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臨安牛家村。
傍晚時分,一身著素色短袍的少年正急匆匆的往著村子趕。他面露急色,呼吸急促,雙腿因長時間奔跑顯得有些虛浮無力,更別提背上還揹著東西。
“劉叔,我先回村看看我娘,你和大夫快些過來。”喚人的少年往後一瞧,見那劉叔和大夫皆是同自己一樣,連續奔走兩個時辰臉色發白,此刻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也不好再催促。心中惦記著家裡的孃親,哪還有耐心等下去。
“過兒,你先村,我和大夫隨後就到。”劉叔知道這過兒此刻無比擔心惦記病倒的孃親,若這事落在自己家中,自己只怕是更加著急上火。劉叔對著身旁年過半百的華髮大夫說到:“大夫,我倆進村後再做休息。”
那華髮大夫也沒有什麼怨氣,反而掂了掂藥箱,左手撐著隨手撿來的木棍,右手拽著衣袖抹去額頭皺紋間遍佈的大汗,笑呵呵的說到:“也好,人命關天,你我看過楊夫人再說。”心中卻是在說。沒想到那聞名臨安城的作畫大家懷玉竟是如此年幼,想不到這畫好,這份孝心更是勝過我兒孫千百倍。只是可惜……唉
這少年,姓楊名過,字改之,正是那楊康穆念慈之子,也是那蘇懷玉。
“娘!”還沒到自家木籬小院,楊過的聲音就已經傳進了木屋。屋裡右邊是楊母穆念慈的臥室。楊過穿過小院。木屋門是開著的,楊過還未踏進屋門,一葛衣老婦人便從裡屋輕手輕腳走了出來,“噓!”葛衣老婦人背對楊過,放下簾子。“輕些聲,你娘才睡下不久,莫把她吵醒了”
楊過趕忙放下背上的東西,向前兩步攙住葛衣老婦人,往裡屋瞧了一眼輕聲問:“劉婆婆,我娘她怎麼突然就病倒了?”楊過將劉婆婆扶到椅子上,“早上過兒出門的時候娘還好好的,還把過兒送出門去。”說著,轉身倒了一杯茶水。“誰說不是呢?早上婆婆還在家裡做活,你劉叔突然就闖進來說楊家娘子暈倒了,婆婆這纔過來的。”
“婆婆,這茶水有些涼。待會我再去燒一盞。”這茶水是早上出門前燒的,一天下來哪有不涼的道理。
“好過兒,這天兒熱,不礙事。先進去看看你娘。”劉婆婆接過茶說道。
裡屋,楊過進來就看到安睡在牀的娘。坐在牀沿上。娘歲數不大三十上下,但是頭上已經有了一根根刺眼的白髮。楊過知道娘這是思念她的丈夫,在他出生之前就死去的親爹楊康,這一念就是十一年。不看頭髮,光是從那眉宇間就能看出年輕時是個大美人。那眼角魚尾紋,額頭淡淡的皺紋使她不在年輕,要是楊康還活著,想來娘怕不會是這般模樣。這便是我蘇懷玉這輩子的娘!
“過兒,大夫來了!”劉婆婆的聲音。楊過循聲望去,劉婆婆一手掀著簾子,後邊是大夫和劉叔。楊過趕忙喚醒楊母。
“大夫,快看看我娘。”
楊母把手放在脈枕,大夫瞇著眼,不時搖頭,診過右手又診左手。楊過在一旁久久不見結果,對於這個時代的醫術,本來就沒有什麼瞭解,只能在一旁乾著急。實在忍不住問到:“大夫,我娘她…”
“過兒!”楊母對著楊過搖搖頭,示意不要催促大夫。“過兒,天色不早了,去生火做飯。”
“知道了,娘”楊過起身就往廚房走去,此時天色也確實不早了,娘早上暈倒也不知有沒有吃點東西,估計也是餓了,還得款待大夫在家裡用飯,也沒有多想。待楊過出去後,楊母才把注意放在大夫身上。
只見那大夫眉頭緊蹙,時不時詢問過幾個問題,大多是更病情有關的問題。然後才一臉爲難的看向楊母。似乎是注意到大夫欲言又止,楊母才用微弱的聲音問道:“大夫,我這病…”
……
太陽還未落山,殘陽的光線照進廚房,只見廚房裡煙霧繚繞,盡是還未從煙囪窗戶排出去的水蒸汽,生火的煙氣,又悶又嗆,滿頭大汗的楊過還在廚房忙活。
“過兒,過兒”劉婆婆突然走進廚房,楊過放下手裡的活,攙住婆婆。這才藉助陽光注意到劉婆婆的眼角還有些的淚水問道:“婆婆,怎麼了?”
