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駭人一幕,張牧之連連後退,不敢相信剛纔石臼裡出現的那副面孔,就是這時的自己。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見有人可以在眉心被貫穿的情況下,還能保持清醒。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
張牧之再次回到石臼前,這會兒他緩緩探出頭去,哪怕房間裡光線並不好,可在倒影中露出的那半個腦袋上,依然能夠看見血紅裡夾在的灰白顏色。
“這……”
張牧之倒吸一口涼氣,確認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覺,更不是在做夢之後,站在原地開始檢查身體其他地方,是否還有傷口。隨著四處查看,身體開始微微發熱,他能感受到胸前劇烈跳動,以及冰冷緊繃的皮膚下傳來絲絲溫熱。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應該死了纔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眉頭一皺,思緒繁複,有太多的問題一時之間想不明白。
無奈之中只能接受自己當下這幅模樣的張牧之,再一次湊到石臼前,仔細觀察起眉間傷口。
只是房間光線並不理想,看清傷口大致情況倒是綽綽有餘,要想徹底檢視一番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張牧之猛然轉頭,目光從駭人骨牆上快速掃過,隨即轉向石牀下的鑿空格子,腦海中相應記憶不斷涌來。
那面骨牆是他們這支族羣族祖所設立,也是遠離城邑的廣袤大地上,所有掙扎求存的族羣普遍照明方式。這種骨牆使用戰敗的敵對部落人頭骨或者野獸頭骨堆砌,再通過族祖通靈,就能夠持久照亮房屋。
在房舍中設立骨牆,一來可以向同族彰顯功績,二來時刻警醒自身,不要成爲別人牆上的骨頭。
本來以張牧之也就是現在白牙的身份,即便已經是部族族靈的他,資格雖然勉強達到使用它的標準,可是要想這堵骨牆長期保持一定亮度,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自他父母雙亡後,家裡可供換取食物的獸皮越來越少,這間房舍不生火照明就已經很不錯了,更不要說拿多餘獸皮賣了換取貝圭磨成粉,用來維持這堵骨牆照明。
所幸他有個精明能幹的好姐姐,寧願自己冒著危險,採摘能夠換五張暴狼皮,卻只在夜幕中才有的曇果,也在所不惜。用她的話說,爲了白牙能夠更好的跟隨族祖學習,獲得前往城邑過更好生活的資格,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牙跟最小的弟弟都是被源祖眷顧的人。他們將來都會有大出息,一定能夠走出這片貧瘠的土地,去往富饒的城邑。
張牧之來到石牀前蹲下,伸手抓了一把暗黃色粉末,細心挑選出裡面夾雜地些許貝圭碎塊。
它們都來自大濱之畔,由王祖直接統屬的軍隊看守。這種上面有一個螺紋的貝圭,是這片大地之上最基本的貨幣,價值自然不高。與他那個時代的價值換算之後,也就值五毛錢左右,剛好夠買一根老冰棍。
可這一個螺紋的貝圭,在遠離城邑甚至山寨的這片貧瘠土地上,一塊能夠換兩張圈養的上好羊皮。將手中碎塊剔除乾淨放回鑿空格子,張牧之來到骨牆前,一點兒一點兒依次吹進每個頭骨眼中。
霎時,房間兀自生出一股陰風,張牧之本能雙手環抱,裹緊身上那件破舊掉須麻衣,只見骨牆上所有頭骨眼內先前都被一層淡淡幽光籠罩,這會兒那抹幽光凝聚一處,像是一撮火苗開始燃燒,越來越大,變成一團火焰再次覆蓋深陷眼眶。
整個房舍內也隨之明亮不少。在這種光明照耀下,每件物體包括張牧之本身都籠罩一抹淺綠,看上去怪讓人滲得慌。
重新回到石臼前,張牧之不像剛纔那般手足無措,藉著光亮細細審視眉間那處窟窿。
單從窟窿形狀判斷,與青白石臺上那把鏨刀形狀十分吻合,傷口現在已經沒有透明膠狀物流出,先前能看到的血紅中夾雜的灰白物質消失不見,只有一層泛白薄膜隔開血污擋住窟窿。周邊破損的骨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伸出像像頭髮絲一樣的骨刺,相互牽連纏繞。
按這個速度下去,大概再過半個小時左右,整個眉心將完全閉合,看這架勢似乎就連傷口痕跡也不會留下。
