咐了,今日不收禮,只宴客。諸位若是來飲宴,我們自然是歡迎,可是這些禮物,還請收回吧。”
“哈哈哈。”紅巾漢子笑道:“你就是魏府管家魏忠吧?我們義火教沒有白吃你們宴席的道理,既然送了,你們收著便是。”
“抱歉了。”名叫魏忠的管家面色不變,態(tài)度明顯,還是要讓這羣人將禮物退回。
那紅巾漢子面色不悅,“我看方纔也有幾個世家送了禮,你們可是收了的。唯獨不收我們義火教的,難道是瞧不起我們窮兄弟?”
這話一出,他身後跟著的教衆(zhòng)立馬都叫囂起來,氣焰囂張。
“那些都是我們老爺?shù)闹两缓糜眩领读x火教的袁旗主,跟我們魏家畢竟不熟,哪有逼人收禮的?”魏忠搖搖頭,“還請諸位速速收回,若是再吵鬧下去,不免就攪擾到我家小姐大婚了。”
說罷,他回頭輕輕喚了一聲,“魏賢。”
身後便走出一個相貌與他幾分相像,一身氣血十分旺盛的精壯男子,看來是個修爲(wèi)不弱的武者,應(yīng)該是魏家的護(hù)院頭目。
“好啊,看來你們魏家果真是不給我們旗主面子。”紅巾漢子點點頭,“總之,我們心意送到了,不收是你們的事情,旗主也怪不到我們,那就告辭了!”
他一揮手,一羣漢子又?jǐn)E著禮物回去了。
樑嶽看著覺得有些奇怪,之前從未聽過這義火教的名頭,怎麼在雲(yún)麓城還敢跟魏家這般吆五喝六?
他便向周圍同席的人問道,“老哥,這義火教什麼來頭?怎麼這般放肆的。”
“你們是北方人吧?”旁邊那兄臺低頭小聲道:“這義火教發(fā)展的時間短,可是在南方厲害得很,無人敢惹啊。”
“連魏家都不敢惹?”樑嶽納悶道。
“魏家的勢力畢竟只是在雲(yún)麓城,充其量在南州有分量。義火教在南方三洲都勢力很大,信衆(zhòng)無數(shù),我……”男子話沒說完,就聽旁邊突然響起一陣驚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樑嶽也轉(zhuǎn)頭看去,就見院落一旁的屋子燃起大火,不過是一瞬間,就有火光沖天!
近處的人慌亂逃竄,呼喊聲連成一片。
胡得鹿更早注意到這個事情,只是安坐於太子身旁,沒有動作。
樑嶽則是目光一凝。
這火光中……
有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