劉婆婆忙伸手抹了抹眼睛,拉著楊過就往外走,“好過兒。婆婆這是嗆的”。楊過自己也是眼角帶淚,都是這生火嗆得,任由婆婆拉著。“來婆婆跟你說!”
“今晚大夫就在婆婆家住一宿。”
“這怎麼成?哪能麻煩婆婆一家”楊過哪裡會同意,畢竟那大夫是自己請來的給娘治病的,哪有讓大夫去別人家住的。
“你好好照顧你娘,聽到沒?”劉婆婆聲音一下子就大了,楊過還從來沒見過劉婆婆如此大聲的說話,突兀之間停住了腳,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望著劉婆婆。
“可憐的小過兒!”婆婆剛拉著楊過,這楊過雖小一停腳,劉婆婆停下了,回過身,伸出那滿是老人斑的枯瘦小手抹去楊過頭上的汗水,又輕聲的說道:“過兒,婆婆只當你不懂。可讓一男人在你這孤兒寡母的家裡住上一晚,像什麼話。”
“知道了,婆婆”楊過攙住婆婆。“婆婆我娘這病,大夫怎麼說的?”
“大夫他,他說,你娘…一會說脈象什麼神,又說什麼麻雀啄米的,婆婆也沒聽懂”劉婆婆皺著臉,支支吾吾的。“只是後來那大夫用那筷子長的針在你娘身上紮了幾針,婆婆也沒弄懂,過兒去問大夫吧!”
……
吃過晚飯後,楊母就是不讓楊過洗碗,非要自己刷。楊過犟不過母親,只好一旁提水,生火。
“娘”楊過喚了一聲母親。
“過兒?”楊母應聲往過來,楊過只見母親今晚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絲微笑,眼睛裡滿是慈愛,嘴角微彎。早就驚歎這大夫醫術高明,下午時候娘還面色蒼白,雙目無神。這還未吃藥,只紮了幾針後,就如換了個人一般,就算是沒生病之前也沒這般模樣。雙目炯炯有神,面色紅潤,笑起來那是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饒是前世見過諸多美女明星,也被娘這笑容惹得面色發燙,那顆十一歲的小心撲通撲通的跳。楊過紅著臉趕緊低下頭,只是母親滿含疼愛之情的一笑怕是這輩子也忘不了,得畫下來。“娘,你可真漂亮!”
“小孩子真不害臊,小小年紀就知道夸人了!”楊母這下笑得更開心了,要是被別人誇也許是在嘲笑自己這未老先衰,可這疼愛的兒子誇,那就不一樣了。禁不住笑罵:“這小嘴長大了不知道要誇多少人?”楊母邊說邊在圍裙上擦擦手,一邊過來抱住還沒她肩膀高的兒子。“娘老了,就算過兒說的假話,娘也高興”
“娘,過兒沒說假話”楊過真心實意的回了一句。就靜靜的,直直的看著娘那笑瞇瞇的眼睛。楊母看著兒子,心中即歡喜又悲苦。歡喜的是過兒長大了,悲苦的是過兒從小就沒有父親,馬上自己馬上又要離他而去。不禁悲從中來,雙臂緊緊的抱住兒子,淚水像那天上的雨,止不住的往下掉。“我可憐的過兒”
楊過聽到那哭腔裡滿是悲傷和對自己的疼愛。忍不住又想起還是蘇懷玉時的父母,要不是那肺癌,說不定自己此刻正被那古板的父親數落,母親也在一旁時不時念叨兩句。只是自己再也無法頂嘴了,也忍不住鼻子酸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起來。“娘”孃兒倆一起嗚咽起來!