“天生神力?族靈特有體質?還是穿越福利?按照一般套路,這樣似乎也能說得過去。”張牧之扯開嘴角,開始自嘲。不管怎麼樣,自己總算還活著,還能大口大口呼吸,相信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了。
稍是平復下緊繃心神,長吐一口濁氣,轉身回到石牀前鑿空格子前,在一堆風乾之後的豔麗色彩中,選出一片還沒完全乾透的無毒綠黃葉,掀開獸皮門簾準備到族羣聚集地中心,弄點水清洗一下現在這一臉慘狀。
不然這幅尊容,要是讓每天都提著長木棍當矮獁騎,總是第一個衝進自己房舍的弟弟看見,就不好解釋了。
掀開獸皮門簾,外面一片黑暗,只有點點星火在四周飄搖,那是其他屋舍裡透出的火光。下意識擡頭,天空上羣星璀璨,沒有記憶中那輪熟悉的身影相伴,像是一雙雙眼睛俯瞰大地。
整個族羣屋舍都是圍著水源而建,張牧之儘量放輕腳步,害怕他的動作驚到族羣裡負責值夜的戰士。
不多時,朝著中心摸去地他,來到荊棘圈籬起來的水源邊。不敢直接越過障礙,張牧之矮下身,透過縫隙撥開石塊,讓水流自己流出。
浸潤土地之後,水流很快向張牧之手中那張黃綠枯葉彙集起來。說來也怪,這張枯葉接觸水流剎那,瞬間變得十分翠綠起來,原本莖膜上那層細小絨毛也變得柔軟,那觸感就好像一根純棉毛巾。
擦拭間,張牧之沒由來想起看守水源的兔大。傳聞他在成年狩獵儀式上只帶回一隻蠢牙兔,這隻兔子還是他靠著樹樁睡覺時,自個兒撞過來的。氣得當時都需要四個人擡著族祖,立起來身來用骨仗打得他抱頭就跑。
不過看守水源這事兒,那雙大耳朵倒是人如其名,從沒出過差錯。不管是誰家娃娃在水源邊挖坑偷偷放水玩,馬上就能看見兔大拎著一根細條,追著娃娃們繞圈而跑,那高亢的聲音就連山口放哨的戰士都能聽見。
“該死的熊家老三,又是你們幾個。”
“讓我追上,摘了你們中間那話兒就慄餅。”
“也不想想我是誰,想在我看守下偷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可是方圓幾百裡地最好的看守……”
手上與臉上血污已經洗淨,張牧之倒不怕那人會突然跳出來,因爲族靈有特權可以隨時少量取水,只要他不是掘地成渠,兔大就不會管他。
回到自己房舍,看著石臼裡倒影出的那張蒼白臉龐,傷口癒合速度完全超過自己想象,這會兒居然只有一點淡淡痕跡,像是磕碰流血結痂之後的樣子。
看著倒影中的自己,張牧之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趕緊回到青白石臺前細細尋找起來。
從眉間傷口判斷,是石臺上還有血跡殘留的鏨刀所致無疑,只是怎麼造成這樣的傷口,就有些值得思索。
按正常人來說,如果是自己拿著鏨刀對準眉心,先不管這幅乾癟身軀,手掌是否能夠給予擊穿頭骨所需的力量。一個人的身體在頭部受到攻擊時,身後沒有阻擋物的前提下,是怎麼能夠保持整個身軀不動的?
張牧之看過矮石凳後面的牆,上面沒有任何磨損痕跡。
要說是因爲施行某種儀式而自殺,在力是相互作用的正常情況下,還沒等貫穿頭骨,手掌肯定先一步破開。一般人就算手上捏兩顆核桃,要是用力過猛,都會一陣青紅,可自己的手掌上同樣也沒有丁點按壓痕跡。
想著想著,回到青白石桌前拿起鏨刀,一邊在眉間比劃,一邊視線朝下焦黑骨塊上泛白文字:“死亡的獻祭,自冥冥中來的人,將佑吾族羣。”
心中生出更多疑問。
鏨刀哪裡來的?
施行儀式自殺?還是……
無端涌出的記憶片段顯示,以族羣族靈的地位,根本無法擁有這片鏨刀。一個弱小普通族羣的族靈又不是什麼特別的人物,更不是獨有唯一。用他那個時代的語言翻譯,族靈其實就是舊社會裡跟著夫子求學的學子,除了受到大人們多一些照顧外,與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可又想回來,誰吃飽了沒事幹會來設計殺一個弱小普通族羣的族靈?或者說一個族靈能惹到什麼大人物?
不管是儀式獻祭還是他殺,怎麼在這種貫穿傷下,一個人還能夠活下來?難道是因爲自己到來?
實在想不明白其中關隘,張牧之起身靠上石牀緊了緊身上麻衣,隨手搭拉起半塊皮子蓋在身上,開始想起自己怎麼會突來就來到這個地方。
還能不能回去?可從多出來的記憶中,這個時代可不那麼美好。他可不想再受二次苦,遭二茬罪。
自己最後記憶是過馬路走在人行道上,被一輛瑪莎拉蒂闖紅燈從身上碾過,再清醒過來就是現在這個時代。
難道要再撞一次?即便回去之後大概率自己是個死人,可那邊世界還有太多自己眷戀的東西,父母、朋友、王者巔峰賽快要2100分,和平精英再來兩局就可能成爲戰神……