嗚咽聲裡夾雜著悲傷,難過。遠遠的傳在小院的天空中,平時寧靜的小村莊此刻依舊寧靜,只是多了一份悲傷。
“娘”楊過看著周圍點起的蠟燭,奇怪平時總是不要自己點蠟燭熬夜做事的母親,今晚上非要自己作畫。“過兒的父親怎樣的人?”
“你爹啊?”楊母坐在蠟燭另一旁,手拿針線,正在爲楊過做一件衣服。“你爹長得就像你,每次看到過兒就像看到了你爹。”
“娘啊”楊過撇撇嘴,手上卻沒停。“我問的不是爹長得像不像過兒!”又是幾筆下去。
“不對,不對!”楊母右手指著畫上人物的眼睛,“再亮些,你爹那雙眼睛啊,每次看到娘都是…”
“都是明亮有神。”楊過又重重的往畫上男人的眼睛瞳孔畫上幾筆。“娘都說多少遍了。”楊過正在畫的是一個男人的肖像,這男人和楊過有八分像。只是楊過此刻緊繃著臉,而畫上的男人卻是,漆黑如墨的長髮用一根白玉髮簪整整齊齊的束起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一雙劍眉下帶笑的眸子裡似乎是有裝了一潭水,楊過知道那潭水便是母親。英挺的鼻樑,配上微微上翹的嘴角,彷彿是看到心愛的事物一樣,黑白灰的作的畫也變得陽光溫暖,一個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在楊過的筆下活靈活現。
“這就對了”楊母眉間笑意就沒停過。等楊過畫得快完的時候,手裡的本就做的差不多的衣服也做好了。楊過停下筆,只見母親癡癡的看著畫中男子,心想,母親怕是又想起父親。心裡一片溫暖。拿起饅頭芯,小心翼翼將畫周圍的污痕擦去。
楊母低下頭用牙齒把線咬斷,針線放到一旁。“過兒,來。”楊母手中拿著那件白色冬裘,“快試試。”
楊過脫去葛袍,將白裘穿在身上,似乎有些大,而且袖口大了些。“娘,怎麼樣,好看嗎?”
“嗯,就是有些大,不過過兒正在長個兒,過些時日就合適了。”楊母圍著楊過走了兩圈,“過兒,脫下來娘再改改袖口。”
“娘,歇息了吧亥時了。”楊過都已經習慣了早睡,少有熬夜早已是呵欠連篇。
“過兒要是乏了就先睡,娘把衣服改好了就睡。”楊母從下午到現在一直是精神奕奕的,楊過只當是母親昏睡了一天此刻當然不乏。
“娘都不睡,過兒再乏也睡不著。”楊過一邊說著,又從一旁再拿出一張紙來。“反正閒來無事,不如就畫娘。”
“不好。”楊母搖頭。
“爲何不好,過兒不是都畫過好多次了嗎?”
“正是每次都畫娘,娘就沒見過兒畫過自己?娘就想看看過兒是不是畫自己也是畫得如此栩栩如生。”
“娘啊。”楊過卻是不想,先前娘就要自己畫爹,可自己卻想畫娘啊,“娘,你叫過兒怎麼畫自己啊,過兒又看不到自己。不如就畫娘!”
“好好好,就畫娘!”楊母搖搖頭,接著改手裡的衣服。“娘都老了,有什麼好畫的。”
“過兒不管,就畫娘!”
“都十一歲了,過兒還撒嬌……”
……
“娘,你快來看。像不像?”楊母正燒水,就聽見過兒的傳來。急忙把手裡的手帕扔到火裡,用木盆打上熱水便走出廚房。
“過兒今晚和娘睡!”楊母關上屋門,便對楊過說道,也沒去看畫。
“和娘睡?好啊”楊過雖然兩三年前就不和娘一起睡了,但是娘時不時還是會和他一起睡。
只是那熄滅的竈裡,那方沒燒盡白色手帕上,褐色的鮮血斑點尤爲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